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眼前人非梦里人

2018年五月的江城。

        街边的香樟树大片盛开小巧的花，花香浓郁，每每从树下经过都被熏了一身的花香。

        高知妤的家乡在南城，名副其实的北方城市，那里的夏天要比这里来的晚些，新生的枝丫还在接受风的摧残时，江城已是满眼的绿，她喜欢这里，因为不需要费心等待，去迎接那场盛大而又庄重的生命乐章。

        这是高知妤来到江城的一个月后。

        绿合众城c座一层，高知妤拎着外卖气喘吁吁的跑到电梯门口，在跨进去的前一秒，她的目光停驻在后面那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身上。

        如果此刻有镜头对准她，大概能够精准的捕捉到她脸上惊讶的表情，就像任何偶像剧中久别重逢的镜头那样，她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定格在那里，肢体处于一种僵直的状态，而所有的情绪都流动于眼神中。

        是他……

        竟然是他……

        叶逢泽，他们有八年没见了吧，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

        前方有人问：“要进来吗？”

        “要，要进的。”

        叶逢泽原本正在与身边的同事交谈，这时他下意识转头看过来，高知妤与他眼神对视的瞬间，她拉低头顶的棒球帽，一步迈进去。

        应该没有认出她吧，毕竟时隔多年，又是匆匆一瞥。

        电梯在缓慢上升，五月份的江城，已经是燥热无比，电梯里发散着各种香水和汗水混合在一起的味道，不太好闻，但却可以忍耐。

        高知妤低着头，感受着自己慌乱的心跳和微微颤抖的手指。

        兴许是出于心理作用，总觉得背后有一道视线嵌在她身上。

        没有给她更多胡思乱想的机会，电梯终于升到五层，她呼出口气，迈出去。

        五层是封泽广告的工作室，这里有员工在他们店里要了两份披萨，要求送餐。

        取餐的是个年轻女孩儿，此时正等在工作室外面，从高知妤手上接过外卖后很礼貌的说了声谢谢，她正想说不客气，却发觉女孩儿的目光朝她身后看去，而女孩儿整个人也在那一瞬间变得拘谨了许多。

        “叶总好。”

        叶总？

        高知妤转头看过去的时候也跟着愣住。

        叶逢泽……他竟然也是到这一层。

        男人点头算作回应，然而目光却突然朝她侵略过来，这一次的四目相对，高知妤没来得及躲避。

        怎么办？要打招呼吗？

        可是，万一他已经记不起她，岂不是很尴尬？

        然而，就在她自我纠结时，叶逢泽已经抬步离去。

        目睹着他离去的背影，恍惚间与她记忆里的背影重叠，黑白配色的校服长裤，白色的半袖，干净的运动鞋和轻快的步伐，他在记忆中的校园里慢慢向她走来，又在这澄亮的大堂中逐渐远去。

        心脏忽然有些细微的酸疼，这是多年都不曾有过的体会，她将右手缓慢抚向胸口，一滴泪悄无声息在眼角晕开。

        正午的阳光太过热烈，高知妤从这座办公大楼走出来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过了饭口，餐厅便不再那么忙碌，之前忙进忙出的时候倒没心思想太多，可到了这会儿闲下来，有些思绪就自动自觉的钻进脑子里。

        她和高中同学其实早就没有联系，如今他们都叫什么名字也是少有印象，唯独叶逢泽的名字始终扎根心底。

        她自认不是多么长情的人，更不可能在没有丝毫交集的情况下去喜欢一个人八年之久，记得他，或许是因为，他是她人生中最大的遗憾，也是在悲惨来临之前最后的一段美好回忆。

        她从没想过会再见到他，今天见到之后，心里多少有点将往事掀开的忧伤。

        下班之后回到出租屋，照常和表妹苏琪琪视频聊天。

        她现在没什么朋友，心事都说给表妹听，之前在苏城时，表妹总粘着她，今年她到江城发展，表妹说很不习惯不能经常见到她的日子，所以视频通话的频率也多了些。

        “你老板今天没说要请你吃饭？”

        “没有，可能是我拒绝的次数太多，他已经明白我的意思了。”

