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第112章

几日后，众人齐聚城门口。

        许令姜走下马车，看见江祯白皙的肌肤在透光，忍不住道:“谷主，你的脸在发光。”

        江祯看见许令姜，眼睛瞬间一亮，眉眼间尽是笑意。他大步流星地走向许令姜，忽然想到什么，停下脚步，挥开折扇，掩饰方才的不妥，“你不是要去许府吗？”

        白莲瞧见，无声叹了口气。这种事情也说不了什么，她只是心疼自家谷主。

        “许家那边不急，你我难得见一面，不送你，我心里不舒服。荆州到底不是我们的地界，一切小心。”

        江祯不动声色地看了几眼许令姜，道:“自然，就此别过吧。”说完，拉着缰绳上了马。

        许令姜大步后退几步，“这马离我远点，就属它的蹄子认人，三番五次要踢我。”

        江祯大笑，“走了，下次再见。”

        出了城门，越过桃林，回头看向城墙上的人影，神色复杂，他垂下眼眸，敛去脸上的伤意，可脑中浮现初见的一幕。那年雨夜，他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可他遇到了心软的人。在澄园的半月里，是他少有的惬意时光，没有绝命谷也没有江湖。

        白莲突然出声:“谷主，你觉得令姜如何？”

        “世间独有，遇到已是有幸。”

        “世间独有？不是世间吧。”玲珑看向一望无际的天空，无声无息地说道。

        这边，许令姜来到许府。迎亲的队伍早已回来，门口只有许子谋在左顾右盼，她轻轻一笑，“大哥哥，不进去？”

        许子谋道:“等你，太晚了。过会去与子安打个招呼，他盼着你来。”

        “我这就去，二哥哥肯定不是娶了媳妇忘了娘的那种人，你看娶媳妇还不忘我呢。”许令姜调侃了一下，踏过门槛。她转头看向许子谋，“大哥哥去青州任职要带着大嫂吗？”

        “嗯，她想随我一起。”

        二人走进府内，正巧碰见跑来的许露，个子又高了，脸不像以前那样肥嘟嘟。

        “三姐姐回家了。”

        许令姜淡笑道:“回来找你玩。”

        庭院内，许子安满面春风，看着打趣他的一众人也不恼，余光中瞥见许令姜，大步走来。

        “来迟了，怎么回事？”

        “送人，总不能怠慢故友。我瞧二哥哥这副春风得意的模样，比中榜当秀才还要喜庆。”许令姜看着笑容灿烂的许子安，是娶到心上人的样子，这脸上的笑容是难以掩饰的，恨不得天下人都知道他成亲之事。

        “我与你二嫂那是一拖再拖，如今终于如愿以偿，还不能让我喜庆一点？”

        许令姜眉眼一弯，梨涡若隐若现。她见过许子安的新娘，是个标致的人，脸上有酒窝，笑起来特别好看。虽说家世渐败，但与许子安是青梅竹马，情谊自然不一样。

        翌日清晨，许令姜收到霜院送来的小饰品，是新妇送给各位妹妹的，不算贵重，只图心意。见状，她派白莲将新制的一对玉镯作为还礼，送去霜院。

        见完许知州与许大娘子，许令姜离开许府，来到醉香楼赴尹浮若的约。一进雅间，尹浮若就朝着许令姜明送秋波，戏谑一笑，看着许令姜入座。

        “一得到你要回南阳，我就马不停歇地从西阳赶来。久别重逢，别来无恙啊。”

        许令姜端着茶碗，抿了一口。不等出声，尹浮若又道:“你脸上的粉厚得很，与那城墙不相上下。”

        闻言，许令姜一愣，抬眸看向尹浮若，“不小心涂多了。”

        尹浮若笑而不言，望着死气沉沉的许令姜，心中沉重。

        “你如今给我一种弱不禁风的感觉，好似下一刻就能随风而逝。”

        许令姜扬起嘴角，“近来事多，等过了这段时候就好。我身边还有白莲，她的医术还是不错的。”

        回到南阳，她的身子越发虚弱，甚至开始服用护心丹。白莲日日夜夜端来的药碗，好似也在告诉她，她的身子真的不行了。

        尹浮若眉间一皱，“花娘托我给你带一句话。面具少年与霍家嫡幼子为双生子。”

        “我不久前就知道了，多谢她记得此事。”

        “令姜，你还小，经历过的事却是不少，短短二十来年，你给自己太多压力，此事过后，你要注重身子。”

        许令姜点了点头，恰巧门外响起敲门声，饭菜被端了上来。两人用完膳，缓步走到桃花林中，踩在落满桃花的石板路上，轻柔的微风缓缓拂过，花香淡淡，萦绕在鼻尖，久久不散。

        夕阳斜照，暮色迟留。血红的光倾洒在林中，移步其间，宛如置身仙境。

        尹浮若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忧伤，有什么事堵在心口，压着她喘不上气。她看着许令姜的背影，隐约觉得不安。

        “令姜，好好顾惜身子。莫要让有情人难成眷属，也莫要让一人独留世间，孤苦伶仃。”

        许令姜闻言轻笑，她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默不作声，抬头看向天空，一阵强风袭来，飘落的桃花席卷而起。

