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肃宗清算余孽罪臣后，便开始追封一批有从龙之功的功臣。

        太子李瑾册封为北静王，就藩北平。

        七皇子李瑜赐号“燕王”，追加封地邺康、常州至湖州一代、食享邑万户，另赐婚湖州知府嫡女为王妃，于明年二月开春完婚。

        卫都司赐封一品卫国公，特留“卫”字，一是取卫国之功意，二则是追念先卫老将军之功绩，子孙后代加官晋爵，世代可荫。

        兵部尚书陈景以一等军功，加封护国大将军，赐号安平侯，食邑五千户。

        先丞相范大人念其忠君圣德，追赠谥号忠德公，加封荣国公一等爵位，许五代世袭，同享正一品供奉。余下还有侍中、侍郎、常侍等数十位追封不在此一一赘述。

        不过要论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当属新受封的丽华夫人。

        丽华夫人出身乃叛贼一党许太傅之嫡孙女，一月前，肃宗复位后，当即就以叛国通敌罪下令株连许家九族。然圣上念许如莘大义灭亲，有忠君向主之功，所以特赦其连坐，还册赐了一品诰命，以彰显圣恩浩荡，特赐号“丽华夫人”，赏同公主份位，食邑三千户。

        不过比起那些大道礼义，人们更喜欢的带着些旖丽绯色的传闻。

        最近听闻圣上要给丽华夫人赐婚，说的是平南侯府的嫡子，但偏偏被丽华夫人以一句“吾心之所向，只在眼前”回绝。

        一时间，丽华夫人成为京中茶余饭后的谈资，其坎坷不平的经历更是为人津津乐道。说其从一贵女出身，到被迫屈于四皇子身下，再到贤王李晟篡位时仍在后宫中忍辱负重为肃宗及时传递消息，再到攻城之夜，与太子里应外合接应，助肃宗夺回王位。有人赞其大义灭亲，实乃当代忠君忠国之典范，但也有人以儒道中的人伦礼孝之道批其不孝也不忠，实为临阵倒戈墙头草之小人。

        但无一例外，无论赞扬批评，每个人都会提到的是，丽华夫人是个一往情深的真情之人。

        说到这儿，若是有人不知问上一句“怎么说？”，那说书的定当又会拿出那段太子与丽华夫人的青梅竹马往事来念上半天，那诸多听客也才会恍然大悟，唏嘘几声“倒是个情种”然后各自散去。

        我再重新回到东苑，这里已被人重新修葺一遍，焕然一新。

        内院的丫头均换了一批，全是新面孔。他们正清扫着花厅后院，见我进来，忙朝我行礼。

        “娘娘金安。”

        我一一点头应过，却只是安静地看着她们，这样看着，便很容易想起小桐、绿锈她们。仿佛只要一回头，绿锈就会笑眼盈盈打了帘子走进来问我：“娘娘——你看这个花样好看吗？”小桐这时便会给我泡上一壶我爱喝的清荷茶，再配上一碟自己做的杏仁酥。吴嬷嬷向来不苟言笑，若是被她瞧见丫头们没有礼数的样子，她定会皱着眉上来说教一通，但她其实人很好，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我收回视线，慢慢踱步走回东苑内室。

        这些日子过得恍惚，仿佛只是坐在窗前片刻，这天色就忽然晚了下来。

        时间如水般过去。

        我除了越来越懒得开口说话，每日的生活没有太大的区别。

        “……她今天还是不说话？”李瑾声音隔着帘子隐隐传来。

        丫鬟照旧跟他报备着今日我做了的一些事情。

        外面沉默了好一会儿，我便听见一阵珠帘清脆碰撞的声音，脚步声在我身后停下。

        他把手放在我背上，轻轻按了几下，下巴贴在我发间，附在我耳边问道：“在看什么？”

