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江南国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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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德元年二月朔日已时三刻,九华山莲花峰下的一座倘大的山庄院门前,站有数人,为首的是一位鹤发童颜、头束木簪、身着宽松深灰布袍的老者,他左侧略为靠后站有两位男子,一位是年近五旬气度儒雅身着青色袍衫的男子,一位是四十余岁身着紫色圆领常服的汉子,右侧站着一位看似年有四十上下一袭白色襦裙容貌端庄的妇人,在他们身后距有丈余的院门两侧,各站着两名身着灰衣的仆人。
不远处通向山庄的路道上行来一队人马,当行至与院门距有五丈距离之时,队前开路的两排身着劲装腰饰佩刀的随从催马分开,旋即掉转马头跃身而下相对执缰站立,一辆在四匹骏马并驾齐驱引领下的马车,缓缓前行丈余,停在左右分开相对而立的随从身前空地上。
只见跪坐在马车前端舆台上的两名宫装婢女站起身形,在前厢门左右被人从里面拉开之际,挽起了垂挂厢门的遮帘,片刻后,厢内行出一位年近三旬头饰玉冠身着赫黄色常服的男子,只见他天庭饱满,稍显圆润的脸庞上,深邃的眼神中隐约可见重瞳之相。
那男子朝着山庄院门众人微微一笑,旋而身形向右侧一转,后退一步,此时厢内又为行岀一位发髻高盘容色清丽、年有二十余岁的女子,那男子右手握住女子伸过来的玉手,二人并肩在舆台上前行两步后,那男子右手一松,左手一抬轻托女子左腕,右手则轻扶女子腰身,此时车下两侧站立的宫装婢女,忙举手接住女子略为前伸的一双玉手,相扶她踩着早为置好的脚凳下了马车,待女子后退两步站定身形后,那男子方为举步在婢女相扶下踩着脚登下车。
只见那男子朝女子微微一笑,伸手牵过女子玉手并肩前行,此时站在车厢前端左侧一位身着紫色圆领常服年过五旬的汉子,亦举步随后跟上。
院门前的老者见状,领着身后的中年男女趋步上迎,躬身执礼道,“山野村夫向啸天参见国主、国后…”
“草民计经海携内子向素素参见国主、国后…”
“微臣顾言春参见国主、参见国后…”
原来驶乘马车而来的是江南国主李煜与国后周娥皇,而这鹤发童颜的老者,却是隐居莲花峰下‘芙蓉山庄’中有数十年的‘怒剑’向啸天,身侧之人是他二徒弟计经海与爱女向素素,以及提早一天赶来告知李煜会驾临山庄消息的三徒弟顾言春。
“清涛先生莫行如此大礼,钟隐(李煜自号)五年未为前来问候,还望先生勿怪…”李煜忙伸手相扶躬身作礼的向啸天,言语一顿,目光扫过计经海夫妇与顾言春,“计先生、计夫人、顾爱卿,请免礼…”
“国主日理万机,老夫焉敢见怪…”
向啸天的妹妹是为南唐开国皇帝李昇的妃子,亦算是皇亲国戚,而李景对他甚为尊敬,赐号称他为‘清涛先生’,李煜未为即位之时曾来到‘芙蓉山庄’拜会过向啸天。
待向啸天等人与李煜与周娥皇见礼之后,李煜身后那位身着常服的汉子,便为近前与向啸天躬身作礼,“徒儿拜见恩师…”
与向啸天作礼见过的是沈连城,当年皇太弟李景遂与太子李弘翼争权之时,向啸天心恐沈连城、顾言春卷入宫廷内斗,便让二人辞去军中供奉职位归隐老家,直至李煜即位后,在李煜力请之下,二人来到山庄征得向啸天同意后方为奉事朝堂,此下二人行职于李煜新建的水军‘龙翔军’之中,是为军中的首席供奉。
待沈连城又与计经海夫妇相互见礼后,向啸天便作请李煜与周娥皇进庄,行到庄中正厅前方,李煜身形一顿,转首向左侧二十余丈处一片竹林望去,笑道,“清涛先生,可否去‘碧玉堂’相叙…?”