        又一日，阳光明媚。

        许令姜走出澄园，上了马车，朝着静安寺出发。许久不去静安寺，看着沿途的风景，有些陌生。

        参天古树映入眼帘，许令姜下了马车，踏上石阶。一步步走到寺门，看见两位小师父正在清扫石阶，突然想起来后山石阶，幼时常常清扫。

        踏进寺门，跪拜完佛像，她径直走向住持的禅房，幼时的事不大记得，依稀记得住持与婆婆有过几次会面，想来住持也知道些旧事。

        抬手敲了敲门，苍老的声音传入耳中，许令姜推门进去，看着打坐的住持，眼神复杂。她轻步走近，缓缓朝着住持拜下。

        住持睁开眼睛，望向许令姜，缓缓吐出一口气，“你为何事而来，我心中自知。我与许婆婆是从小相识，受她恳求，才会将人引荐给净空大师，至于其他，许婆婆不曾言说，我自是不知，好自珍重。”

        许令姜闻言，淡笑不语。看着住持再次闭上眼睛，弯腰一拜，起身离开禅房。忽而想起什么，走向慧安大师的禅房。

        “大师，弟子想问命数。”

        慧安大师看向许令姜，慈眉善目，可眼中却是怜惜。他缓缓道:“你所求之人，今后一生平安，不必牵挂。”

        许令姜嘴角微翘，惨白的脸有了一丝血色。她看着和蔼的慧安大师，微微颔首。

        “方才想到一事，你去唤常青来。”

        “弟子明白。”

        许令姜穿过竹林，走进庭院，仰头望着挂满红丝带的姻缘树。专注地找着她挂在树上的红丝带，瞥见上面的名字，低头淡笑。

        抬脚走向客堂，望见常青的身影，“常青，慧安大师寻你。”

        常青闻声，转身望去，看见不远处的许令姜，点了点头，比划道:“我这就去，后山见。”

        许令姜点头，看着常青消失在庭院里。她转身朝着后山走去，行至石路，看见石台，不禁怀念起从前，那时无忧无虑。

        禅门推开，常青走进，朝着慧安大师一拜。

        慧安大师缓缓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常青，眼神有了一丝波动。

        “常青，你从未问过你的身世，如今可想知道？”

        常青微微一怔，抬起手，颤抖着比划。他当然想知道，可是将他带到静安寺的净空大师圆寂，他不知道该问谁，该如何查清身世。

        “你是霍家后人，是许棋的堂兄。”

        话音一落，常青猛地抬头，眼睛瞪大，嘴唇微动，企图发出声音。

        “你并非哑巴，只是承受不住那次屠杀而失语。净空大师救回你，传授你与许棋武功，是因为他与霍老将军是故友。”

        慧安大师娓娓道来。

        数年前，霍锦玉在青州游玩，恰巧他的孪生兄长赶回京城。待他回到京城，霍家早已遭到灭顶之灾，而他的三哥顶替他的名字，命丧黄泉。与此同时，霍皇后难产而亡，他悲痛难忍，强压着心中的痛苦，偷偷溜回霍府，看见满目疮痍的霍家。之后他装扮成乞丐，躲在京城里，无意发现神似许婆婆的人，他偷偷跟着，终于发现了活下来的霍玄青。后来颠沛流离来到扬州，躲到静安寺山下的西边小镇，暗中调查霍家冤案，京城不断传来为霍家军申冤的大臣被罢黜斩首的消息，霍锦玉知道希望越来越渺茫。

        几月后，他得到霍家军有人活下来的消息，暗中托人送信，阻止了老蒋的莽撞行为，他才安下心来。并非是放弃为霍家洗去冤屈，只是不想再看到无谓的牺牲。在之后的几年里，霍锦玉边带着霍玄青边搜查证据。守孝期过后，他捡到了一位与家人走散的女子，女子失去记忆，只记得自己叫林琦玉。霍锦玉只好暂时留下林琦玉，日久生情，成亲后生下许棋，可美好再次破灭。有人发现霍锦玉活着，派来大批人暗杀。

        那一夜，霍锦玉单枪匹马，寡不敌众。竭尽全力也护不住妻子，看着林琦玉倒在眼前，泪水滑落。他拿起长剑拼命杀出一条血路，许婆婆抱着许棋消失在黑夜之中，他看着身前的一群黑衣人，再次执起长剑。剑穿过胸膛，他终于撑不住，重重地倒在地上，看见躲在柴火堆后面的霍玄青，微微摇了摇头，闭上了沉重的眼睛。

        常青听完，眼前突然浮现一幕，是脸上布满鲜血，缓缓闭上双眼的人。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流出，他好像想起来了一点。猛地转身，跑向门外。

        风吹过，树叶哗哗作响。

        许令姜走进亭子，眉眼带笑。眼前突然一黑，她踉跄一下，扶住了石柱。慢慢滑落，坐在石柱旁，不自觉地回忆起很久以前的事。忽而身子颤抖不止，嘴里涌上一股血腥味，血从嘴角流出，她开始大口大口地吐血，艰难地想要起身，可浑身无力。怀中无药瓶，她察觉到自己要死了，这几日好转竟是回光返照。

        恍惚间，她看见一个奔来的身影，心想应该是常青，等待常青走近，她突然有了一丝力气，吃力地摘下海棠手链，看着常青惊恐的脸色，拼尽全力将手链放入他的手中。抬头看向湛蓝的天空，眼泪落下。

        好想见大将军，好想看见大将军那双温柔的眼睛。可惜再也见不到了。

        鲜血染红紫衣，一口浊气吐出，浑身舒缓。许令姜感受到消失了许久的轻快，她缓缓闭上双眼，结束她这艰难的一生。

        大将军，我会等你，不要随我而来。

        常青看着怀中的人失去气息，张开嘴巴大喊，那嘶哑的声音响彻后山。他泪流满面，抱着许令姜，哭得撕心裂肺。

        京城王府，苏正则坐于案前，心口突然一痛，猛地吐出一口血。身体颤动起来，脸色瞬间凝固。

        母子蛊，母死子死，子死母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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