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红蘼夫人（五）

安德莉亚平日示人的装扮是为了招揽客人，劣质的香粉都是凑钱在游走街道的小妇人手里买来的，希望一番的浓妆艳抹可以让自己多接几单生意，可惜火车往返的一年以来，用事实的残酷告诉了安德莉亚什么叫做事与愿违。她认真思考究竟是哪里出现问题，一度怀疑是否是自己的长相太丑了，不管多厚的香粉也挡不住天生的骨相。

        安德莉亚在窄小得只能照着自己半张脸的镜子面前仔细琢磨，安杰已经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站在门口叉腰看着姐姐，面对姐姐像是见情人似的小心翼翼的态度，他粗眉毛不由拧皱，问：“安德莉亚，你不抹这些熏人的粉末了，怎么动作还是那么慢？”

        “小孩子不懂。”安德莉亚听见抱怨没有回头，脸蛋怼到镜面前，扑上一层淡薄的粉。

        安德莉亚年纪二十，皮肤的底子还是不错的，尽管没有了少女的娇嫩，但是也算正值青春，怎么看都非常符合老男人的胃口，只是眼底透着久积的疲劳和乌青，香粉没办法掩盖，再加上手掌因为干活的缘故磨出消除不去的老茧，客人也就没那么来趣了。

        火车上形形色色的旅客往来，安德莉亚的生意始终惨淡，可她除了做这个别无选择。她没有足够的钱财离开列车带着弟弟在外面的世界生存，然而留下的唯一生财之道就是出卖肉|体，以肉|体赚取在地面定居的资格。

        她不想自己的生活和这辆行驶在跪道上的火车一样，至始至终只有终点和起点，居无定所，漂泊无依。她渴望有天可以过上有家的日子，不用再听见出发时的鸣笛声，不用再游走在旅客之间，以最低最耻辱的姿态勾引男人。

        安德莉亚时常偷偷躲在角落数着自己存下的钱，每次数着数着到了尽头就是无尽的迷惘。微不足道的积蓄只够他们在镇子的小巷里啃半个月的面包，除此之外看不到任何的希望，直到遇见这对好心的夫夫。

        两位贵人的出现像苦海里突然出现的一根浮木，让原本挣扎的安德莉亚看见了一丝曙光，并且明白把握时机的安德莉亚此时此刻正试图不动声色地靠近它。

        安杰一次次跺着开口的鞋等待，他知道姐姐打扮是出于礼貌，却不知道安德莉亚的另有所图。他正在心里数落姐姐的吞吐，猝不及防背后受蛮力推搡身体扑跌，整个人面朝下。

        安德莉亚被安杰的惊叫吓得手抖，香粉直接灌进鼻孔促使她连打几个喷嚏，没来得及询问安杰怎么回事。那喷嚏的劲像是要将她的灵魂从鼻子驱逐出去，她闭着眼好不容易停下缓过神。她坐着转身睁眼之际陡然一股黑暗袭来，形同铺天的乌云。

        奥斯顿身形巨大，安德莉亚以现在的姿态仰视，就像仰视一颗巨树，并且这棵树正张牙舞爪地睥睨着她，和远古时期要吃人的树妖一样可怖。

        安德莉亚正视这双眼睛的时候，下午闹剧的那点勇气一下瓦解冰消，她甚至有那么瞬间浑身瘫软，被一双暴露杀意的眼睛震慑得无法动弹。

        奥斯顿这个大块头根本没法忍受女人和小孩踩在他的头上，他明白这一切都是因为有贵人做主，他们迟早要下火车，届时再收拾她们也不迟，可是他这喝酒喝出来的肚皮是熄不灭这团羞辱之火的。

        安德莉亚的目光绕开奥斯顿的身形发现躺倒在地的安杰，她红唇颤抖，呼之欲出的尖叫被奥斯顿的手无情地掐卡在喉咙底，死亡的窒息如同毒蛇的猛攻，瞬息达到顶点。

        奥斯顿单手扼住安德莉亚的脖子，不费吹灰之力地将身体提离地面，眼眶因为愤怒几乎眦裂，充血的眼眸还有释放暴力的快感。对，奥斯顿就是来释放自己白日里憋出的一腔怒火的，“小娼|妇，别指望他们能保护你和你那不中用的弟弟一辈子！”

        安德莉亚面部红紫，微仰着张口艰难喘息，积在眼角的泪花擦过脸颊没有抹匀的香粉，凌空的双脚已经失去挣扎的力气，死亡带来的恐惧渐渐将她包裹。

        奥斯顿年轻时候是干搬运的，发泄起来一身蛮力。安德莉亚似爪紧嵌腕部皮肉的手指松开，双手垂下，俨然是生气熬尽的模样。奥斯顿见状没有丝毫放过安德莉亚的意思，再使劲，这个□□必须下地狱。

        安杰俯卧趴着，他脑袋磕到火车板犯起头晕，手掌撑起弱小的身体，眼里的景象全是重叠模糊的，随着火车的晃动只想吐。他看着巨影渐渐叠合，才下意识觉察是谁，立即大惊失色，也不顾及磕痛的膝盖，趔趄冲过去抱住奥斯顿的大腿。

