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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三合一万更


  谢殊目下混沌一片,  心口满溢出种种起伏波澜,源源不断的填在胸腔内,几乎将他绷着的最后一丝清明斩断。

  内帷四隅皆放置了一鼎雕花铜炉,  浓郁的苏合沉香味,熏得人喘不过气来,近乎要将人溺毙其中。

  倏尔传来乙木擦过门扉的轻微动静,少顷他膝下一重,  唇间被强灌入一缕新鲜空气。

  他喉间闷哼一声,  下意识抬手擒住她的皓腕,  用仅存不多的一丝余力压在掌下。

  冰鉴的寒气凉袭,  缭过密闭的静室,叫人莫名瘫软无力,  似是被人特意这样安排调制,  谢殊脐下腰腹出生出灼意,  恐是还掺杂了些许催|情的效用。

  孟清禾柔夷细细描摹着他清澈的眉宇,  耐心地替他拂去额间冷汗,底下嫣红的裙摆交织着净白的里衣束带悬于膝上,旖旎横生。

  “清砚,就这样做个富贵闲人不好么?朝堂波兰诡谲,你今后在颐和轩,无须再管窗外事。”

  冰肌莹彻,  盈附其间,  谢殊轻吐出一口浊气,  不动声色的偏过头,  唇侧磕碰到贝齿,  细润如脂,  滑腻似酥。

  “阿瑜,  你又何必强人所难。”

  他体内烈火焚肆,尾音抑着端方,临末轻颤一哼,硬是熬出一派不为所动的清冷。

  洒乱的鬓云黑墨一般泻压在身后,孟清禾素手蜷起一缕发梢,萦绕在细白的指尖把玩。

  “每日像这样陪着妾身很难么?”

  她眸色一暗,指腹划过衣摆腰封,挑开襕袍盘扣,旋身对之相对,侧卧在软毯上,发髻上一套翠羽金碧头面散落满地,钗环上新嵌的东珠沿着两人交叠的袖摆下金线针脚,滚出数尺远。

  “无需像容景衍那般冲锋陷阵以命相搏,亦无需如阿弟一般在群臣中竭尽心力的制衡御下,清砚,等朝局稳定,我便带着你前往江南,你我夫妻整日……”                        

                            

  “够了——”

  谢殊猛然支起身,竭力将袖口从孟清禾身下抽出,背抵屏扇一侧后移数步,再这般逢场作戏下去亦是徒然。

  她原就没打算放过自己,即便眼眸不能视物,他依旧能感受到那如狼般野性的目光。得不到的她便去偷、去抢、去屠戮,哪怕最后得到的是不完整的残缺,亦无怨无悔。

  孟清禾早已不在意他如何云云,真也好、假也罢,自始至终她想要的那个谢殊,纵使不存在于世,她亦无所谓。

  “既然从一开始就演了这出戏,又哪有中途退场的道理,谢殊,你给我演下去,算我自欺欺人也好,既然踏出了这一步,你就回不了头了。”

  她眼底绯红猎猎,素手捧着面前男人温润的脸庞,指尖用力凝视着那双波澜不惊的黑眸,心底隐起了一股异样的清寂感。

  仄仄逼人的尾音颤声微扬,清眸敛过一缕波澜漾在男人脸上,孟清禾长睫下压,愈发贴近那张不为所动的清隽轮廓。

  “孟清禾——”

  谢殊咬牙切齿,抬手隔在女人倚近的娇躯之前,眼下晦暗一片。

  “嗯,妾身在,君欲何如?”

  孟清禾绀发浓沐,顺着光洁的锁骨垂至前襟,勾翘在谢殊下颚,他的身子隐隐发软使不上气力,徒留厚实的胸膛在她掌下起伏不定。

  卸下腰间柔软的丝绦,将谢殊的双手缚于头顶,另一端系在自己皓腕上,丹朱驰艳,般般入画。

  “绫华今夜也在宫中,让她瞧瞧你现在这副模样,她还愿意嫁你么?”

