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红蘼夫人（九）

摩尔柯见到了红蘼庄园的主人，金发碧眼的英俊男人，只是皮肤过于苍白，像生了病似的，不是很健康的肤色。难怪接近黄昏的时候，这位贵人还在休息，估计是生病了。

        费兰兹自然是坐在希里的身旁，他们十指紧扣。窗户的报纸已经被清理干净，窗帘拉开，车站内灯光明亮，给往来的远行人照着进出的路。

        “摩尔柯先生有什么要问的？我家先生还没有用膳。”费兰兹的意思是尽快把麻烦解决了，不要耽误他们用餐的时间。

        摩尔柯为了侦办案件，这种尴尬的情况他遇见不少，现在可以说习以为常了，没有受到半分气氛的影响。他挂着笑脸说：“好的。首先说明下情况，是关于昨日和安德莉亚起冲突闹出一场闹剧的奥斯顿，到目前为止，他已经失踪一日了。根据车上旅客和安杰的口供，起因是阿尔诺大人给了安杰一笔小费，奥斯顿认为这是安杰偷来的，因此双方争吵并且向您寻求了证明，是否如此？“

        “是。”希里衬衫西裤，背倚沙发，眼神泰然地迎视着摩尔柯的审视，不假思索地说：”外出吃一顿饭给服务员一些小费是很正常的事，有问题吗？“

        “当然没有问题，在下只是来向您确认一下他们口供的真实性。”摩尔柯明白贵族待普通人的态度都比较傲慢，是不会把小小的一个侦探放在眼里，今晚能够坐同一张桌子实属通情达理了，“还有一个问题。”

        还有一点，摩尔柯不能向提问普通人那样在没有征求贵族的同意下接连发问，这会令贵族心生厌恶。

        希里同意，“你请问。”

        摩尔柯随即说：“根据安德莉亚的口供，夜里她们与奥斯顿的争执结束以后，依旧按照约定时间与您见了面。也就说，八点的时候，她们正在餐厅和你们共进晚餐，对吗？“

        希里表情有一丝微妙变化，反应也迟疑了。身边的费兰兹立马接声回答：“不对，她们失约了。去就餐车厢需要经过普通车厢，当晚她们有没有赴约，你问问普通车厢里的人就知道。”

        摩尔柯将这微乎其微捕捉到，他的视线转移，定格在了费兰兹的脸，“夫人的提醒，我之前已经进行过查问，当时的普通车厢处于一种狂欢的氛围中，没人注意到安德莉亚和安杰的出现。又或者说，她可能出现过，因为普通车厢的乘客经常能够看见安德莉亚的身影，因为她从事的工作的原因。出于他们的不确定性，我才决定来打扰二位确认一下。“

        费兰兹交缠希里的手用了点力，他笃定地与摩尔柯说：“你可以去餐厅询问昨夜负责上餐的服务员。”

        摩尔柯再次得到线索，更加肯定安德莉亚在撒谎，之前她故意透露出来的信息有可能是在混淆视听，可是，她又怎么确信眼前俩人愿意帮她隐瞒。

        不是确信，只是走投无路了，赌一把。然而赌输了。

        摩尔柯没有充足的理由怀疑费兰兹和希里与奥斯顿的案子有关系，在得知新的线索后不再继续叨扰。

        费兰兹合上门，隔间再一次成为了他与先生独处的空间。他注视着先生，先生也注视着他，“你想替安德莉亚撒谎。”

        刚才面对摩尔柯的疑问，希里的迟疑虽然几不可查，但是对方是一位老练的侦探，不可能察觉不到蛛丝马迹。假如先生真的帮助了安德莉亚撒谎，那么就彻底与奥斯顿的失踪撇不清关系了。

        费兰兹神色平静，语气平和，希里却觉费兰兹似乎生气了。

        “倘若是安德莉亚杀害的奥斯顿，我认为他是死有余辜。”希里坐着，倾斜身体去牵过费兰兹的手，把人拉向自己，”亲爱的，你生气了。“

        “嗯，有一点。”费兰兹走了一步坐到希里旁边，“先生，我知道你心善，可怜她们。“

        希里坦诚说：“奥斯顿连孩子的小费都觊觎，他敢这么作恶，是因为没有人愿意挺身而出。而我们，也只是为她们解决了这次的麻烦，但是按照奥斯顿恶劣的品性，一定还会有很多次，所以奥斯顿的死算是永绝后患，真是安德莉亚干的，我不认为她有做错的地方，甚至不需要对此付出代价。“

