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红蘼夫人（七）

希里侧过身坐着，把费兰兹整个纳到胸膛抵着背。他挽起后背的长发放去肩前，垂下头枕在另一个肩膀，从费兰兹身后环抱，“那就请您保护我。我不需要上帝，我需要你。”

        “嗯，先生。”

        车窗留出一条缝隙通风，夜空要下雨了，吹进来的味道是湿的，是来自不远处的电闪雷鸣的地方。费兰兹锁骨有风钻了进来，然后是胸口，小腹，直到衬衫的钮扣都脱落，胸前敷上了冰冷，风也识趣地钻进了别处。

        费兰兹双手撑着车窗的边缘，眺目远处，偶尔有几点仿若星辰的灯火快速闪过，雷电眨眼一晃，他能清晰看见玻璃中映射的先生的脸，正一脸耽于享受地亲吻着他。他的叹息是无声的，仰颈站立的姿势让他有些吃力，地点也让他感到羞耻和隐晦的刺激。

        雨滴打在玻璃窗外划下轨迹，不一会窗户都湿了，外面的夜色变得模糊，他的视野也变得模糊，眼眸仿佛这扇玻璃，都被蒙上了迷离的湿雾。

        希里贴心地端起费兰兹，一秒不愿与享受分离。他放到还算柔软的座位，嗓音有些低沉地说：“如果现在有人打搅，我一定会好好教训他。”

        费兰兹扶着沙发背，似乎耳边有人低语，他意识涣散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希里的话，只点头应着“嗯……”

        门，不合时宜地响了。

        突兀的敲门声吓得费兰兹身体紧绷，希里当即搂紧身躯颤了颤，因为这个声响，俩人的魂魄差点飞了。

        声音还在继续，希里没有理会的意思，费兰兹受到惊吓的那一刻，立刻拉回了神志。他喉咙干渴，声音也微沉，“先生……”

        希里正在兴头上，哪有心思顾及别的，他恍若未闻，说：“不能半途而废。”

        费兰兹不再出声，蜷缩的手指扣着沙发的外皮，身体还是如此的紧张。

        安杰换掉血迹斑斑的衣服，先把奥斯顿的尸体抛下火车，再间隔一段距离，把安德莉亚的裙子和他的衣服一并丢弃，这样如果有警察或者侦探调查，也许可以躲过去。

        门后没有声音，安杰估摸是休息了，不敢再打扰。奥斯顿在安德莉亚的颈项留下发紫的掐痕，她冷静后时刻惦记上门亲自解释失约的原因，但又害怕暴露伤痕，只能毁尸灭迹以后编造谎言，催促安杰给贵人解释清楚。

        安德莉亚不想放弃可以离开火车生活的机会，哪怕希望仅仅百分之一，她也要牢牢抓紧。

        安杰不知道安德莉亚打得主意，失约是一件十分失礼的事情，但是姐姐的态度却使他感觉过分的殷勤，对此他心中莫名其妙的难受。

        他在门前的走道端捧鲜奶和红茶驻足，又等了好一阵子，确定两位先生不会开门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后半夜费兰兹坐着希里腿上睡了，面颊枕着颈窝，均匀的呼吸喷洒，有意无意地不停搔着希里冰凉的肌肤，大概就像指尖点起琴键，都毫无疑问地触进了内心深处。呼吸，也是希里曾经拥有的资格，现在失而复得了。他的兴致被刚才爽到了的滋味挑得翻涌不歇，念念不忘，足够他回味几天。

        对于费兰兹来说，他最不缺的就是精力，休息两个小时就醒了。他起身把希里吻了，很不舍但他没有缠绵深入。天要亮了，他必须再把报纸糊到窗户，然后用窗帘掩盖。

        费兰兹今日心情舒畅，以至于安杰再来敲门的时候，他的脸色比第一次见面更加温和。

        安杰仿佛看见了温暖的春天，他把新煮的热红茶和牛奶递给费兰兹，深深地鞠躬表示歉意，“不好意思先生，昨夜车里的工作没有完成，我们不能离开，所以不是故意失约的，希望先生可以理解。”

        红茶香味袅袅，费兰兹在其中不止嗅到了奶香味，还有血腥味。他不露声色地说：“没关系，是我事先没有顾虑你们的工作情况，唐突了。”

        昨夜安杰回来，安德莉亚以为是贵人由于他们的失礼而动怒了，早晨黎明出来，继续催促安杰过来道歉，安杰得到费兰兹宽容的答复，和安德莉亚担忧一夜的心才放回肚子，又为另一件事惶惶难安。

        安杰撒谎，垂放在身前的十指心虚地纠结相缠，冷汗直冒。多留一分钟，慌张就加重一层，他鞠了躬转身小跑离开。费兰兹一只手搭在门边，探出半个身体神秘莫测地望向背影，短暂过后把门关上。

        人血的味道很浓郁。

        在费兰兹的记忆力，最深刻的片段就是墓地和教堂上空的乌鸦，还有冲着他咒骂的村民。朝夕相处的左邻右舍要杀他，他在树林不顾一切逃命，那时就明白人心是一件很可怕的东西。

        他不禁回忆起自己的养父约翰，扪心自问，他做不到保持一颗纯真的善心，对于那样偏激的村民，几十年维持的和睦一朝瓦解，纯善因此廉价，他的初心也因此碎裂。

        费兰兹站立门后，在晦暗里看着熟睡的希里。

        格雷丶特兰德说的不错，但以包装外表作为欺骗的却不止是恶魔，精于这种手段的，往往人类更胜一筹。无论他是人类还是恶魔，经历过漫长痛苦以后，他才得以慰藉。令他更庆幸的是，他对先生没有隐瞒。

        我们都是怪物，我们是平等的，我们不必害怕彼此，甚至我们可以相爱。我们的孤独寂寞可以共情，所以彼此愈加珍惜陪伴和守护对方的时光。

        这或许是他着迷先生的另一个原因。

        费兰兹蹲下，手伸去了风衣下捉住了希里的手指，铭记先生的话似乎是一种本能。他眸光柔和，说：“你听着。我想你了。”

        火车途中进站，走道的脚步声来来往往，费兰兹听着跫然，手里的书翻了半个小时，火车仍然不动。他心底生出介意，在此之前也曾经两个地方的站台，没有哪次停留的时间会这么长。他不由一想，忽然就想起了安杰。

        安杰身体氤氲的血味非常刺鼻，不是一般的磕碰导致的出血浓度，像浸泡在血水，流动的空气也无法吹散。

        火车滞留越久，越能证明此刻的车上有重大事件发生。费兰兹心中微妙的不安促使他看了看手腕的钟表，距离入夜还有两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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