  红袖添香含情凝睇地停顿在他的耳鬓,气若游丝的厮磨声引人沉入沟壑,娇音萦萦低徊婉转。

  早年绫华身为长公主,又出生中宫是极得先帝喜爱的。是怀帝擎苍狩猎必携于身侧的掌上明珠。                        

                            

  直至太子傅珵出世,分走了她大半宠爱。谢家需要的是一个流着自家血脉的皇子,而非是出众的公主。

  绫华早些年有涉东宫事,常以辅君御史的名义游走民间,除贪官、兴水利、济灾民,深得民心的同时,朝中有老臣上奏提出‘立女君’,引先帝忌惮,一旨调令封了八百食邑,出宫建府,再不曾踏入过皇城半步。

  谢殊身上灼意滚烫,四下香盘燃尽,身旁幽寂的女儿香辟出一道滤口,将人带入空谷幽兰的胜境。

  长夜漫漫,更漏声悬于耳侧,止不住喉中干涸,孟清禾声音沙哑的嘤咛了声,倒在枕上的气息轻弱,脊背浅浅起伏,露出一截细白的脖颈。

  男人沉重的呼吸竭力平复几许,修长的指尖揉着那咏雪之态,只在黑暗中感受风髻雾鬓下的漉漉清华。

  帷前烛火摇曳,灯花溅在盏座底下,拖一阵若有似无的呲响。

  榻上两人背向而卧,中间空出一大段间隙。单一条玉革带系在他们腕间,维系着若有似无的联系。

  “瑜娘,这样有意思么?强求来的东西,终算不得圆满。”

  谢殊喟叹一声,方才孟清禾用帕子替他拭了下身子,除去些许汗涔黏腻,他身上凉下不少。只空气中仅存的苏合沉香混着那阵艳糜后的浊气,混杂出一股别样的柔芳来。

  孟清禾将素手悬于软枕下,不置一词地看着眼前这张陌生而熟悉的俊容。

  昔年太学廊下,眼前人一袭白衣胜雪的潇洒明意,原来那些温柔小意、舍命相互都是骗人的。

  “谢殊,这是你欠我的,我们只能互相折磨到死。”

  孟清禾越过榻外侧的男人起身,趿着绣鞋拾了散了一地的罗裙披帛出了静室,不久两名小宦便抬了热水来,进去里头清理。                        

                            

  那新拨派来的小宦侍,乍一见内帷乱象,脚下一个不稳惊得差点将手中铜盆摔落到地上。

  却见榻上被铁环锁着的男子,衣衫半褪,赤露处的肌肤上尽是斑斑指痕、细若流线,粉藻其姿,瞧着那两个侍人面红耳赤,下意识移开了目光。

  孟清禾披了薄衫,来到内廷一处汤泉,顺着石阶踏足而下,身体沉入一派温润之中,荡起小圈涟漪。

  皇城内仅一处活水汤浴,乃是大燕开国时高祖命匠掘地三尺而出,后又疏通甬道,排入外围护城河,以保池汤清澈。

  以往有资格来此沐浴的需要圣上首肯赐浴,傅翊登基后,废了好些规矩,其中一则便是这处汤泉。

  西凉军饷一事耗空了近八成国库,为开源节流,削减各宫用度,这处汤泉成了各宫小主们惯常沐浴之所。

  月上中天,蝉噪稀疏,这个时辰当是阖宫上下只留有值守的宫人。

  孟清禾背倚石壁,轻舒一口气,有值守的女婢递来绢帕皂角替她擦洗香肩,水面浮波映出皎皎月影,空洞冷寂。

  “你们姐弟当真如出一辙,一个锁着太傅,一个囚着国师。”

  细碎的水声淌过玉臂,烟雾缭绕处,款款走出一道英挺的女影来。

  绫华长发高束,发间只一根盘凤金簪,静影沉璧,光艳逼人。

  孟清禾垂眸,似是早已知晓她会在此,眸中并无半分波澜。

  “殿下既有称帝之心,又何须在意手足之情,太子仁德有余而气魄不足,恕清禾直言,难服众矣。”

  绫华淡笑不语,此番入宫扯了谢殊作幌一路倒也算作顺利,近年来她虽居于京都,可那八百食邑封地却在岭南,这些年她卸去钗环,着戎装操军队,为的就是傅翊如今座下的位置。                        

                            