        我只是目光恬淡的看着窗外的天。

        九月初秋，天高云淡，天光像细腻的羊毛毡一般在脸上滚过。

        微风习习，夏蝉还没落幕，在树里唱着一处处帝王将相的折子戏，道是，你方唱罢我登场。

        我也没看他，他似乎也不想打破这刻的宁静。

        一时间，屋内静得很。

        他松手，坐在我旁边，跟着我一起看着窗外的秋色。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像刚回过神来看向他，想到什么，忽然微笑道：“听说圣上许诺了会将丽华夫人赐给你为侧妃？”

        他听见我开口，有些小心翼翼的惊喜：“你愿意说话了——”

        “还没恭喜你，总算佳缘天成。”我脸上挂着恬淡的笑。

        他忙解释道：“她一介孤女，牺牲了很多，如今家族倾覆，只剩她一人……不过向我求个庇佑，你不必多想……”

        我抽出手，反而安抚般拍了拍他的手，点了点头笑道：“她挺不容易的，她进门后，好好待她。”

        他看着我的神色：“你若是不愿，我便不让她进府来扰你，在外面给她个宅子住就好。”

        我摇头，收回手，但笑不语，抬手端起桌上的茶轻抿一口。

        抬眸间，忽然看见窗外有一株攀爬上来的蔷薇，花开得旺盛。没想到入了秋，这蔷薇还能继续开。

        我把茶杯放下，双手交叠放在腿上，温和看着他，开口道：“李瑾，你记得不得我曾经说过，我会把这个位置还给她——”

        “我现在就把这个承诺兑现给你。”

        李瑾脸色沉了下来，起身立在我面前，捏着我的下巴，逼着我抬头看他：“你想说什么？”

        “李瑾——”我侧目微笑看着窗外那支歪歪斜斜的蔷薇，还能分出一份闲情去想着，以后要是种蔷薇得先把架子搭好，不能长歪了。

        我微不可闻叹息一声：“我们和离吧。”

        此话一出，我们之间有一阵漫长的停顿，

        他停顿了半晌，叹了口气，蹲在我面前，拉起我的手仰头看我，强扯出一个笑来：“绮儿，你要是觉得在这儿很累的话，我带你提前去北平住一段时间，那儿靠近草原，还有机会带你去骑骑马，散散心——”

        “李瑾——”我摇着头打断他，把手抽了出来，目光依旧平静清醒，“你应该知道为什么我们会成婚……如今许氏已除，我不想再继续消磨下去。”

        “我们本就是半路夫妻。”

        “——半路夫妻？”他几乎是从牙齿中挤出来的几个字，起身俯看我，冷笑着咬牙低声问道，“你觉得我们是半路夫妻。”

        我不欲与他纠缠在这个问题上，起身直直面向他，坦荡平静朝他一拜：“范氏入门两年无所出，犯七出其一，如今自甘请为下堂妇’”

        他握紧拳头，但仍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情绪，便伸手想将我拉起来：“你是因为子嗣压力？绮儿，我们不闹了好不好？我们以后肯定还会有孩子的，就算你怀不上，那也没有关系，大不了我们从旁系那儿抱过来一个养就好。”

        我挣开他，后退了一步。

        李瑾看着我的动作，收回手，皱起眉头，仿佛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人。

        他沉思半晌，忽然开口：“你是不是还是介意许如莘？那我马上去跟圣上请旨——”

        我哑然失笑，张了张嘴，复又闭上，只觉得疲惫到了极点。

        沉默半晌，我才斟酌着轻声开口道：“我只是……没办法继续在这个位置上呆下去了。”

        我顿了顿，抬手指向窗外：“你听见外面的蝉声了吗？他们只会叫一个夏天，过了夏日，他们就会慢慢死去，一天比一天少。”

        “我有时候总觉得，我就是这个蝉——”

        李瑾只是看着我，神情似乎带着几分迷茫和不理解。

        他退后几步与我拉开些距离，才侧过身去，哑声开口道：“你若是这几日不愿见我，我便先不来打扰你了，也不逼你，你好好想清楚。”

        “但是和离的事——我不同意。”

        他说完便快步走了出去，离开前，仍不忘细心吩咐门口的丫鬟：“照顾好太子妃，没本王的吩咐不许旁人进来打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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