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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回朝


夜尽天明,拂晓微亮。

        孟清禾枕在谢殊胸膛上,揉着惺忪的眼尾瞧了眼窗牖外的金乌,水眸轻潋似梦半醒,黛眉微蹙,又团着身子携了被衾往榻里侧拱了拱。

        谢殊眼下浮现起一层薄薄的青灰,青羽鸦睫搭在无神的眸子上,不自觉伸手揽住那小蛮婀娜的腰肢。

        一夜疾风骤雨打在檐角,沙沙作响了一夜。

        孟清禾后半夜还算安稳的窝在他怀中,稍有动作便悠悠黏得更紧。他看不见她平静的睡颜,只细数着耳侧此起彼伏响起的清浅呼吸声。

        夜半婆子们抹黑进来收拾过秽乱的内间,窸窸窣窣的踮着脚。

        来府邸多年,她们见识的多了也不足为奇,心知主子们的房里事不可外扬,可公子模样看起来雅正矜贵,没想到竟有这样孟浪荒唐的一面!

        中元将至,近几日姚氏忙于祭奠她那个早夭的嫡子,在正院佛堂手抄佛经,还专门在法华寺供了牌位,无暇顾及到少夫人归宁一事,只随意命人自库房捧了两柄成色上佳的翡翠白玉如意,送来了南苑。

        “主子,该起了,今日鸿禧楼那边来了信儿的。”

        拢枝推门而入,屋内烟香缭绕,已然换回谢殊惯用的苏合沉香。

        孟清禾香肩外露,薄被掩不住胸前莹润丰盈,她抱着苏绣迎枕面朝外榻,墨发铺散开如瀑顺着那拔步床沿角垂下,酣梦未醒,雪腮上浮现起一圈淡淡的红晕。

        谢殊早已起身去了外院书房,沛文从府外捧着一大摞竹简回府时,恰与拢枝迎面撞上。

        “拢枝,你去煮碗性温的避子汤来罢~”

        孟清禾支起身,腰下一阵酸涩,瞬间便想起昨日自己强拉着谢殊‘抚琴’奏乐的荒唐来,本以为他会以矜持淑良之戒训斥自己逾礼,谁想他只错愕了片刻,便扶正她的身子照做起来。

        那不着调的琴音混着她足上的银铛起起伏伏,她的嗓子浑浊,娇颤的蜷起脚趾在空中晃荡许久方才着地,彼时她早已累极。

        拢枝精通药理,也知晓在谍司内做事不可留多余的牵挂,先侍候自家主子起身,遂又从私库中取了几味药材,放在炉子里煨着。

        铜镜前,孟清禾任拢枝拿了螺子黛给自己描眉,她身子困乏得紧,垂着眸子鸦睫轻点,便似有千金重再难睁开。

        铅华粉覆面,辅以脂蔻点香腮,花钿斜红映眉间,天然一段娇俏尽在芳间。

        “主子,今日挽发着什么髻呢?”

        因着嫁作人妇的缘故,大燕在梳妆上也颇为讲究,民间妇人结发者三分发,抽其鬟直上,谓之飞天,是民间手艺精巧的梳娘仿了官家妇人的百花髻改良而成。

        拢枝拿着檀木梳手上动作了一阵,不见自家主子反应,抬头一瞧,孟清禾已然盹着了。

        恰在这时,镂窗雕口处传来一阵响动,不多时,许久不见身影的窕枝自檐上破窗而入,一跃至妆奁案台前俯首半跪。

        “主子,昨日晌午,镇西将军已单独乘坐马车入京面圣!顾主子今日在鸿禧楼等您。”

        窕枝有任务在身,并未随作孟清禾的陪嫁入相府,她性子沉稳,不似拢枝这般火急火燎的瞻前不顾后。

        孟清禾拢了拢身上的薄纱绮罗内衫,自妆奁底层拿出另一枚白玉扳指,同之前递予谢殊的那枚只形似,而内中雕纹相异,是一只阳燧鸟。

        玄象天,纁法地,阳燧之鸟,履火而行,阳燧成明安身。又有丹为五色之荣,青为色首,东方始。1

        “窕枝,你先带过去给泠朝吧,她回来接管谍司于我们而言是好事。”

        谍司女吏中必有一位出自皇室,这也是先帝设立谍司后用以掌控的制衡手段。顾泠朝就是已故的怀淑公主,怀帝深谋远虑,女儿生在天家荣宠加身绝不是没有代价的,或和亲或笼络权臣。

        先帝给了怀淑公主另一条选择,那便是成为天家的暗刃。

        孟清禾疲惫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欣慰,她还活着,于自己而言已是最好的消息,怀淑公主原来的名讳是傅落晚,为先帝幺女,亦是她曾经伴读的主子。

        窕枝接过那枚扳指悄然退出,前往鸿禧楼安排会面事宜。

        拢枝端起紫纱药壶的勺柄,将浓黑的药汁倒入瓷碗,是药三分毒,哪有不伤身子的道理。主子若真不想要孩子,她大可给那谢殊熬一碗绝子汤送过去,免了自家主子服了这剂汤药,每月小日子挨那体寒的苦楚。

