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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14章


凌晨的时候,暮城又悄悄飘起秋雨。

        浅夕从梦里醒来的时候,额头上沁着一层冷汗,梦境的一切是扩大了她内心深处隐秘的不安——有归的天空,漫下血雨,而广袤大地上,万物枯萎,生灵涂炭。

        她一念之间,为微沫瞒下了了不得的秘密,那些染血的枯迹,都在越来越近的声音里,化成她手下的灰烬。

        隔壁的卧室里,传来压抑的呢喃,几不可闻,像是生怕惊扰到谁的安眠。

        浅夕觉着有些不对,起身拉开隔门——黑暗里,伊霂蜷缩在被褥里,身形颤颤,像是在忍受一种细密的痛苦。

        “伊霂!”浅夕抬手点亮灯火,靠近看去,伊霂的面庞上哪还有一丝血色。

        “药——”伊霂曲手指向梳妆台。

        浅夕迅速取出药丸给伊霂服下,“你何时用的灵力?”话音刚落,她自己便反应过来,“我还想果果怎么这么快就跟了过去。是你唤醒整个书院的水灵,即刻探知我的方位吧。”

        伊霂缓过来,闭着眼睛,安静的听浅夕说完,轻轻笑了笑。

        “你怎么不立刻吃药呢?”

        伊霂想,大概到底有些执拗吧。“以后不会了。”

        她睁开眼睛看向浅夕,“外面下雨了。”

        “对”,浅夕给伊霂掖了掖被子,“你好好休息。”

        “嗯,你也去睡吧。”

        浅夕点点头,起身灭了灯,回到卧室,轻轻把门拉上。

        一切都安静下来。

        浅夕躺回床上,白天在综合事务司的画面和对话都无比清晰的浮现出来——

        “姓名?”

        “薄野浅夕。”

        “年龄?”

        “十七。”

        “籍贯和住址?”

        “南府陆洲柳宿,南轸府磨坊小区安之路7号。”

        ……

        “你如何辨出回来的央微沫是假冒的?”

        “容貌体态,行为习惯。”

        “请详细描述出来。”

        “嗯——微沫的右眼角,有三点呈品字形,每点约银针针头大小的浅疤。她似乎不在意,平时并不用脂粉遮盖。”

        “按照你的描述,不仔细看,一般也看不出来吧?”

        “留意细微之处是我的习惯。”

        “根据当时的情况,也许她因为要逛街正好用了胭脂,或者逛街的时候试用了胭脂呢?”

        “反应行为。她不是遇事就找师长评理的学生。”

        “好。为什么独身追查?”

        “我当时担心朝夕相处的同窗。”

        “嗯。最后一个问题,你了解央微沫的家庭情况吗?”

        “不清楚。”

        ……

        黑暗中,浅夕长长叹了口气——微沫的那位父亲啊,现身的不合时宜却十分符合时机了。

        巳时一刻,综合事务司的一行使者准时到访微沫的病房。

        原先整洁朴素的房间,一时竟显得热闹起来。不过很快的,浅夕她们都被请了出去,只留下微沫单独接受询问。

        病房外是一道宽阔的走廊和一整片临窗的休息区。

        浅夕和伊霂都坐在临窗的长椅上,玻璃上蜿蜒着雨水,模糊了街对面“五司九部”的建筑剪影。

        “莲叶医馆位于长安巷巷尾,是一年前开起来的。在暮城里没什么名气,不过左邻右舍对医馆的风评很好。”

        伊霂说到这里,抿了口热水,“医馆的大夫的确姓央,单名一个珥字,身边无家眷亲属。医馆里没有学徒,只请了一位婆婆负责日常洒扫,因为婆婆的名字为缘期,所以平日里都被称呼为阿期婆婆。”

        “我那晚见到他,单从容貌上来说,可认为他与微沫有血缘关系。”浅夕望了眼靠近走廊处坐立不安的果果,“可至今发生的一切,巧合太多了。”

        “所以,你托我去查莲叶医馆。”

        “我们有归的稚子都晓得,北地伊氏的生意遍及六洲。想必除了计都部,便是你们伊氏的消息最灵通了。”

        浅夕说到这里,视线扫到长廊尽头走来的一道身影。

        “他来了。”