  “有容将军坐镇京都,本宫尚无三分把握。”

  宫人将一尊清酒放入浮木托盘之上,曲水流觞,辗转至二人跟前。

  孟清禾拿了一盏,绫华复又取过一盏,两人对月共饮起来。

  “殿下又何须忧心,阿弟他被迫御极已是下下之策,只要殿下助我除去容景衍,禅位诏书就在太极殿的牌匾之下。”

  绫华眸光微敛,触及孟清禾皓如凝脂雪脯上,掩于水下的斑斑红痕之际,眼底划过一丝讥讽。

  “要他的一颗真心难于登天,你又何必执着如斯。”

  回想起自己被父皇变相驱逐出皇宫时,那温润如玉的身姿,甚至吝啬于回首多看一眼,绫华心如死灰,亦或者江山持重,两权相较取其轻,舍去儿女私情,乃为君者的第一步棋。

  绫华公主府下面首无数,个个皆是风流恣意、郎绝独艳。少时晦涩藏拙的恋慕之情,于现在的她而言,不过尔尔。

  傅明筝贵为长公主,绝不是那种第一眼美人,细看是眉宇上的别样英气同周身流露出的威压,又是像极了先帝,她脸颊并不如平常女儿家细尖,大眼浓眉,下颌略方,独一双眼神采奕奕,叫人过目不忘。

  “大厦千间,夜眠八尺,良田万顷,日食一升。这些非我所求,我只求海清河晏,朝堂清明。”

  绫华将金樽玉酒一饮而尽,称谓拿捏亦变得亲和不少。

  孟清禾嘴角略弯,如今容景衍回朝途中先是向朝接连发难,听闻此行还前往了一趟凉州,专门慰问了一番先太子,凡此种种行迹,惹得朝野上下议论纷纷。

  她尚且不知这其中是否有谢殊手笔,但经这几日二人不约而同的种种行迹,很难不让人产生某些猜忌。                        

                            

  怎地会这般巧,谢殊刚在一侧暗示傅翊用天家皇女笼络臣心,那方容景衍即刻请旨赐婚谢家嫡女。

  “公主志向高远,清禾望尘莫及,心下感动,也想助殿下一点绵薄之力。”

  启开浮木托盘中层暗纽,一折封密黄笺藏于其中,上头‘吾儿沉煜亲启’旋即映入眼帘。

  绫华揭开外封,看了眼里头字里行间所言云云,都道谍司内擅以假乱真,今日一见果真不俗。

  容家一门忠烈,盛名常再,若不能以彼之道还治彼身,还真想不出当朝世家权贵,何人能出其右。

  孟清禾以手支颐,半伏在汤池旁打磨好的石壁上,垂眼看着泉池中被一双芊芊素手搅碎的月影,敛眉俏然。

  “不知这份薄礼,可和殿下心意?不妨同清禾交个朋友,他日推杯换盏,一醉方休。”

  “你今夜到底是来交朋友的,还是来向本宫示威的?”

  绫华望着她那对漂亮的蝴蝶骨下的一片斑驳青紫,眼眸微挑,她如今与谢殊既有夫妻之名,那夫妻之实的云雨残迹亦是不足为奇。

  只她今日坦然顶着一身齿痕淤青,深夜前来赴自己的约,其间用心若要深较起来,当真如稚童一般。

  “那殿下如今对清砚,是否还存有恋慕之情?”

  绫华听罢不由噗嗤一笑,她门下面首众多,上至官宦勋贵,下至小生戏子,不过情窦初开时一场镜花水月的幻梦,何以值得她留恋至今?

