第28章 他的心

大殿中宴席仍未结束，热闹非凡。

        在外宾席中，身着墨绿色外袍的人一杯杯饮着酒，看上去有了几分醉意。一个侍从打扮的人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站在他身后，悄声道：

        “单于在等您的消息。”

        那人面不改色又饮下一杯酒：

        “大盛国力强盛。虽然那位皇上确实病入膏肓，但那位太子不可轻视。”

        两人虽在言语，却掩饰得毫无疏漏，外人看来，不过是一个普通侍从侍立在贪杯的异族王子身后罢了。

        “有办法得手吗？”

        “虽说那位太子未曾习武，但大盛国君皆世代掌统影鳞卫，想必是周密护着的。不宜轻举妄动。”

        “属下这便回禀。王上多加小心，单于大人问候您。”

        那个侍从不知从何处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坐着的人只是一杯杯饮着酒，渐有醉意。

        他那个父亲问候他？可笑。醇香的酒滚入喉中。

        他的父亲野心勃勃想要入主中原。他并不知道当年父亲求娶母后可有一分真心，但实意顺从是假，暗中蓄力是真。母后去世后，单于娶了西部落长老的独女为妻，掌管了西部落的铁骑。他的继母生下了小他七岁的弟弟。自此，他这带着中原血统的长子便渐受冷落。好在同为中原公主的姑祖母将他抚养成人，他虽不受宠，却是名正言顺的长子。

        他以为父亲会念及母亲的身份，却没想到那人的阴毒。

        他那日在嘉陵观灯，不过是想见见母亲曾给他讲过的盛世美景。却是在那个美得炫目的地方，得到了拜自己亲生父亲所赐的一身伤痕。当然也有可能是他的继母或弟弟做的。

        华容公主之子死在了盛国，是不是他那位父亲就格外有理由出兵了呢？他那‘血统纯正’的弟弟是不是就能名正言顺地成为北匈奴的左贤王了呢？

        他心中麻木不堪，又是一饮而尽。

        借他的血统一半出自于盛国而让他来盛国刺探。参加太子的大典，探视那位太子。他不在乎这些琐事，只是一心想着可以见到她。那个在他最狼狈不堪，在他命悬一线时，如神女一般拯救了他的人。她不经意的笑，她的一举一动都使他醉心不已。

        她是他在这淤泥一般的世上见过的最璨明的人。

        他在浊色的世界里禹禹独行，踉跄狼狈，却是由她带来了光亮和希望。

        每个晚上他都会点亮那盏‘火树银花’，回忆她的一颦一笑。只是他根本找不到理由靠近，从来都只有远远地望着。就连那一次他收到属下消息前去救她，也都只在晋城外遥遥看着——明明可以靠近，却像是自惭形秽一般转身逃离。

        只有在夜晚，他才会躺在榻上看着那盏灯，抚着身上落疤的伤痕，心中独思着那份不为人所知的甜蜜。抑或是苦涩。

        只是当他为自己与她能说上两句话而窃喜时，她却应约去见了另一位男子，许下了生死相依白首不离的誓言。

        终究，是错过了。

        不过他阻止北匈奴出兵扰边，她嫁给那位太子后，就可以过上安宁幸福的生活了吧？

        也算是为她做了什么。

        一杯接着一杯。

        往事,如走马灯一般，一幕幕串演。

        当他忆起那条僻陋的小巷时，她那句短短的话重放在脑中，如被遮掩的月亮一般遥远，却散发着醉人的清辉：

        “均为赤子，皆为王民。”

        均为赤子，皆为王民。那时他想一位女子能说出这样的话，该有怎样坦荡的胸怀？现在想来，是她不在意地将他视为大盛的子民。

        她爱那个将得到天下子民拥戴的人，因而爱那个人的子民。他所得到的馈赠，根本上，是源于他心爱之人对另一个人的爱。

        想完，他笑了。

        触目的苍凉，眸中尽是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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