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休要胡闹！”薄如烟娇嗔斥他，用指尖狠狠戳了下他的额头，“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像没断奶的孩子似的，一刻也不离不得阿姐？阿姐搬出去是为你好，你不要名声，阿姐还想要呢，不过是住得远一些，你就要这样闹，待来日阿姐找了驸马，你怕是不活了罢。”

        皇帝眸光一顿，忍不住用力攥住了她的手，接着他又撩开衣摆起身，将她挤了挤，紧挨着她坐下。

        他小心翼翼的问：“阿姐搬出去是想找驸马了吗？”

        薄如烟笑睨他：“怎么，阿姐不能找？”

        薄凤立即反驳：“不是，阿姐若有真心喜欢的人，凤儿自当为阿姐赐婚，但凤儿怕有人居心不良，别有图谋。”

        薄如烟反问：“那阿姐总不能一辈子不嫁人吧？”

        若是终身不嫁，即便是公主，也免不了会招来许多流言蜚语。

        薄凤一本正经：“有何不可？阿姐即便不嫁，也不会有人敢置喙。只要阿姐待在宫中，待在凤儿身边，凤儿一辈子保护阿姐，必不让阿姐受到伤害。”

        他说得好听，薄如烟心中冷哼，面上却似听到什么稚言般好笑：“说来说去，凤儿就是小气，不想拨钱给阿姐修公主府罢？倒也无妨，阿姐有钱，自己出钱修便是。”

        薄凤攥她的手更紧了一分：“阿姐，你是想让我把听风阁解散了？”

        他的神色仍不变，但语气里已多了几分强硬，和极力隐忍的不虞。

        薄如烟见他终是忍不住发了作，大力甩开他的手，下了榻，冷眼盯着他道：“看来凤儿的翅膀硬了，敢威胁阿姐了，凤儿既不听我的话，还叫我阿姐作甚，出去！”

        普天之下，唯有薄如烟一人敢叫天子滚了。

        张海忠侯在殿外，听着都觉胆战心惊，怕殿内当真动了干戈。

        薄凤剑眉一蹙，沉默而又难过的问：“阿姐，你以前不是这般待凤儿的，你究竟怎么了？”

        霎时，薄如烟心中咯噔一响，她捏住了青色的披帛，指尖慢慢拈着，颇有几分懊悔——

        从前无论薄凤对她说什么，她都有诸多耐心，好声好气将道理讲与他听，然而经历那些事后，哪怕她再怎么伪装，她都没法和从前完全一样了。

        她下意识的反应骗不了人，薄凤如此警觉，岂会发现不了其中异常。

        薄如烟顿时掐了下掌心，泫然欲泣般幽幽道：“你明知阿姐怀着何等良苦的用心才作下此番决定，却还说这样的话，这长公主府当真是阿姐不想建，就能不建的么？古往今来，哪位公主能终身不嫁居留皇宫？”

        “你如此任性妄为，是不是仗着阿姐疼你，非得要阿姐背上一个不耻的名声才甘心？”

        薄凤连忙近前，立于薄如烟身侧，见她眼睛都红了。

        他何曾见薄如烟哭过，如今这一双美眸像是兔子似的，怎不让人心疼？

        薄凤赧然：“阿姐……”

        “听风阁你想解散便解散好了，总归我一手立起它也未作他想，只想与你效命，你不领情，我何苦来哉？”

        “阿姐，我错了。”

        薄凤便知自己这一趟不该来，他再怎么忍，也没法完全将大臣们带给他的烦躁和愤怒一笔抹去，更没法排解薄如烟将要舍他而去的不安和恐惧，反倒还中伤了她。

        薄如烟心知此般目的已经达成应当见好就收，她用晶莹玉指按了按眼角，止住了微啜，又偏首看向薄凤：“凤儿，阿姐原谅你了，无论你做什么，阿姐都是会原谅你的。”

        皇帝满脸愧然，再不敢提半个不字，乖巧温软的说：“阿姐最好了。”

        待得皇帝在翊华殿用过了早膳，薄如烟亲将薄凤送了出去，眼见他走远，薄如烟方才回身进殿，对正在收拾残桌的宫人道：

        “勿要收拾了，全扔了罢。”

        她神色冷淡，哪里还有半分温情脉脉。

        胭醉打发了宫人，自己亲自来扔，还啧啧惋惜道：“白瞎了这只羊脂玉透碗。”

        “是他赏的，无甚可惜。”薄如烟红唇一弯，“好日子就要来了。”

