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花朝节（二）

他们的船很快靠岸，正表哥快步下岸迎了上来。

        我微微垂下头去，跟在华姐姐、锦姐儿后面一同叫了声“睿表哥”、“鸿表哥”。

        我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又疏忽散开，快得叫我怀疑是不是只是我的错觉。

        正表哥格外高兴：“正念着你们呢，到哪儿去疯了？也不叫上我——”

        睿表哥一摇扇子笑道：“早上带江兄去虎丘转了转，你起得那般晚，怕扰了你清梦。”

        锦姐儿闻之脸色一变，忙急声道：“你上回才说好带我去虎丘的，你居然毁约——”

        睿表哥拿着的扇子一收，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簪子放在她手里：“方才路过宝阁，知道你喜欢，便给你带了一个。”

        锦姐儿脸上就是要一喜，忽然又收住，忙正色怒道道：“别转话——说，是不是去干什么坏事去了？你若不说，我回去就告诉祖母——”

        睿表哥这才露出有些头疼的表情：“诶呦，我的姑奶奶——”

        这神色无疑取悦了锦姐儿，她捂嘴吃吃一笑：“就是要教你知道我的厉害。”

        平姐姐也看向睿表哥笑道：“你倒是溜出去了，今儿老祖宗可念了你几回呢。”

        睿表哥这才拢了拢袖子，故作夸张地朝我们弯腰作揖：“各位小姐们，绕过小生这一回，千万别在老太太面前说漏嘴了。”此话一处，叫我们几个姐妹顿时忍俊不禁，不再揪着他不放。

        正表哥又问他：“诶，你们几时回？”

        睿表哥思索着看了眼旁边的江鸿，点点头道：“没定时间，我们本也就是兴起来游河的，一会儿还约了楚家公子喝酒来着。”

        正表哥表情跃跃欲试，话还没出口突然被旁边的锦姐儿抢了去：“不行——”她瞪大眼睛，手叉着腰，“既然叫我遇上你了，你就得给我将功补过，不然我就告诉老祖宗，你前天拉着鸿表哥去楚馆喝花——”

        剩下的话被睿表哥捂在手里，咬牙切齿：“好好好——算我怕你了行吧姑奶奶！”

        锦姐儿这才冲我一笑，眨了眨眼。

        沿着山塘街一路往前走，华姐姐与平姐姐牵着月表妹走在前面，锦姐儿拉着我走在后面，而最后面则是几个表哥。

        我侧耳听了几句，他们聊的无非是男子间的酒会、诗会之约。江鸿偶尔会开口温和附和几句，大多数时候只是听睿表哥他们说话。

        走了有一会儿，我借着同锦姐儿说话的空隙，略侧头用余光打量后面，江鸿正侧头同睿表哥说着话，像是说到什么高兴处，忽然一阵爽朗轻笑，落在我耳里，也不知触动我身上何种机关，竟叫我也一时止不住扬起嘴角来。

        “我说的话很好笑？”锦姐儿不满地乜我一眼。

        我这才猛然一回神，有些掩饰般清咳两声，抬头望天状：“我瞧着今儿月色挺好——”

        她狐疑打量我眼，抬头看了眼天，不置可否点点头：“确实是挺亮的。”她说着眼珠子转了一圈，落到前面平姐姐的身影上，凑近我耳边道：“诶，你知道平姐姐要说亲了吗？”

        我有些疑惑：“华姐姐的亲事不是还没定吗？”

        她笑得神秘，低声道：“说亲是一回事，定亲又是一回事嘛，时间能错开，这好人家可不能错开了——”

        我还想细问，便见面前华姐姐几人转到一个灯笼铺前张望着。

        锦姐儿没再提方才的话题，也忙拉着我跟了上去。

        凑近了看才发现这就是一家寻常的花灯铺，卖各色的花灯、灯笼，不过唯一不同的是，他每个灯笼上都吊着一张便筏，写着各种灯谜，店家说只要你猜对谜语，就能直接拿走灯笼。

        睿表哥他们也跟着走过来，在我们身后侧目瞧了眼，但并不上前来，只在我们身后站定，看样子是没有什么兴趣。

        华姐姐取了一个正低头猜着，看着神色正是聚精会神猜着，但很快也眼睛一亮，将手里的便筏递给店家问道：“可是“簡”字？”