  “你这般绛唇映日、瑰姿艳逸,不叫他睁眼看看当真心无哀怨?男人即便耽于美色亦在情理之中,谢太傅身有傲骨,再如此拘着怕是会适得其反。”

  孟清禾承了舒贵妃的沉鱼落雁之貌,眉宇间的三分清艳浮翠流丹,这样的姝颜丽色,即便放眼整条朱雀大街,都少有男人能拒绝其红华曼理。                        

                            

  “若你改日这疯魔的偏执劲头过了,本宫邀你入府,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那是圣人才会做出的事,你我肉骨凡胎皆不可免俗。”

  孟清禾指尖轻动了动,神情恹恹,对此无甚兴趣,绫华男儿心性志在问鼎天下,那些面首恐多是慕着权势而来,又或其中亦有持真心相待的男子,蒙蔽在一众心悦者中,乱花渐欲,终免不得辜负一腔深情。

  她所求,不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罢了。

  “公主日理万机,清禾就不叨扰您沐浴了,容将军的婚事,劳殿下费心。”

  水声骤响,荡起一圈清漪,孟清禾裹了软绸掩身,自水中接过宫人递上的帕子轻拭干了身体,伏身微行了一礼,披了薄衫匆匆远去,不多时便融于夜色之中。

  绫华仍坐在汤池内闭目养神,随侍宫人用玉瓢舀了一汤热泉浇在她微微泛红的肌肤上,顿觉神明气清,周身舒畅无比。

  “今日来前赴我汤泉之会者众多,还是谢夫人带来的礼物甚得吾心,难得回宫,借宫中汤泉解乏,还真是一桩美事。”

  轻抚着自己在水中呆太久而发皱的肌肤,绫华只手掩胸起身,正欲上岸离去,倏尔身后传来一道娇颤的女声,紧接着是重物沉入池水的声音。

  “殿下,我…可以和您说说话么?”

  绫华只觉这声音陌生且毫无印象,转身重新坐入汤泉中,回眸一瞬,她缓缓开口道。

  “不知贵妃现下披夜露而来,有何贵干?”

  ……

  颐和轩内,拢枝收拾内帷时,骤然发现午后自己精心调制的那笼苏合沉香的香盘,正纹丝不动的静静躺在孟清禾的案台上。

  她心下生疑,复又拿起另一侧香袋掂量了一番,这合欢香倒是用了大半,像谢殊那样高傲的人,想要逼他就范,恐怕非得靠这些药力方能维系。                        

                            

  孟清禾踩着两齿木屐绕空廊漫无目的的行进着,绸红帛面的节系编式覆于白皙的足面,响屐顿挫,迎着领路侍女手间风灯发出的昏黄亮色,止步在颐和轩的静室之前。

  她抚着槅门上雕花,指尖摩挲,踌躇许久仍是未曾推开门扉,隔着窗牖上薄薄一层窗纸,暗自叹了口气。

  若是能拉拢绫华,以她在臣子心中的声望,足以与容景衍周旋一阵,只傅翊那边,国师白菡霜自上次偏殿中刺杀一事后音讯全无,没想到是被阿弟藏了起来。这事一旦走漏风声,司天监那帮人又要借此大做文章。

  静室内漆黑一片,隐隐传来几声铁索轻触床沿的细碎声响,谢殊这段时日以来夜半总是难以入眠,即便小憩一会儿,只要一丝响动又会醒来。

  不知是他刻意如此保持警戒,亦或者是当真与她在一起这般坐立难安。大半的安神香焚了好一段日子都没什么大用,这样下去,任他铁打的身子都熬不住。

  罢了,绫华向来高瞻远瞩,不耽于眼前情爱,旁观者清,或许她这段日子将人拘着太紧了些。

  金乌破云,朝露沾衣。今日静室的门依旧紧闭,门环上的铜锁却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两名值守的宫人。

  只夜间谁也没有听到那一声锁芯转动的清响,以及铜锁被掷入湖底的闷响。

  颐和轩一早就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负责侍奉容景衍的是忙碌了一宿,眼底盯着一片青黛的拢枝。

  昨晚孟清禾回来,忽然说要解了谢殊的眼疾,她便不得不连夜寻方捣药,一直忙活到晓月高悬西侧,才端着药盅回到寝间,头刚一沾迎枕,又被这位镇西大将军找上了门来,与他一同前来的他府上名唤泠娘的通房。                        

                            

  前些日子容景衍领军自临安门回京,受百姓夹道拥簇欢迎,与之同乘一骑回来的女子。

  容景衍虽是先一步暗中乘坐车马秘密返宫面圣,可此事大抵知道的人不多,凯旋归朝明面上列队受礼亦是对在边疆浴血将士们的尊重。

  顾泠朝是谍司安插在容景衍身侧的暗子,以如此张扬的方式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是她始料未及的。自那之后,那位名唤泠娘的女子,一夜之间晓瑜上京都。