        孟清禾饮下药汁,一眼便瞅见拢枝双手托脸,蹲在自己身侧哀怨惆怅的神情,当真是个藏不住心思的丫头。

        “待阿弟不受权臣掣肘,我便挟着谢殊远离着朝堂,归隐山林,你这丫头可别给我多事~”

        ‘可那谢公子志不在山野,又哪里会心甘情愿的跟着您呢?’拢枝皱眉,心底反驳的话未曾宣之于口,槅扇外间已然响起推门声。

        “少夫人,公子今日出门赴约去了,恐晚上不会回来用膳。”

        沛文今日得闲在家,并未陪同前往。只因方才府外来了一架华贵轩车,里头两名官婢一看就是哪家高门主人门前得力的大丫鬟。

        她们单请了公子上车,说是车内贵主单邀谢公子一人,生生将沛文隔在了轩车的幕离之外。

        “当下朝堂混沌,人人都忌惮着谢府,怎么还有官宦如此没有眼色?莫不是哪家老爷有龙阳之好,看上公子了?”

        因着自家主子先前的避子汤一事,拢枝记恨了谢殊一笔,方又得了孟清禾暗里的敲打,心口积攒的一股闷气尽数发泄在了沛文身上。

        “你这姑娘,怎地如此粗俗!”

        沛文依稀记得自己这几日在拢枝手底下受的欺负,虽然公子不甚在意,可他着实不能再容忍下去了。

        “拢枝,你先下去准备吧。”

        孟清禾将人遣了下去,又自妆奁里取过一些银钱交付到沛文手里。

        “沛文,马上入秋了,你去街上绸缎庄子里替我买一些料子回来吧,我想替公子缝制几件衣裳。”

        沛文得了吩咐转身出门,孟清禾打发了人,又将视线落在面色不佳的拢枝身上,宽慰道:

        “昨日不是说想你泠朝姐姐了,马上出门要见着了,怎么板了张脸?”

        拢枝冲着沛文远去的方向啐了声,这才拎着由自己屋里收拾出的笔墨纸砚,放入一个木制的密匣中。

        这匣子外看只是普通的妇人妆奁,细看之下却是另有玄机,内层暗格放了厚厚一沓的羊皮卷,上头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最外层附了极为机巧的鲁班锁扣,需得将其中四面合为一字方能解开。

        “里头的文书卷宗涉及朝廷要员,前往边关前夕泠朝曾将其托我保管,如今是当物归原主了。”

        孟清禾抚着渗染丹朱的指尖,心头如释重负,如此一来她接下来的心思便可尽数放在谢殊身上,谍司里的那些琐事,理应交由天家自己的人处置。

        府中小厮备下的鸾铃轩车已在后院小门处静候多时,谢府正门位于朱雀大街,另开的几道小门却是隐蔽在寻常巷陌中。

        孟清禾踏上脚墩,撩开幕离进入车内,拢枝抱着那妆奁紧随其后跟了进去。

        驾车的仆从是个垂垂老矣的白发老者,带了斗笠遮住半张面孔,露出一双浑浊的眼辨认方向。

        银鞭一响,马声嘶鸣,轩车直直地向着前方驶去。

        鸿禧楼在朱雀大街以北,距离相府并不算远,但为了掩人耳目,孟清禾还是出了京郊刻意绕了一大圈方至。

        大燕律法严苛,朝廷要员一朝获罪,举家株连。男子或发配充军或入宫闱掖庭,女子所入教坊即为鸿禧。

        官家小姐最受达官显贵的欢迎,虽为奴籍,但那般教养体态,却是普通勾栏花街里的游女难以企及的。

        孟清禾方下轩车行至门前,窕枝就已在此恭候。

        “主子在最内间的天字号上房。”

        拢枝垂眸,瞧见窕枝袖口的白布上渗出一抹嫣红,是方才入相府时没有的。

        “你受伤了,快给我瞧瞧!”

        说罢不待眼前人反应,抢了窕枝的腕子旋手搭上了她的脉门。

        “无事,小伤而已。”

        窕枝说话间脸色惨白,瞬间便呕出一口血来,此处廊道有石柱遮掩,并不会引人注目。

        “你都伤成这样了,还有心思扯谎哄我呢?”

        拢枝不经湿了眼眶,两人自幼亲如姐妹,哪里不知道她的身手,能伤了窕枝,那必定是极厉害的高手了。

        孟清禾经由鸨母引路来到了天字号上间,此处门牌上撰了一行小字‘宝命自天,鸿禧锡祚’,平日里不用来接待外客。

        先帝微服体察民情便是在此处做歇,鸨母也是有眼色的人,将人领至门前便识趣的退下。

        今日暑气消弭,凉风怡人,孟清禾推开檀木槅门行至内间,方见一袭红衣劲装女子独倚窗前,听见响动,回眸望向她露出久违的笑颜。

        就在此时,孟清禾耳后又响起了竹杖叩击地面的探路声,以及引路小婢的盈盈娇声“谢公子,您慢着些,还请随我这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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