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宣德九年，小皇帝执掌朝政，却是步步维艰，如履薄冰，未能尽掌大权。

        先头先帝去得急，只匆匆留下遗诏，令老臣扶小皇帝上位，而京中却有两位王爷还没就藩，寻了借口滞留京中，暗扯大旗拉帮结派，对皇位虎视眈眈。

        其次，朝中又有奸佞得势，表面效忠天子忠心耿耿，实则野心勃勃，另有打算。

        小皇帝所能依靠的唯有她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

        因为她手中这两万禁军，朝中生出不少事儿，或拿她女子的身份做文章，或使计离间她和小皇帝的感情，或试图拉拢之……

        过去她信任小皇帝对她的感情，也明白这些权力迟早要还回去，所以一直兢兢业业的帮小皇帝扫平障碍，没有对小皇帝生出半分猜疑之心。

        只是，没想到她最后会落得那般下场，从千娇百宠到人人唾弃再至香消玉殒，不过也才三年。

        薄如烟忆起皇帝位置稳固后看向她的眼神，至今都觉得心冷，她和皇帝虽不是一母同胞，却对他处处疼爱无不照拂。

        如今，她莫名其妙又活了一次，决计不能再重蹈覆辙。

        理清这些头绪，薄如烟方看向碧摇，神情比刚才镇定了许多，碧摇端来冰酥酪，悉心道：“殿下，小心凉手。”

        薄如烟垂眸接过，浅浅发问：“今日阿弟被大臣们刁难了吗？”

        “没有。”碧摇深知薄如烟对皇帝的关心，岂敢有丝毫隐瞒，一五一十的答，“听闻陛下松口要选妃子，大臣们削尖了脑袋想把女儿往宫里送，哪里还有心思刁难，只怕一个个的想尽了办法往宫里塞好处，探知陛下口风。”

        薄如烟闻言葱白的手指一顿，漂亮的丹蔻与青色玉勺相映衬，跟画一般。

        她记得这茬子事，姑且称作为前世吧……前世小皇帝执意不肯选后纳妃，道是朝堂已步步维艰，若后宫也要被人控制，不如死了算了。

        她好一番苦心劝谏，叫他想开，莫说丧气话，最终劝得他立了林宰相的嫡长女为后。

        有了林宰相的帮助，他终于不再处处受制于人，将两位王爷赶回了封地。

        后来，他又纳了两位妃子，借由她们的娘家势力，铲除了唯大奸佞许校之马首是瞻的小奸佞，这才勉强掌握了实权。

        听碧摇的话，自己似乎已经劝过？

        思及此，薄如烟不禁有些遗憾，若是她能重生得再早一点，她断不会再做这等利人不利己的事，皇帝有了权力就会想要更多的权力，日后盯上她手中的禁军自是板上钉钉。

        可现在她已劝过，还把皇帝劝开了，皇帝放出了话，便不会再收回，等到林宰相之女入主后宫，后面一连串排除异己的事情也是水到渠成。

        如今，她唯一的生路好像只有提早交权抽身，没有别的选择。

        见薄如烟一勺一勺慢慢的吃着冰酥酪，心思却明显魂游天外，碧摇忍不住出声问：“殿下在想什么？”

        薄如烟答：“我不想再做这个长公主了。”

        她空有两万禁军，却没野心，掌在手中的利刃便成了烫手山芋，人人觊觎想谋，人人恨不能剁碎了她喂狗。

        而这一袭长公主的身份，还是不小心被抱错才得来的，等到真相大白那日，她就是罪大恶极的妖女。

        与其这样，还不如把这个烫手山芋扔出去，让皇帝自己去承受。

        他不是想要吗？

        那就给他。

        碧摇唰地变了脸色，可见的被薄如烟吓坏了：“殿下您说什么呢，您可千万不要乱说！”

        薄如烟用了半碗冰酥酪，只觉得浑身舒服，她缓缓搁下玉碗，淡淡凝视碧摇，道：“我累了。时下朝局混乱，我不曾有一天安稳过，如果不做这个长公主，我定然能睡个安稳觉，而非提防哪个来算计，成日奔命于阴谋阳谋。”

        碧摇闻言顿时心疼，握住了薄如烟的手：“殿下……”

        薄如烟想：前世她为琼国鞠躬尽瘁殚精竭虑，鲜少享受自己的时光，这一世她要为自己而活。

        她不要再做什么真不真假不假的公主，也不要搅合在一堆男人里，她要离开皇宫！

        碧摇却不知该说什么才能开解公主，只是凭心安慰道：“殿下若是太累，就好好歇歇吧，什么都不要想。”