向啸天轻笑一声,“好,好,看来国主亦如当年那般,还是钟意‘碧玉堂’的闲致…”
计经海钟爱绿竹,向素素归来之后,便在庄中西面种植了一片竹林,并在林中建了三座连廊木屋,取名‘碧玉堂’,李煜当年来访之时,就是落脚在‘碧玉堂’。
于是一众人等便移步到了竹林中的‘碧玉堂’,行入正中间的大木屋中,依礼制分别落座,待庄中仆人奉茶告退之后,与周娥皇一左一右落座在中间长案后面绣墩上的李煜,望向向啸天,言道,“我此番前来但有两件事相求清涛先生,还望清涛先生成全…”
“哦?”左侧下首落座的向啸天神情略有惊讶,望了一眼落座斜对面的顾言春,“国主言重了,只要老夫力所能及,当会尽力而为…”
向啸天之所以望向顾言春,只因提前赶来报信李煜驾临的顾言春,只是告知李煜是前来探望于他,此下听得李煜言语,但想沈、顾二人皆是不知李煜前来的真正目的。
“先帝(李景逝后经宗主国宋太祖赵匡胤特许,追复谥号为帝)将宗庙基业重托于钟隐,钟隐但知烈祖(李昇)创业不易,恐有负于烈祖、先帝,使宗庙基业有失,是故建制了龙翔水军,幸得清涛先生心怀家国,使沈爱卿、顾爱卿前往相助,钟隐深怀感激…”
沈、顾二人虽非将帅之才,却是身怀高超武学之人,但在两军对阵之中,可随主将身侧相护,有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在冲锋陷阵之时保得主将周全,便能稳定军心,激发士气,其作用自是大为重要。
李煜言语一顿,望了一眼坐在向啸天下首的计经海,微微一笑,又道,“眼下钟隐亦想将龙武军、神武军两军之中善战者选拔岀来,再为建制宿卫亲军…‘龙骁军’,想请计先生出山统领此军,故请清涛先生成全…”
李煜心知计经海师兄弟三人,对师尊向啸天敬若神明,只要征得向啸天同意,计经海定然不会拒绝。他让沈连城、顾言春奉事为军中供奉,却请计经海统领亲军,促见心中对文武双全的计经海之器重。
向啸天闻言抚着银须沉吟片刻,侧首望向下首相邻而坐的计经海,“经海,你意下如何?”
计经海望向李煜,拱手作礼道,“草民才疏学浅,当是不能担当统军大任,而草民痴于武学,数年前未能窥探元婴境界之妙,一直耿耿于怀,但想能隐在庄中参习,以期来日能得偿所愿,有违国主厚爱,还望国主恕罪。”
当年向素素中了‘负情蛊’,为‘毒书生’所掳,计经海日思夜想将她救回,神魂灵识因而受损,以至数度闭关也无法使本命丹神开智,眼下正如他所言,他心中实是想参得元婴之妙,自不会去奉职军旅使俗务缠身而无法清修,更何况他本也是淡泊名利之人。
李煜也料想计经海会以不能胜任统军之由作言推辞,本欲退而求其次,请他奉事‘龙骁军’首席供奉,未料计经海一番言答,却将两条路都堵上,只得举目望向向啸天,“那清涛先生的意思…?”
向啸天微微一笑,“天下习武之人,终其一生将想踏进元婴门槛,而有的人甚至连抱丹境都未能参得,经海几近窥得元婴之妙,自不能放弃,还望国主体谅经海,使他能在庄中静修……”
听得向啸天如此做言,李煜心知请计经海出山无望,便点了点头,目光投向计经海,“我对武学不为通晓,但听清涛先生所言,才知习得大成如此不易,计先生几近参妙,我当不能使计先生失了大好机缘…”
“草民多谢国主体谅…”计经海起身作礼相谢。
“计先生不必多礼,请坐…”李煜伸手示意计经海落座,顿了一下,又道,“当年我来山庄之时,曾与令郎金玉有过一面之缘,那时他才十二岁,五年未见,想来此下已是成了俊朗少年,可否唤来一见?