        或许是觉得有点可惜，苏琪琪托着腮感叹道：“听你形容，他应该也是很靠谱的人，姐，你真的不打算考虑一下吗？”

        “我没有谈恋爱的打算，况且我对他只是不讨厌，但却没有心动的感觉。”

        苏琪琪“滋滋”笑了声，“姐，什么样的人才能让你心动啊？我感觉可能是天上神仙下凡吧！”

        她脑海里忽然闪出叶逢泽那张脸。

        之前网上看到过这样一个言论，上面说，男人女人的不同在于对待年少初恋的态度，男人大概永远都会怀念，甚至在择偶标准上面，始终都会找寻同一个类型，而女人的标准早就已经变的五花八门，总之不会是年少时喜欢过的那种类型。

        可是这言论放到当下来思考，也并不尽然。

        她们在电话里东扯西扯聊了十几分钟，有好多次她都想把今天见到叶逢泽的事说给表妹听，可每次话到嘴边又咽下去。

        真要说的话，能说什么呢？说她的意难平么？还是要说她心里短暂掀起的涟漪？或是告诉表妹，那个男人根本就没有认出她？

        总之说什么都显得挺没有意思的。

        电话挂断后，她仰面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有些脏污的白炽灯，一滴泪顺着她的眼角缓慢滑落，灯光在她眼中变得模糊，她想到很多年以前，表妹曾经问过她的一个问题。

        “你心里有让你觉得意难平的人吗？”

        意难平？

        如果梦里经常出现的一个人算作意难平的话，那她心里应当是有的。

        只不过……眼前人却早已不是梦里人。

        第二天中午时，高知妤又到封泽广告送了一次餐，还是昨天那个姑娘订的，她称自己是披萨狂热爱好者，并且语带兴奋的说：“你们店的披萨味道超棒的，我已经跟同事安利了。”

        高知妤听后笑说：“那欢迎你来餐厅用餐，新鲜出炉的披萨味道会更棒，而且我们店的牛排也很不错，你可以来品尝一下。”

        “好哇好哇，到时候我和同事一起去。”

        来送餐之前，她的心情是很矛盾的，想遇到叶逢泽，但同时却又害怕遇到他。

        她带着这种忐忑的心情站在工作室外面，进进出出的员工有很多，却唯独没有他的身影，她觉得松口气的同时，又有一丝失落漫上心头。

        其实想来也挺可笑的，昨天见过叶逢泽后，她一整个晚上都反反复复的想起从前的事，以至于失眠到凌晨两点，早上顶着一对黑眼圈来上班，同事江瑶问她是不是昨晚和哪个男人鏖战到天亮，她很无趣的回答，“我只是失眠而已。”

        ……

        到了黄昏的时候，血色残阳在天边缓缓降落，有一种孤寂而又悲凉的美感，城市的灯火万千，也不及它万分之一的惊艳。

        江瑶站在门口对着夕阳感叹，“今天好适合去海边约会哦！”

        老板张同毫不客气的打击她，“你先找个男朋友再说。”

        江瑶回头白他一眼，“老板，你嘲笑我的时候，有没有想到一个问题？”

        张同：“？”

        “你也没有女朋友，我们都是……单身狗。”

        张同尴尬的笑了声，眼睛不自觉看向高知妤，半晌才嘀咕出一句，“咱俩不一样。”

        江瑶“滋滋”笑，“是，你不说我们都明白，我们当然不一样，你心里有人了嘛！”

        店里好几个员工都因为江瑶的一句话而看向高知妤，感受到大家的目光，她只是低着头继续忙手上的工作，假装没有听见。

        这个时候餐厅门从外面拉开，街道上的喧哗声徒然放大，高知妤正在收拾靠门餐桌的卫生，听到动静，她下意识起身，说：“欢迎光临……”

        下一句话还没出口，她看着进门的人，脸上浮现出惊讶的表情。

        江瑶：“你好先生，请问几位用餐？”

        “一份披萨带走。”清朗而又低沉的声音响起。

        江瑶：“好的，请您到这边看一下，披萨有很多种口味，您要哪一种？”

        他跟着江瑶走过去，目光在餐厅四周打量，现在正是晚餐时间，餐厅位置几乎坐满，店里的员工四处分散，各自忙着手头上的工作，他看了一圈，最终目光定格在一处。

        “先生，这是菜单，您看一下。”