        我们凑过去一看，上头写着“竹下一室——猜一字”，可不就是竹子（竹字头）下一间屋子吗？

        店家点了点头，笑着将那花灯取下来递给她，华姐姐接过后便将花灯送给了月姐儿。

        一旁的平姐姐也同时猜出自己的谜底，也得了一个灯。

        锦姐儿见着也起了兴致，便叫嚷着上来猜谜，伸手取了一张筏纸。

        我跟着也伸手取了一张，上头写着“鹊巢鸦占——打一四字词儿”。低头正思索着，旁边锦姐儿凑了头过来：“你的是什么？”

        我脑子突然一闪而过，将纸条递给店家：“可是“化为乌有”？”

        店家乐了，点头笑道：“姑娘是第一个猜到的——”说着将那美人灯摘下来递给我。

        锦姐儿闻之砸砸嘴，目光重新落回自己的纸筏上，思考再三才犹疑着开口问店家：“能给个提示吗？”

        店家摇了摇头，但笑不语。

        锦姐儿闻之很快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将那纸往边上一丢：“什么乱七八糟的，猜不到——”

        我接过去一看，上头写着：

        南望孤星眉月升——打一字

        我沉吟半晌不得解，正思索着，目光依次落在那“望”和“眉”二字上，忽然想到什么，不由笑出声，转头就对锦姐儿道：“是‘庄’——”可遽然后半句卡在嘴里，连挂着的笑都瞬间收了下去，脸色忽地飞快红了起来。

        我不由垂下眼眸，轻声叫道：“鸿表哥。”

        心里暗自懊恼起来：方才怎么就没注意锦姐儿走开了。

        面前的少年面色如常，目光落在我手里的纸上，温声道：“可是猜到了？”

        我移开视线，落在手里的几个字上，只觉得这字忽大忽小，一时竟要认不出来，嗫嚅道：“不太确定……”

        他忽然将右手反摊在我面前，我目光落在他掌上，十指白皙修长，掌心宽厚，中指和食指关节均有茧子。

        声音在头顶响起：“能给我看看谜题吗？”

        我如大梦初醒，点点头，忙递了过去，飞快放在他手掌心里。

        尽管我尽力避免碰触，但他刚收拢的指尖恰好擦过我移开的掌心，仿佛被轻羽挠过一般，从掌心到心底都圈起阵阵涟漪。我的脸飞快红了起来。

        而他脸色如旧，带着淡淡的笑意，只低头看了纸筏片刻，点点头，对我道：“是了——‘望’之南为‘王’，‘孤星’做点，‘眉月’升做‘厂’’，正是‘庄’字儿。”

        我垂下眼睑点点头，抿嘴微微一笑当作应过，也不知该再说什么，只好转头借瞧其他花灯的动作，掩饰心底快要满溢出来的慌乱和丝丝的甜意。

        他也没有再说话，但也没走，也伸手看起灯谜来，一个个将那纸筏翻了过来，却一个都没有去猜。

        我虽强逼着自己集中注意力于花灯上，可思绪却像盗贼，一不留神就偷了神思溜到旁边那人身上。

        与他的距离凑得这般近，近到我可以闻到他衣角上松柏木熏出来清冽的木香。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素面杭绸直裰，腰坠一根青玉双鱼纹玉佩，再无其余装饰，愈发显得人干净清逸，君子如兰似竹。

        锦姐儿忽然在那头叫我过去：“娟娘——快来看看平姐姐猜谜好生厉害！”

        这一声叫我恍惚撞破了什么千古谜题，立即应了声便快步走了过去，生怕晚一步就要叫身后那人窥见半分秘而不宣的心事，可刚行一步，思绪却落在了后面那人身上。

        他仍立在原地，手上握着一盏灯，垂头看着，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我飞快收回视线，有些失望，既希冀他能走过来，转而又心颤地盼他别走过来。

        真是，怎么这般口是心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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