“草民房州有位忘年之交,他喜得麟子,七日前草民夫妇携犬子同去贺喜满月,犬子贪玩,留在房州未为与草民夫妇同归山庄,未料国主会前来垂问相见,还望国主见谅……”
“计先生客气了…”李煜点了点头,目光投向向啸天,“来山庄之时,钟隐见询了沈爱卿,听闻金玉不但才智不凡,武学也非一般,清涛先生可否舍得让他随钟隐身侧,允他在大内亲军事职供奉,钟隐绝不使他出戍行事……”
李煜心恐向啸天拒绝,却为岀言保证不遣派计金玉参与出外野战的军伍之中。
向啸天在李煜见问计金玉之时,已是猜岀他的用意,闻言微微一笑,侧身望向计经海夫妇,“金玉年已十七,且需磨练成长,国主召他入宫奉职行事,老夫倒是觉得可行,你夫妇二人可是舍得?”
计经海与向素素互视一眼,齐声道,“但凭师父(爹爹)作主…”
但想只要计金玉能入宫奉职行事,他日计经海大有可能也会出山相助自己,李煜心下一喜,“多谢清涛先生、计先生贤伉俪割爱成全…”言语一顿,转首与身边的周娥皇互视一眼,只见周娥皇点了点头,目光投向向素素,朱唇轻启,缓声言道,“元宵佳节之时,我邀朝中几位大员的女眷入宫同贺佳节,期间看得吏部侍郎韩熙载韩大人的孙女韩心荷,刚到及笄之年,尚待字闺中,容色端庄秀丽,行止得体,当是不可多得的贤良淑德女子,我欲与令公子金玉牵线做媒,促此良缘,不知计夫人意下如何?”
向素素与计经海相视一笑,言道,“应是有负国后厚爱,犬子心中已有属意之人…”
“哦?”周娥皇神情惊讶,瞄了一眼沈连城,言道,“我曾是询问了沈爱卿,却为听闻令郎尚未与人有约…不知是哪家千金有此福缘?”
向素素望了一眼脸显尴尬的沈连城,笑道,“犬子情投意合之人,是为与拙夫忘年之交的洛公子妹妹,只因尚未敲定婚约之仪,民妇恐犬子脸薄,未曾告与沈师兄知晓,还望国后莫责怪沈师兄…”
周娥皇自是想不到向素素言中的洛公子,就是当年遇险曾避在她闺中的洛逍遥。
洛逍遥恢复地魂之后,特意携上萧慕云来‘芙蓉山庄’拜谢向啸天,感谢他让沈连城出手相助杀了柳宫文的大恩,自此之后,两家经常来往。而计金玉年幼时也曾去过莫忘岛,与洛逍遥本是相熟,他与洛明珠年纪相若,三年中经常一起参习武学,相处之中却为生了情愫。
“沈爱卿实为不知,我岂会见怪于他…”周娥皇微微一笑,“那洛家千金芳龄几何?计夫人准备何时让令郎与她订婚约之仪?”