        搬出皇宫且只是远离不幸的第一步，这第二步就是得找个离皇宫远远的长公主府，躲开他的耳目，才好对未来进行细细的谋划。

        事实上，薄如烟令碧摇拟折子的时候，就已经想好要把长公主府定在哪儿了。

        在京畿最热闹的地方，有一座废弃的豪宅，乃前前任皇帝明德帝派人为战功赫赫的异姓王所修，但异姓王匿名谋反，被抄了家，这宅子就闲置了。

        前世，这座宅子被薄凤赏给了薄妩，亲题了牌匾改成长公主府。

        而今她先住进去，等薄妩找到了再还给她，劳民伤财都省了。

        于是，薄如烟吩咐碧摇，从私库里挑件礼物给皇帝送过去，提前安抚着，免得他听了又发病。

        -

        皇帝回到了乾元殿，一路只字不发。

        张海忠心知薄凤碰了壁，不敢出声，免得招惹圣人心烦，却闻薄凤寂寂开口：“阿姐变了，她待朕不如从前了。”

        张海忠眼皮一跳：“陛下，长公主殿下一向视您如亲生胞弟，宠之爱之，应当不会……会不会是长公主最近的确累到了？”

        折子堆积的长案前，薄凤轻轻抬眸，狭长的凤眸中一片冷凝，犹如山巅的寒霜。

        他沉声问：“叫你查的事可有眉目了？”

        张海忠曲身深揖：“陛下，最近没有可疑之人接近长公主殿下，这翊华殿殿里殿外都细细筛查过，确是可信之人。”

        薄凤英眉皱起：“那为何……”

        咚咚——

        小太监的声音在殿外响起。

        “公公，长公主殿下派人送东西过来了。”

        霎时，张海忠如遇甘霖，面色大喜，连连对外喊：“快快，呈上来。”

        小太监抱着一方匣子躬身入殿。

        薄凤果然换了副悦然的神色，快步走到小太监跟前，将匣子打开，只见里面放着一块端砚，雕着罗汉的式样。

        那端砚通体细腻温润，雕工如神来之笔，光是摸着就令人爱不释手，岂能说不是一块好砚？

        张海忠眉开眼笑：“陛下您看，长公主殿下无论得了什么好东西，都还是想着您呐！此等心意，其他人可曾受之？怕是先圣也不曾受过。”

        薄凤徐徐舒开眉头，眼尾浸上笑意，终将那些荒唐而又纷杂的念头抛诸脑后，睨他一眼：“好大的胆子，竟敢拿父皇说事了。”

        张海忠连拍了自己几个嘴巴子：“老奴知错，老奴有罪。”

        “罢了。”薄凤不欲同一个太监计较，心情明显舒畅起来，“阿姐一心为朕，是朕不懂事，总惹她生气，朕不该猜疑她。”

        张海忠叹了一声：“长公主殿下再怎么英勇可毕竟还是一个女子，累了实乃人之常情。”

        薄凤沉默片刻，愧然低声：“朕欠她。”

        -

        薄如烟携胭醉出宫，专程去了户部一趟，她找户部主事要了中选秀女的册子，将含春的名字划了。

        户部主事虽然疑惑，但未敢多问，反倒是薄如烟主动将编好的理由告之：“此女从前得罪过本宫，本宫不喜，不许她进宫。”

        户部主事诚惶诚恐：“此女胆大包天，确实该划。”

        薄如烟又道：“此等小事便不要报于陛下了。”

        户部主事：“是，殿下。”

        薄如烟堪才施然转身，登上了马车。

        户部众人望着那抹清绝无双的身影，皆叹妙哉：“这便是长公主殿下？着实华姿美仪，倾国倾城。”

        户部主事拍了拍同僚的肩膀：“走远了，别看了。”

        人人都说长公主殿下大龄未嫁，是因名不副实见不得人，而今见了一面才知，如此雍容一般男子的确配不上。

        而薄如烟办完了事，也并未急着回宫，她让车夫在集市中兜了一圈，感受了一下久违的繁华热闹，然后去了那废弃的异姓王府。

        异姓王姓谢，草莽出身，因受明德帝赏识开始发迹，然家族历史从鼎盛到衰落却只经历了两代人。

        前尘之事暂且不提，单看谢王府这门庭是极为大气的，两座石狮子蹲在草丛中，赫然有着威严高贵之态，可惜从这墙角的杂草以及那爬出院墙的便可看出它荒芜已久。

        薄如烟命侍卫推开门，只见假山巨石雕梁回廊一一跃入眼中，无一处不华美非常，纵是此处草木旺盛，掩盖不少秀色，但足以想象原先的谢王府该有多么宏伟大气。

        怪不得是明德帝最倚重的异姓王。

        倘若不作死，此等殊荣也算是琼国众多功臣里的独一份。

        胭醉惊问：“殿下是想搬到这里来么？”

        “胭醉觉得如何？”薄如烟眉目含笑，“这里离皇宫足有七八条街，皇帝的手是伸不过来的。”

        胭醉摸了一手柱上的灰尘，挣扎犹豫：“传闻谢王府原有两百四十多口人，一夜之间在此全被屠尽，后有勋贵搬来闹了邪煞。于是有大师给谢王府卜了一卦，道是此处先主命格太旺，一般人定不住，易惹不详，谢王府这才惨遭废弃。”

        “无妨。”薄如烟语气淡定，“还有什么能比咱们两个死过一回的人更不祥？”

        胭醉：“……”

        这倒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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