        费兰兹内心震撼，一时间有些语噎。他望着希里的眼眸，沉默了挺久。

        “亲爱的，”希里看不懂费兰兹眼神的意思，那样的眼色令他感到陌生，他轻轻唤了声，试图唤回爱人从前看他时的炙热。

        “我在安杰身上嗅到一股浓稠的血味。”费兰兹侧身靠在希里的肩头，“先生，害人的本身就是错的，你憎恶奥斯顿对待安杰的所作所为，是因为他欺负弱小，抢夺了安杰的钱财；相反，如果安德莉亚谋杀奥斯顿，那就是夺走了属于奥斯顿的生命。罪恶的本质是一样的，都是夺取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存在对的一方。”

        希里揽过费兰兹的肩，“但，总有一方先挑起罪恶，那是源头。奥斯顿应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的同时，被欺辱的一方不该为他承受罪责。“

        “先生，这是警方的事，我们能帮助她们的，只有这么多，也只能是这么多。”费兰兹坐直身，微皱起眉凝视着希里，“想想那日上门的两个警察，你不能卷进任何的案子当中。你可以做的，被允许做的，仅仅是阐述事实。冒险为安德莉亚伪造在场证明的事情，我绝不允许发生。“

        这是希里第一次看到费兰兹强硬的一面。

        费兰兹的话透着毋庸置疑地力量，希里垂眸，爱人的眼神里满是坚定，他知道他的想法触及了费兰兹的底线，他缓和氛围说：“亲爱的，我知道了，不要生气了好吗？”

        “我不希望你涉险。先生，你应该明白我刚才说的话，关于镇子上失踪女人的案子。”费兰兹依旧严肃地说：“我知道是安杰杀的人，我不希望你因为事实就是如此，还要妄想搭救安德莉亚而让摩尔柯注意到红蘼庄园附近镇子的女人失踪案。如果摩尔柯知道你身上有另一件案子的嫌疑，那么奥斯顿的失踪也有可能会引火烧身，那时我们真的自顾不暇。“

        “先生……”费兰兹唤着希里，他气势软了下来，流露出一丝脆弱，柔声说：“我不求上帝可以宽恕我的自私，我只求先生可以理解。我不爱上帝，我爱你，哪怕是一分的危险，我也不愿意先生去赌。”

        希里明白了费兰兹话中的含意，他眼梢和唇角延出笑，“教堂的教父是你的养父，你自小接受圣经的洗礼，上帝是你的信仰，如今为了我把曾经的主抛弃了，还逐渐变得自私起来。你处处替我着想，我当然理应理解你。“

        “我爱先生。”费兰兹一把抱住了希里。

        或许那时候在小吉姆的葬礼上，吉姆叔叔骂他的言论是对，他就是如此自私的一个怪物。他太爱先生了，甘愿为先生撒谎。

        费兰兹的手臂环得越紧，希里心里越愉悦，“我也爱你。”

        希里拥有费兰兹的记忆代表着他知道爱人所不知道的东西，那就是开始记事前的记忆。费兰兹在恶魔这个身份上与他并不同，这一点养父约翰一定清楚，一个从出生起身份就被标签了恶魔的孩子，一直养在洁白的教堂里，缺失太多人情世故的经历，以至于在情感方面难与人类达到共情。

        看似温和亲切，实则冷漠疏离。仿佛从来都站在高处俯瞰着，于他，费兰兹更像那位高不可攀的贵族，这就是他的爱人。

        他太爱这位从棺材里抱出来的爱人了。

        摩尔柯找到服务员作为人证，当面拆穿了安德莉亚的谎言。安德莉亚也早知结果，她索性把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将安杰从杀人事件中撇得干干净净，也正如此，安杰才终于发现列车长和安德莉亚间的交易。连同安德莉亚一起扣押的，还有那位不停咒骂对方的列车长。

        “你个妓|女！别以为这么轻易就能拖我下水！”列车长不顾身边还有警察，嚣张说：“死掉一个最低贱的乞丐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臭水沟里的烂泥！但是我不一样！上厅要找合格的列车长可太难了，我的命比你有价值，你就自己下地狱去吧！脏货！”

        安德莉亚盯着一条发疯的狗冷笑，她朝列车长啐了口唾沫，臭巷子里的老鼠哪有什么教养，直接骂回去，“花老娘卖|肉赚来的钱，你又是个什么破吊，这辈子只配喂给畜生，你就等着断子绝孙吧！呸！穿上衣服就真当自己是个东西！“

        列车长情绪激动，“没有我的施舍，你们早死在一年前的冬天，忘恩负义的婊|子，奥斯顿当初就该打死你！”

        安德莉亚瞬间缄默了，任凭列车长如何的恶语相向，也没再反驳一个字。是啊，如果不跟他走，她和安杰可能就死在了那个冰天雪地的黑夜，可是……

        她红了眼眶。可是，即便活下来了，这样痛苦耻辱的日子也不是她想要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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