        薄如烟不置可否。

        她意已决。

        而她故意未曾避开殿中人耳目，就是希望这些话传到皇帝耳朵里去，但愿皇帝还有一丝良心，听了她的话能放她归去。

        果不其然，不到傍晚时分，皇帝便来了。

        皇帝今年十九，名讳如祺，小名凤儿，母妃是先帝在位时一名不受宠的宫女，后因贤妃无子便将他从他亲生母亲那里抱了过来，放到自己膝下养。

        待他三岁时，他的亲生母亲去世，贤妃顺利诞下一名公主，所有的关爱便落在了公主头上。

        而薄凤因为天生执拗，不喜哭闹，性子越长越孤僻，以至于后来他被其他皇子联手欺负也不吭声，还是薄如烟最先发现的。

        薄如烟是先帝最喜欢的公主，因容颜美丽肖似深得帝心的贵妃，几乎是要摘星星不给月亮。

        因着自己有母妃疼爱而薄凤没有，薄如烟对薄凤生出无尽怜惜之情，时常带薄凤在先帝跟前转悠，先帝也因而发现了自己这个儿子的聪慧独特之处，渐渐将他拎到跟前悉心培养。

        再后来，一切顺理成章，先帝冒着莫大的风险把皇位传给了年仅十岁的薄凤，又怕自己死后薄如烟被人欺辱，给了她掌管禁军之权。

        可以说，没有薄如烟就没有今日的皇帝，尤其在薄如烟的母妃也去世后，两人相依为命，不是一母同胞胜似一母同胞，感情无比浓厚。

        年轻的天子踏入翊华殿，身披鹤青色披风，里着玄色衣裳，他身长八尺有余，身形挺拔，一干宫人跟在他的身后宛如侏儒，那通身由皇室熏陶出的矜贵气质，迷人极了。

        同样，薄凤生得也是非一般好看，其既有亲母的昳丽又有先帝的英武，俊美不添阴柔，飘逸不失硬朗。

        且看他眉眼若星若辰，鼻峰宛似孤峦，绯唇比花还娇，那优雅流畅的脸廓就像是玉器的身线，起伏转承恰到好处，下颌微抬，尽显帝王孤傲。

        大太监张海忠刚出声准备通报，还没来得及说一个字，就被皇帝伸手拦住。

        皇帝只带了一名抱着白色狸奴的小太监轻轻走进去，温声唤了一句：“阿姐。”

        坐在梳妆台前拆发的薄如烟执着凤钗回过头来，毫不觉得意外，便是起身相迎，行了一礼。

        皇帝连忙近前按着她坐下，搂住她的肩膀，委屈巴巴道：“昨个儿还好好的，怎么才一天阿姐就同我如此生分？是不是凤儿哪里惹阿姐生气了，凤儿给你道歉好不好？”

        薄如烟暂还不想引起天子的怀疑，忍着僵硬的身子，浅浅一笑：“你是皇帝，阿姐自然要给你行礼，不然传出去，阿姐又要被人说三道四了。”

        “他们岂敢！”皇帝佯怒，“破坏我和阿姐的情谊，我治他们的罪。”

        薄如烟不答反问：“凤儿这会儿过来干什么？”

        薄凤一停，转头招人搬来一张座椅，挨着薄如烟身边坐下。

        随即，他拉住薄如烟的一只手，深深低眉，语气好不失落：“我听人说阿姐不想当公主了，不要凤儿了。”

        薄如烟把手抽出来，神情无奈：“凤儿马上就要成家了，不可再一味依赖阿姐了，阿姐搬出皇宫是迟早的事，这个公主当不当有什么所谓的呢。”

        “再者，我将掌管禁军的权力归还于你，有了国丈的助益，你足以成为一个真正的君王。”

        “介时，你可将两位王爷扫离出京，再把以许校之为首的大小奸佞全部铲除。”

        薄凤闻言并不高兴，孩子似的赌气说道：“没有阿姐，我还做这个皇帝干什么？阿姐既不愿做公主，我看我也干脆退位让贤算了。”

        若是以前，薄如烟听到这句话定是万分欣慰；可如今，她只觉得通体发寒——

        薄凤不愧是父皇栽培出来的，心计太深了。

        他深知自己的短处和弱点，便以皇位做要挟，若她信以为真点一点头，她就真的成为天下的罪人了。

        言讫，薄凤紧紧盯着薄如烟的面容，见她没有半分意动，反而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他急了。

        他近乎卑微般哀求道：“阿姐，你别不信，凤儿说的是真的。在凤儿心里，再繁华的江山，不及阿姐一个笑颜；再尊贵的荣华，也不及阿姐一片裙角。”

        “没有阿姐，便没有今日的凤儿，什么都不如阿姐重要。”

        顿时，薄如烟没忍住轻轻笑了笑，半信半疑道：“阿姐在阿弟心里，已经重要到这般地步了么？”

        “当然。”

        “可是阿姐不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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