“回禀国后,洛家千金小犬子一岁…”向素素言语一顿,略一迟疑又道,“至于婚约之订,眼下一时还无法定下日子…”
“哦?为何不能敲定订约吉日?”周娥皇与李煜互视一眼,二人脸上皆显疑惑之色。
计经海接言道,“只因洛家家主身体欠安,须待他康复之后方能确定吉日…”
洛寒水当日恐被智苦用‘宿命通’搜索自己记忆,查出洛逍遥就是护道人,电光火石间切断自己的慧魄,智苦虽用‘漏尽通’护了洛寒水心脉救下他的性命,却无法恢复他的记忆,待洛逍遥贯通‘五太心经’功法,才慢慢修复了洛寒水的慧魄,却也未完全康复。
而计经海夫妇去参加洛逍遥与萧慕云的公子满月喜宴之时,曾问及洛逍遥,以洛逍遥的判断,洛寒水完全康复还须二三个月,是故未能定下计金玉与洛阳珠的订婚吉日。
“原来如此…”李煜点了点头,微笑道,“倘若订了吉日,计先生切要知会与沈爱卿知晓,以便我与国后略备薄礼相贺…”
计经海闻言向向啸天望去,但见他微微点了点头,便道,“草民届时定当告与沈师兄知晓…”
李煜点头之中端起案上的碗茶,掀起碗盖啜茗一口,然后将茶碗置于案上,轻叹一声,望向向啸天,“衡州张文表年前叛乱,武平节使周保权向中原皇帝求援,钟隐来庄之前,曾得有消息,中原皇帝遣山南道节使慕容延钊领兵前去平叛,但使如此,大军需得借道荆南之地或我江南之境…虽说先帝之时已为臣事中原,但恐中原皇帝存虎狼之心,毁我宗庙基业,若是慕容延钊向钟隐借道,清涛先生可有良策拒之…”
向啸天眉头微微一皱,缓缓抚着银须,良久之后方为言道,“自唐有失,朝国纷立,但皆尊入主中原者为正朔,当年先帝不听耶律德光之言举兵入主中原,而着力于闽地…实是错过了大好机会。”
李昇在位之时,为了牵制入主中原的朝堂,与契丹交好来往,而当年耶律德光领契丹兵马灭了后晋(石重贵),中原无主之际,曾遣使者相邀李景入主中原,李景想是怕背上勾结契丹人的骂名,便出言婉拒,却为失去了大好机会,而因用人不当,乃至闽地未能尽取,反使吴越王得利坐大。
“楚地纷乱,举兵攻取,是为良策,可惜却因粮晌之故,使楚地得而复失,损兵折将不说,却使士气大为受损。”
当年马希兰几个兄弟为争王位,引起楚地大乱,李景派兵攻取,灭了马楚,楚地刚为平定,府库空虚,宰相冯延巳好大喜功,不向李景请求国库拨出银两养济军需,而是向百业待业的楚地百姓加重赋敛给养军队,致使楚人复叛,楚地得而复失。
“习武之人与人相拼,即使修为差人一筹,也未必会输,是谓‘狭路相逢勇者胜’,两军对阵讲究的是士气,‘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中原前朝世宗皇帝想是深知此理,楚地兵败第二年,他便举兵而下,三年时间尽取我冮北淮南十四州,使烈祖基业失却大半,也使我士气入了衰落之境。”
“然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文成太弟与文献太子皆是能征善战之将帅大才,可惜二人英年而殁,但有一人在世,中原皇帝征讨李重进之时,当会与李重进联兵,虽不见能使江淮诸州尽为收复,但楚、海、泰、扬四州必能到手,而我军士气必然重振…”
向啸天望着神色不变,神情若有所思的李煜,言道,“老夫如此作言,无有他意,只是记得‘战国策’有云: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还望国主莫解他意…”
“钟隐受教了,多谢清涛先生指点…”
“那国主打算如何应对慕容延钊…”
“钟隐想使沈爱卿出使荆南,与高家联手拒绝中原兵马借道过境…”
“但江南与荆南此下明面皆是臣事中原,明言拒绝借道过境,落了中原皇帝的口实,或会使他立为征伐江南…国主可是想好了?
李煜沉吟片刻,“中原皇帝当不会立时发难,必定会见询拒绝借道的理由,钟隐当与荆南高家相约,就以不使王师劳顿为由,让江南与荆南两地联兵代劳去讨伐张文表…钟隐作想中原皇帝当无理由反对……”
“好计谋,”向啸天哈哈一笑,“不过老夫以为,可使连城此下立马赶去慕容延钊军中,先为表明不使王师劳顿,由江南之兵代劳即可…若使慕容延钊拒绝,再使连城赶去荆南相约不迟…”
“好,反客为主,当是上策…”李煜双眼一亮,旋而站起身形,快步向置于沈连城身后丈余之处的书案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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