        没有回应。

        江瑶又问了一遍，“你好先生，这是菜单，您看看，您要哪一种口味的披萨？”

        她的声音最终唤回叶逢泽的神思，他在菜单上扫视一眼，随手指了一下，“就这个吧。”

        江瑶：“好的，卤肉披萨对吗？要几寸？”

        “六寸。”

        江瑶：“好的，请你稍坐等候。”

        高知妤面朝着落地窗外，继续收拾桌上的餐具。

        这时，身边响起一道声音。

        “好久不见。”

        高知妤手上动作停住，转身看过去，叶逢泽就站在她身后，灯光将他长长的影子映在地板上，他目光沉静的看着她。

        原来，他认出她了。

        是昨天就认出了吗？还是……

        久未得到回应，叶逢泽脸上挂上浅淡的笑意，“怎么，不认得老同学了？”

        “不……我知道，叶逢泽……好……好久不见。”

        男人目光在她脸上停了两秒，然后环视一圈，“你在这里工作？”

        “对。”回答的有点艰难，她脸上故作淡定的笑容太过僵硬。

        “几点下班？”

        “啊？”

        本以为他只是随意寒暄，却不想对话竟有这样的转折。

        高知妤愣怔的几秒，叶逢泽的目光重新落回她的身上。

        “六点……六点半。”

        他看向自己的腕表，点头说：“还有二十分钟，我等你。”

        高知妤再次呆傻住，疑惑都写在脸上，“你等我？”

        “嗯，多年不见，一起吃个饭。”

        他们有必要一起吃饭吗？

        他和每一个多年不见的老同学见面时，都要一起吃个饭吗？

        叶逢泽：“不方便？”

        “没，没有。”

        男人笑了下，“那你先去忙吧。”

        离下班时间只有二十分钟，可对高知妤来说，却如同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江瑶凑到她身边八卦的表情问：“你和那个帅哥认识？”

        高知妤有点心不在焉，“嗯，高中同学。”

        “你高中在哪读的？”

        “南城。”

        “哇，那你们还挺有缘分的，竟然在这遇见。”

        “缘分”这个词，竟让她心脏短暂的颤抖了一下。

        江瑶这会儿把二号桌的餐上好后，又绕回她身边，低声说：“他以前是不是喜欢过你啊？我刚刚看他一直在看你？”

        高知妤下意识看过去，他正在低着头看手机，侧脸轮廓在灯光下很柔和，然而他的表情却是冷肃的，和学生时期不太一样。

        她笑了下，“你想多了，他没喜欢过我，我们……只是很普通的老同学而已。”

        他确实没有喜欢过她，而是她喜欢了他，却又……“戏耍”了他。

        如果非要说他对她有点什么情感的话，或许是厌恶？

        毕竟，她曾经当着那么多同学的面，说出那种羞辱人的话，骄傲如他，怎么能忍受得了。

        ……

        下班时间已经到了，高知妤去更衣室将工作服换下。

        出来的时候碰到张同，他笑着说：“你直接回家吗？我正好要去姑妈家，路过你那，顺便送你回去？”

        叶逢泽坐在店门口的位置，朝她看过来，接触到他的目光，她偏了下头，对张同说：“谢谢老板，我待会儿有事，先不回去。”

        “啊，什么事啊？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的，是和同学吃饭，他在等我。”

        “同学？”

        张同顺着高知妤离开的方向看过去，就看到那个从方才进到店里就一直备受瞩目的大帅哥，他眼神垂下去，在心里叹了口气。

        高知妤站定在叶逢泽面前，轻声说：“我下班了，我们走吧。”

        男人点了下头，两人一前一后从餐厅出去。

        走在叶逢泽的身侧，高知妤绞尽脑汁的想找个话题聊两句，但奈何她脑细胞不够，最终还是叶逢泽先开口打破的沉默，“想吃什么？”

        “我都可以。”

        他偏头看她一眼，“你这样太考验我了。”

        她下意识的搓了下双手，笑说：“那吃火锅吧。”火锅店的气氛热闹一点，会没有那么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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