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烛夜谈

刚去军营的时候秦缨可谓是极其的不适应，他又想念萧定深，又受不了操练的苦，不过半月过去，他便整个人如同抽条一般瘦了许多，与此同时他脸上的软肉褪去，整个人脱去稚嫩，真正的有了少年的模样。

        但即便如此他从未说过一声后悔，少年死死的忍住内心那些如碎石一般磨砺他内心的委屈，将种种辛酸吞咽下肚，最后化成坚毅和勇敢，他与士兵同吃同住，同样训练，在这样的环境里，虞七跟他渐渐熟识起来。

        “你那时说你欠了虞楒文一个人情，是真的吗？”

        训练了一天后，累极了的秦缨躺到床榻上，他转头看向躺在另一张床上的虞七。

        虞七没有转头看他，嘴里却轻轻应了一声：“嗯，他救了我姐姐。”

        在虞七的叙述里，秦缨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虞七是个弃婴，自小是被人捡回去的，那家人有个女儿，家里不算富裕，但为人善良，即便是卖豆腐为生也勉强养下了虞七，虞七以前不叫虞七，他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沈林之，他姐姐叫沈芝兰。

        他长到16岁的时候沈芝兰带着他去给家里的豆腐坊买豆子，回来的时候满目疮痍，沈家村在那天遭了强盗，往日宁静的小村庄尸横遍野，房屋人马都在大火中付之一炬。

        沈芝兰当场就晕了过去，虞七想等人醒来便带她走，结果那群强盗去而复返，看上了沈芝兰的美貌，想将其据为己有，虞七当时并未习武，不过是比起旁人多了些蛮力，可毕竟人多势众，他自然便落败了。

        少年被打得半死扔在路边，在意识都变得混沌之际，他亲眼看着那群强盗走向他姐姐，在他几乎目眦欲裂时，有马车从路的那头驶来，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喊了一声救命，车轮在路上压出深深的车辙，最后马车停在了他面前，虞楒文从上面走了下来。

        “然后呢？他就这么帮了你？”听他说到这里，秦缨撑着脑袋，面上有几分不可置信，他根本就不相信虞楒文会这么好心。

        果然，下一秒他便听见虞七说：“我答应他未来五年帮他做任何事情，只要是他提出来的要求，我都帮他去完成。”

        秦缨缓缓睁大眼睛，有些不敢置信：“任何事情？他若是叫你杀人放火呢？”

        这时虞七突然转过了头，他看着秦缨，片刻扬了扬唇：“小公子，我不是什么好人，你说的杀人放火，我干过，比这更狠毒的事，我也做过。”

        “我杀过很多人，有罪的，无辜的，太多太多了，我已经记不清他们的面孔，但午夜梦回，却总能梦见自己手染鲜血的样子，少年时候的我为了从强盗手里救下我姐姐出卖了自己的灵魂，可现在的我也成为了与他们别无两样的人，恶心卑劣，也因为如此，我再不敢去看我姐姐一眼，因为我害怕让她知道我如今成了个什么模样。”

        秦缨听他最后那声自嘲苦笑，有些怔愣，他沉默了许久，最后道：“那你后悔吗？”

        虞七跟他视线交汇，最后他摇了摇头：“我不后悔，哪怕再重来无数次，我仍然会这么做，因为对于那个时候的我来说，让姐姐活着便是最重要的。”

        “你既把自己说得这么不堪，那这次又为什么要救我？”秦缨紧紧的盯住他，少年眼神干净，清冷冷的不沾一丝污秽，虞七在这样的目光的注视下突然失去了应答的能力。

        是呀，为什么呢？

        他想起秦缨在私牢里跟他辩论时说的那些话，想起他面对虞楒文时仿佛燃着烈焰的眼神，想起他即便痛苦至极也仍旧不屈的灵魂。

        虞七避开那道目光，心下有了结论：因为从你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当年那个为了保护姐姐努力反抗强盗的自己，所以心有不忍，所以违抗命令救下了你。

        秦缨见他沉默，便转过脑袋看着头顶，很久很久以后，虞七听见他说：“你不是个好人，但你也没有那么坏，我哥哥跟我说过，活在这世上，没有人是完全自由的，大家都要为了自己的欲望牺牲一些东西，商人为了名利牺牲安稳，将士为了家国牺牲生命，你为了你姐姐牺牲了善良，我为了我哥哥牺牲了安逸，我们都是一样的人。”

        “偿命固然容易，可那只是一时的痛快，你若是真觉得对不起那些死在你手里的人的话，虞七。”秦缨转头看着他，昏黄烛光里，少年表情认真：“那便做那疆场上最英勇的儿郎，替他们保护他们的家人，用你的余生为亡者赎罪。”

        虞七愣愣的看着他，死寂的心底有什么在破土重生，搅得他头晕目眩，眼前烛光重重，能看清的好像只有那双映着烛火的眸子了。

        最后在万籁俱寂之时，他轻轻张开嘴唇，说了一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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