  大家都理所当然的认为她是容将军的红粉知己,这些年在边关这么风餐露宿的陪着,终于苦尽甘来,就算身份门第不显,被抬为妾氏亦是迟早的事情。

  可这纷至沓来的流言风声,都在容景衍当众上奏,要傅翊赐婚的谢家嫡女的那一日烟消云散。

  “本将军看姑娘甚为眼熟,不知我们是否在哪里见过~”

  拢枝近跟前沏茶,被容景衍突如其来的一句惊得手下力道一斜,紫砂壶嘴生生偏过杯沿方向,溢出的茶水瞬间沾湿了男人的前摆。

  “泠娘,去寻一套谢太傅的新襕袍来,一会儿还要面圣,可不能犯大不敬之罪。”

  顾泠朝极为自然的从拢枝手上接过帕子,手法熟稔的替眼前男人清理起来,心中轻讪,他这幌子扯的太过随意了些,私底下嘲讽傅翊那些话,若是一一列出,岂非滔天大罪。

  拢枝看着泠朝姐姐低眉顺眼,而自己只能装作不识的模样,心下起了一股无名之火,恰那个名为南露的婢子过来与她接手,得了空暇,她立即寻了由头带这位泠娘前往后厅取干净的衣裳。

  “泠朝姐姐,这容景衍欺人太甚,明明是他故意引我犯错的,主子现下还在陛下宫中,他就是得了空来找谢殊的。”                        

                            

  两人来到后院,照理说顾泠朝只是他身边的一个通房,再怎么宠爱亦是身份卑微,此番带她入宫一定别有所图。

  “他今日这般举动,是冲着谢殊来的。绫华公主今日在大殿上,公然提及先代容将军过世前给他定下的婚约,婚书连带着合了八字的庚帖都拿出来了,容景衍自然恼羞成怒。”

  “他怀疑你?”

  拢枝战战兢兢的问道,他们在边关数载生死与共的情谊,到底算什么?

  “不,他从未信过任何人,这是他一贯的行事作风。”

  顾泠朝挑了一套山晴色襕袍,配上深碧色玉带,微微摇头。

  谢殊还在静室,好在昨夜孟清禾便吩咐下去,解了他的锁环镣铐,不然今日容景衍突如其来的这一遭,还真难以糊弄的过去。

  毕竟谢殊脚上镣铐的密制铜钥,平日里都是由孟清禾亲自掌管的,旁人连过问一句都会被严厉责罚。

  顾泠朝回到中庭,就见南露正着手处理着那件污了的外袍。容景衍不知何时也已换好了衣物,她这一趟倒显得徒然。不过这人一惯喜欢折腾自己,也不知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拢枝垂头站在一侧,近前侍奉的女婢也换成了稳重的幼晴,窕枝养伤期间,她的活儿全都落到了幼晴身上,其中自然也包括从容景衍手中偷过兵符。

  稍顷,小宦扶着谢殊缓缓自廊道那头走出,他脸色苍白,步伐沉重,听到不远处传来熟悉的男声,复又抿唇加快了动作。

  今早醒来,他原本一片黑暗的视线中有了几丝光亮,待静心细看又是一派模糊,屋内一大早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撤下了四帷的香炉转而添置了几盆香气宜人的芍药。                        

                            

  他瞧不见那些细枝末节的改动,可那股浓腻的苏合沉香味,再也没有出现过。

  谢殊在拢枝的引导下款款入座,容景衍既有闲暇来寻自己,想必求亲颐芸一事进展的并不顺利,事到如今朝堂之上究竟还有谁,能为镇西将军府所忌惮?

  “清砚,你的喜酒我没喝上,今日我补了贺礼,你可愿与我一醉方休?”