        伊霂随着浅夕的视线望去,见一位身着灰青道袍的男子独身走来,面色无悲无喜,自有三分遗世独立之风。

        “不只是容貌,气质上也有些相似。”可这般反应,怎么都不像是与自小送养的亲生女儿久别重逢。

        浅夕正要接话,却瞥见病房的门被拉开,综合事务司的使者们鱼贯而出,走在最前面的那位朝着央珥微微点头示意。

        然后见果果一脸纠结的看着央珥走进病房,眼看着病房的门再次合上,也只能在原地焦灼。

        “一年,一年之前呢?伊霂,麻烦你往更久之前查一查。”浅夕收回视线,轻声说到。

        “你放心。”

        ……

        病房里很安静,淅淅沥沥的雨声,轻易的穿过窗户缝儿飘了进来。

        微沫端着热蜂蜜水,小口小口的喝着,由内而外散发着一种岁月静好的安宁感,像是没有看到端坐在对面的男子。

        “我,有去人间看过你。”

        “那你当时看着我是在怀念谁?”

        央珥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轻声笑了笑——许是睡的太久,他一时竟忽略了,“无相”的能力对一脉相承的同族是无效的。

        “你记得。”

        微沫轻轻点头,有些回忆埋藏很深,只一旦与某个画面重合,就会翻涌着闪现——

        那一年,她升初中。

        九月末,天空晦暗,她是当天的值日生。

        放学没多久,天下瓢泼大雨,和她一组值日的同学,都陆陆续续被家长接走了。

        她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

        她撑着一把灰蓝色的雨伞,走在氤氲着水汽的雨幕里。经过一个路口时,一直平稳的雨伞忽然倾斜,在雨幕下划出一片弧影——那个瞬间,路灯亮起。

        而伞沿下,她眉眼里都是笑意。

        可是随即,她的神色刷的就冷了下来。

        路灯后的那条巷子,已被胶状浓稠的黑暗覆盖,成丝成缕的黑气不断从边界溢出溃散。

        路上的行人急匆匆的,偶尔还有汽车的鸣笛声——正是下班的晚高峰。

        她就像站在人间和幽冥的交界口,可以选择转身融入人流,也可以选择走进这条已不被人类看到的深巷。

        人间这么多的罪恶,而她不过是一个身世不明,会几招保命道法的孩子。

        可是她无法转身融入人流,只能一步一步走进深巷——这是七岁前养出的性子,有时候就是自己也会忍不住埋怨,毕竟多管闲事,在人间讨生活免不了要吃苦头。

        “哪儿来的野孩子,多管闲事!”

        微沫接住飞回的匕首,看着因被割断缚绳摔在地上的小孩,转眼现出紫貂的原形。

        “所以你们做坏事,为何要让我遇上。”

        浓稠的黑暗中,为首的一个黑影出声道:“伶牙俐齿,看我拔了你的舌头。”

        话音刚起,一柄长剑已直逼眼前。

        也许是云晞教得好,也许是她时而和妖怪打架得到锻炼……一开始她尚坚持得住,直到——

        其中一道黑影忽然反手杀死自己的同伴,随即瞬间消失。

        陡生的变故让微沫来不及多想,迅速冲到紫貂身边,要带他离开,却发现两边巷墙消失,温度骤降,地面上凝现白霜,黑暗中聚起飘忽的浮影,夹杂着凄凄切切的怨泣。

        她忍着穿肌刺骨的冰寒,背着紫貂往自己以为的出口奔去,实是一脚踏进古怪的残阵。

        黑暗中飞起无数条细线,每一条线都像是血管被剥去管皮,只剩下缓慢流动着的“血液”。

        对照地面上的白霜去看,“血液”像是常年积血干涸后又被磨碎,混在新的血液里。

        无刀无剑,无色无味,甚至连疼痛都是轻微的——可是她的血液失去方向,细水长流似的先是从七窍,随之从骨节的肌肤下,不断渗出,浸透了她的校服。

        她坚持不住,摔倒在地,视线越来越模糊……但依然看到从黑暗中走来的影子,披着黑色的斗篷,不过抬手就震碎了古怪的阵法。

        他站在原地垂眸看向她,一双眼睛像是幽深无底的寒水忽然泛起涟漪——他在透过她怀念什么人。

        “你当时看着我是在怀念谁?”微沫轻轻又问了一遍。

        “一位已经走了很久很久,很好很好的旧识。”

        央珥的声音太轻,像是每个字破出声带都用尽力气。

        病房里陷入长久的沉默。

        微沫侧头朝向窗外,认真看起了朦胧不清的湖景。

        “明日……”

        “我回牧野书院。”

        微沫不急不缓拦下央珥后面的话,“学业总是耽误不得的。”

        央珥听完,眉头微蹙,想了一会儿,不知道是想通了还是找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几乎不见幅度的点了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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