        “奥斯顿你个疯子！放开安德莉亚！”

        奥斯顿不为所动，粗厚的手掌扣紧安杰的脑袋顶朝下摁。安杰和奥斯顿的体型有着天壤之别，小矮子只能攀咬，用嚼硬食磨锋利的尖牙狠狠咬进奥斯顿的大腿。

        奥斯顿“嘶”声皱眉，甩开快要死掉的安德莉亚，揪住安杰的头发直接拎起。

        太痛了。安杰立刻痛得难以自持，泪水不听自己使唤地哭出声。他撕心裂肺地喊着“姐姐”“安德莉亚”。

        他们休息的地方也是隔开的，火车碾擦跪道的声响太大，关上门以后外面的人根本听不清里面的声音。安德莉亚飞出去撞翻了刚才还用来化妆的镜子，和台上廉价的香粉。镜片迸碎，空气中的齑粉扑洒了安德莉亚的白裙，粉烟呛进鼻腔，她大口深吸猛烈咳嗽，意识也稍微清醒。

        奥斯顿拽着安杰犹如提拎一只小野狗，用残暴的手段欣赏安杰涕泗滂沱的惨状。安杰不是惧怕奥斯顿这头野兽，只是痛觉激发了他的泪腺，让他不得不流下懦弱的眼泪。

        安德莉亚忍着伤口的刺激，划伤的手颤巍巍地在碎玻璃里摸索，那是伤痛和恐惧的双重压迫，它源源不断地袭来，她控制不住内心的害怕，因为凶狠的野兽就在面前。

        奥斯顿还在对小野狗进行一番玩弄，丢弃一件物品似的摔去床上，脑海里的那位长发贵人一直挥之不去，他不明白两个男人做起那种事是什么滋味。他垂下眼眸睨着安杰，完全忘却身后的安德莉亚。

        安德莉亚头发乱散，她咬紧下唇死死握着木柜里摸出的刀。这是安德莉亚偷偷藏起来的水果刀，原先是给旅客削皮用的。她趁着奥斯顿向她露出背影的时机，双臂裹挟着愤恨的力量扎进奥斯顿的背。

        奥斯顿一声吼叫，忍痛回身猛甩了安德莉亚一记耳光，把人打飞开，水果刀也留在背部没有拔下。奥斯顿顾不得赤|裸上身的安杰，径直朝摔得不省人事的安德莉亚靠近，打算先把这个臭女人解决掉。

        安杰面颊泪水淌落，他脑海一片空白，窗户的冷风持续灌入，他枯瘦的肩膀不停冷颤，强迫他拉回那点支离破碎的神识。湿润的眼眸含糊不清地盯着奥斯顿脊背的猩红，那个地方格外的刺眼。他忽然记起床底有一把工匠用过的石锤。

        安杰无声下床，眼神警惕，手伸到床下把比他拳头还大的锤子悄悄拿出来。他的理智在被拨光衣服的那一刻崩溃稀碎，他想不出来如果奥斯顿还活着，那么他将面临怎么样的结局，一定比现在更加痛苦。

        奥斯顿弯腰查看安德莉亚的气息，安杰猛然以身躯冲撞，奥斯顿身体不稳一下向前涌，那石锤见准机会，一抡又一抡地掼到奥斯顿的后颈和脑袋。安杰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直到乳白迸溅，血浆四溢，滴到了通红的凶眸里，裂开的鞋口尝到了野兽的血味也不愿罢休。

        奥斯顿早就咽气了。

        安杰实在太累，最后一击松掉锤子，直接瘫坐，全身都是飞溅的血滴。他的眸光仍旧凶狠地盯着尸体，像犯起哮喘要持续的不断地唤气。他又看向昏倒的安德莉亚，她一定满心期待这样的约会。

        但是约定的时间临近，隔间里的残局不能放着不管，注定是要错过。

        安杰四肢着地，爬到安德莉亚身旁把人推醒。安德莉亚还处在一阵剧烈的撞击中没有清醒，她突然面露惊恐发疯乱叫，安杰快速捂住她的嘴巴，自己也好不到哪去地说：“姐姐！姐姐！他死了，奥斯顿死了！”

        安德莉亚就迅速镇定下来，她呆滞的目光落到安杰身后那个躺在血泊的男人，眨眼又抽噎起来，她泪眼朦胧地注视安杰，流露出解脱的情绪。

        安杰知道安德莉亚这副神情是被奥斯顿吓坏了。他仿佛受到了鼓舞，心绪愈发的冷静沉着，他小声说：“安德莉亚，我们要把这里收拾干净。”

        “那，那约会呢？”安德莉亚瞪大眼睛，执着地问。

        “我们要失约了。”安杰肯定地回答安德莉亚，“现在收拾这里才是最重要的，如果被人发现怎么办？”

        安德莉亚哽咽，她摇头拒绝却心知肚明，他们没有办法去赴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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