  话毕,容景衍身后的南露缓缓捧出一个锦盒置于案前,素手一挑红绸落下,轻启盒盖,里头是两枚成对的白玉扳指。

  拢枝乍一见那扳指上熟悉的图案雕纹,俨然是嘲风与阳燧鸟,只那扳指阖口比一般细小些许,并不在京都男子中盛行。

  顾泠朝面不改色的望着那两枚象征谍司女吏身份的扳指,前两日她抛砖引玉,将自己手中的这枚嫁祸到了容景衍的大丫鬟挽秋身上,那锦盒中的另一枚又是何时落入他手的?

  “这两枚扳指外观虽是老旧了些,但瑕不掩瑜,用料做工皆是大内之物,嘲风和阳燧鸟皆是与真龙有关之物,亦能趋吉避凶,寓意极好。”

  容景衍不露声色的将在场众人的神情纳入眼底,谢殊嘴角微扬,差拢枝上前接过贺礼,两人又各自寒暄了一番,席间互通有无,颇为愉悦。

  只拢枝捧着锦盒神情肃穆,目光担忧的落在顾泠朝身上,心头愈发惴惴不安起来。谍司细作若被发现,必先自裁以谢罪,后由圣上亲自断其功过。

  孟清禾自御殿回到颐和轩时,谢殊正在中庭与人下着盲棋,拢枝与泠娘各侍一侧报目,棋盘上黑白两方互不相让,厮杀正酣。

  她没学过下棋,亦看不懂黑白两子所处局势,款步至谢殊身旁落座,未曾出声打搅他的心算。                        

                            

  往昔谢殊也曾与傅珵对过棋,那时孟清禾看不懂中间棋路,只蹲在谢殊身侧数着他在棋盘上落下的黑子目数,一呆便是一个午后,她瞧不懂,自始至终也没有人教过她。

  只每次数得盘上的黑子多于白子时,便是谢殊胜,之后隔几日他便会给孟青禾带来城东的槐花糕来,又甜又酥,是宫里没有的味道。

  眼下孟清禾亦是如此,她忽略掉昨晚二人之间的种种不愉,轻靠在谢殊的肩侧,男人专注棋局的神思骤然一乱,手上黑子久久不曾落下。

  “清砚,看这天光已是不早,你不落子,我今日恐要宿在宫中了。”

  棋盘另一侧传来慵懒之声,容景衍舒展了下一直保持一个姿势而略有僵直的身子,大掌一揽,顺势将正在一旁专心报目算子的顾泠朝纳入怀中。

  “软玉温香,可非是谢兄独有,落子无悔,我认输便是。”

  待谢殊的最后一子落下,容景衍似是早有预料一般的弃子投降,清砚棋路诡谲,最擅制衡之道,他一介行伍之人瞎凑这热闹,在行家面前终是棋差一着。

  “沉煜兄承让了,不过是半目的输赢,又何足挂齿。”

  谢殊拱手作揖,指尖黑子放入瓮里,拢枝尚在清算黑白两棋的目数,还未来得及反应,既见输赢已定,继续埋头阖算起来,过了片刻方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结果。

  顾泠朝还是第一次见平日里锱铢必较的容景衍第一回  如此坦荡的认输,待清算完白子目数后,眸光中露出些许匪夷所思来。

  “主子,天色不早,奴婢该领姨娘出宫回府了。”

  南露堪堪收回落在谢殊身上的视线,侧身提醒道。

  泠娘在容府中虽只是一个没有正式名分的小通房,但据说在边关的时候舍命救过将军两回,老夫人授意阖府上下可称一声‘姨娘’,只待容景衍按规矩先迎娶正妻入府,一并收入房中。                        

                            

  容景衍单手支颐,斜倚在廊柱上,眸光复杂的落在一旁心无旁骛数黑子的孟清禾身上。

  这女人到底对谢殊存了什么心思,方才南露再度替谢殊把过脉,脉象平稳滑顺,微有些虚,同上次的结脉截然不同,想来体内淤气已通,已无大碍。

  “二百八十一,二百八十二……二百八十五、”

  孟清禾双手托腮,小声的数着,还不待她数完最后几子,便被身旁的谢殊一把止住。

  她眸中全无被打断的不悦,方才已从拢枝口中知晓是谢殊胜了半子,眼尾染上一丝喜悦,素手下意识去挽他的胳膊,盈盈开口道:

  “清砚,一会儿我们去吃槐花糕好不好。”

  谢殊身子一顿,脑海中似涌入一些零星的片段。

  夕阳下,那个梳着双环髻的小姑娘笑吟吟的冲他伸出双手,不依不饶的像他讨要吃食,他被缠的没了法子,于一日回府途中差管事去一处吆喝摊子上买了些。第二日小姑娘吃的津津有味。

  那是他无法理解的感情,明明皇宫中比这槐花糕好吃小食多不胜数,为何非要宫外的?还有她究竟是如何三天两头从舒贵妃已经封闭的宫室内跑出来的?要是她擅自出来的事情被旁人发现,会不会牵连到自己?

  久而久之,甚至连谢殊自己都分不清,这样照拂一个弃妃从宫外带进来的女儿到底意义何在!

  他曾利用她拉别的皇子垫背,孟清禾偷了谢皇后的手谕被推倒先帝跟前时,便一口咬定是大皇子傅庭指使,大皇子百口莫辩,圣上幽禁他一月后,即刻将其派往封地,自此与那个位置位彻底无缘。

  而孟清禾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在慎刑司挨了一顿板子后,拖着鲜血淋漓的身子走到他跟前,依旧笑吟吟的向他讨要槐花糕。                        

                            

  谢殊以为这个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孟清禾会一直为自己所用,直到有一天,她皱着眉拒绝了他的请求,她说她现在还不能死,她要保护弟弟傅翊。

  自那之后,他们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那个像狼一样的姑娘,在一个上元节后,舒贵妃宣告薨逝的清晨,彻底离开了皇宫。

  “瑜娘,宫中是没有槐花糕的。”

  谢殊思绪聚拢回神,悄然抽回自己的手,他此刻无比庆幸自己看不见孟清禾脸上的神情,又忍不住下意识的与记忆中那张盈盈笑颜相重合。

  容景衍带着他的小通房泠娘离开后,颐和轩又重归于一片静寂之中。此处本就偏僻,四周宫殿皆是低位妃嫔的住所,独此一间宫邸外观奢华溢靡,与众不同,同旁的宫室相比,出落得格格不入。

  夜间,掌灯的宫女将厅中的风灯点亮,拢枝一壁切脉,一壁翻看着药典,待确认他体内余毒已清,这才舒了一口气,想来再过不久这位谢公子就该复明了,以后在他面前那些鄙夷不屑的小表情,亦该收敛一些才是。

  拢枝如是想着,忽然鼻尖闻到一股清甜气,那边幼晴就将怀中的荷叶包放到了他们的桌案前。

  “照主子吩咐,去城东将槐花糕买来了,那地方可真萧寂,一个弄子里的老阿婆,费了我还一番功夫的。”

  幼晴也是谍司内地位较高的女吏,一直跟在傅翊和沈尧安身边做事,和拢枝关系颇为亲近,两人闲时是一同玩叶子牌的牌友。

  如今窕枝尚在养伤,沈尧安就把幼晴拨来孟清禾手下,与拢枝一道当差。

  孟清禾观摩了容景衍送来的贺礼许久,那两枚白玉扳指乃谍司要物,可在没有圣上命令的情况下调动全兆京的暗卫细作。                        

                            

  想来这位镇西将军定是不知这物件的用场,这才当做疑物拿出来试探她,思及此,孟清禾一时竟有些哭笑不得。

  至于自己那枚放在谢殊身上的扳指又是何时到了容景衍手中,并不值得深究,绫华今日当众亮出容老将军在世时立下的婚书,算是彻底绝了他容景衍企图靠联姻来给傅翊施压的心思。

  驱虎吞狼之计罢了,绫华并不是执迷情爱之人,她不会给自己制造软肋,纵使她府中的一众面首中不乏谍司细作,可她行事坦荡,皆备王者之风,根本寻不出由头来争锋相对。

  孟清禾取出锦盒内的两枚白玉扳指,又置换了两枚相似的放入其中,既然容景衍想要知道细作是谁,那便如他所愿。

  撰写完最后一侧谍文通禀,孟清禾这才坐到谢殊跟前净手用膳。

  他脸上覆眼的白绸已然取下,剑眉星目若夜中朗月,丰神俊秀,一派君子温润的泽世之气。

  “清砚,昨日是我冲动了,今后待你眼疾愈和,便可前往太学教书,我已同阿弟说过,那些皇室重臣的子弟听闻是你任太傅,纷纷慕名前来。”

  孟清禾抚上他的手背,又执起玉箸夹了一小筷槐花糕放入口中细细品着,哪怕因着搁于桌上的时间过长,而早已凉透,都未曾削掉她的半分兴致。

  “瑜娘,今日绫华在殿上所出示婚书,是真是假?”

  “一半一半。”

  孟清禾并不诧异谢殊会知道此事,更有甚者,这种时候她喜欢看到他脸上稍纵即逝的些许落寞。他是棋中圣手,而自己根本就不会对弈。

  谢殊不曾教过她下棋,他对她说过,女子执棋,当局者迷,易为情所累。                        

                            

  “谢颐芸一扑放在先太子傅珵身上,区区容家,她又怎会委屈自己守活寡,这一点你身为谢家嫡子再清楚不过。”

  孟清禾轻叹了口气,她并不想揭谢殊的伤疤,谢家这位嫡女心高气傲,一心盼着端王复位入主东宫,和那姚氏打的算盘如出一辙,这事若是放在傅翊登基前倒还真有几分盼头,可偏偏先太子乐意让出皇位,与心爱之人厮守终生。

  谢殊自踏入谢府的那一日,就被姚氏视为眼中钉,谁能想到深爱自己的丈夫,不仅和歌姬厮混到了一起,还瞒着自己珠胎暗结,有了这么大一个儿子。

  先前养在京郊别苑姚氏尚且放任手下的李姨娘已是三天两头上门来闹事,更何况是名正言顺的接到自己膝下,承着个嫡子之名。

  谢狰衡膝下子嗣不丰,更是后院清静,他本人对此事并不大在意,对唯一的嫡子谢殊态度疏离,大抵迫于族中长辈告诫,每年中秋、上元会同孩子们一道用饭两回,用以维系那薄凉透希的父子之情。

  “谢殊囚你的人是我,但你也该知晓,你带兵甲入皇城,总是傅珵登基,你的仕途亦免不得遭人诟病,从一开始你就是谢相的弃子,至少如今你身为太傅,尚且能够明哲保身。”

  孟清禾亦不再绕弯,绫华公主与她不过各取所需,谢太后虽心系谢殊,可终究是个局外人,无法插手相府内事太多。

  她屏退宫人,领着谢殊前往槅扇屏风内帷,倾身替他宽衣,谢殊的态度较之前软和不少,他依着孟清禾的鬓发,轻笑了声。

  “瑜娘,你当知道我志亦不在此。”

  感受到女人以尖牙咬开他身侧的玉扣,只今晚尤为宽缓,不似昨日激进。                        

                            

  “傅珵能给你的,我阿弟亦能,甚至更多,谢家容不下你,你又何必为他们卖命,像从前那般,我替你除去了大皇子,你又得了什么好处?”

  散衣香于素手间,盈盈楚腰紧贴着襕袍的玉带处,埋红妆于颈侧,幽冽的女儿香扑面而来,带着尊尊诱惑,引人波澜云涌。

  谢殊沉默不语,一双大掌被带上婀娜丰盈,丹唇素齿侵掠其间,粉腮红润风娇水媚,眼前的女人很美,他看不见,往昔一双平淡无波的眼底透出些许光亮来。

  那微弱的光晕穿过重重黑暗,渐渐变成了一道模糊的轮廓,风灯轻摆,他下意识睁大了眼,可就是看不清明,摸不真切。

  想必今日他是贪杯了,谢殊一向严于律己,此刻的心骤然浮动了些许,下意识抬手去触碰眼前的旖旎倩影。

  浮生一梦,但求长醉不醒,他这短短二十余载的人生,活得太累。

  感受到谢殊的微弱回应,孟清禾浅眸染春意,谢殊只能是她的,属于她一个人的。

  作者有话说:

  万更结束,真的巨累,谢殊其实以前是动情了的,但是他不晓得,哈哈,活活把媳妇整成病娇了!就离谱!本章评论有红包哈~集美们,我终于解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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