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蛟雾飞鳞（二）

店小二脸上的职业假笑僵住。

        他以最快的速度回忆了一下自打刚才见到这两人后的所作所为，认为已经做出堪称教科书级别的迎客礼仪了，为什么这位男客官还说讨厌自己？

        还好店小二也不是第一天工作，受到一次打击也没有垮掉，立刻换上更灿烂的笑容，“真是抱歉，可能是我这副模样惹人嫌，还请客官多担待，别看我人讨厌，我们店里的饭菜可都是很香的，您只要吃了第一口，就还想吃第二口！里边请吧！”

        梁婉笑着问：“那客房有吗？”

        “也有，都是干净整洁的，包您满意！”

        “那就好。”梁婉回头对梁邪说：“快进来吧。”

        梁邪还不动，双手抱在胸前，眉间鼓着川字，对店小二道：“你也是我的信徒吗？”

        这可能是店小二从业以来听过的最神奇的问题，他瞪着眼睛，乍然间进入到了一种放空的状态，却还是凭着职业素养下意识想要说点什么，来接住客官的话茬，但由于这个问题过于奇怪，他又实在找不出什么可说的，只能发出一串“呃……”的声音。

        还好梁邪没让这个尴尬的空档持续太久，随即他就说道：“你不用兵器，肯定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但竟然还是对我低声下气，而且刚才我也看到了，你对谁都是这副模样，难道你竟连起码的自……”

        梁婉眼疾手快，踮起脚捂住梁邪的嘴。刚才他的那番话，实在过于神奇，如果任凭这家伙发挥，接下来的收场应该会很“精彩。”

        她往店小二手里塞了几枚铜板，陪笑道：“不关你的事，他最近心情不好，说话比较奇怪。”

        “哦哦，没关系没关系，里边请吧。”店小二拿了钱，顺台阶就下，几乎把自己折成了九十度，伸手请人。

        “我们进去吧。”梁婉收回捂在梁邪嘴上的手，悄悄在衣服上蹭了两下就往店里走。

        梁邪依然在原地杵着，直勾勾瞪着店小二，仿佛这事没完了。

        店小二被盯得直冒冷汗，他个子在镇子上就是平均水平，比梁婉还要矮一点，在梁邪面前简直像个瘦弱的小朋友，他不明白自己已经拿出了最好的服务水平，怎么这位男客官还是一副不买账的样子，而且看起来越发不高兴了。

        梁婉受不了了，决定先进店里吃个饱再说，没想到抬脚刚到门槛上，就有三个黑色的东西迎面扑过来，还带着薄翅扇动时发出的“嗡嗡”声，梁婉吓得尖叫一声，条件反射似地抽出背上的长棍左抡右打，只听“当当当”三下，刚才的黑东西就掉在了地上。

        客栈里面忽然安静了一瞬，大家都朝这边看过来。

        梁婉惊魂甫定，注意力全在刚才的东西上，完全没发现店里的异样，低头仔细一看，竟然是三只拳头大小的飞虫！

        “好大的虫子！”梁婉拧眉，胃里的酸水一阵翻腾。

        店小二愣怔着抬头，用奇怪的神色打量梁婉，心里有疑惑，却没敢问出来，怕把这位客官也招惹了。

        “你怕虫子？”梁邪替他问了。

        梁婉震惊道：“这么大的虫子谁不害怕？你见过哪里有这么大的？”

        “你不该害怕。”梁邪这回又把火力转移到了梁婉身上。

        这里接近蛊神的地盘，有这么大的虫子也不奇怪，他以前也见到过蛊虫，很多都是这般大小，他认为梁婉既然对他用蛊，必然是丝毫不怕虫的，她的反应着实有些怪异了。

        莫非……她真的没对自己用蛊吗？

        之前亮在他头上的那个黑色进度条再次出现，并降了3。

        梁婉心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看到进度条出现有些愣怔，随即才赶紧说道：“我不害怕才奇怪吧？你到底要不要进店？你不进我进了，饿死了。”

        梳马尾的少年垂下眼睑，眼珠在帘子似的睫毛下来回闪动一阵，抬起长腿进了店。

        找位置坐下后，梁婉仗着自己钱多，一口气点了七八道大菜，什么清蒸鲈鱼、红烧狮子头、酱板鸭等全都招呼上了。因为刚才进店时的那一出，店家似乎格外照顾他们，生怕一个不留神再惹毛了穿藏蓝色长衫的那位爷，所以上菜极快，没一会儿桌上就摆满了。

        各色香味混在一起，袅袅醉人，梁婉由衷感叹，有钱就是舒坦。

        客栈外鲜红的大灯笼被夜风轻轻摇动，和月色树影作伴。大堂里坐着不少客人，大部分应该是从别处赶来的，个个风尘仆仆，围坐在桌旁吃饭聊天，烛火通明中，整个大堂显得嘈杂而温馨。

        梁婉吃饱喝足就喜欢四处看，她发现这些客人们基本都长得像刚从地里挖出来的土豆，没什么大的特点，悻悻之余，却见到门口新来了一位客人，有些与众不同。

        那人穿着浅灰色长袍，头发用粗布条捆着，还是散乱，塌到一边，几缕垂在肩头，他的肩膀上打着一块补丁，只不过颜色和衣服相似，从远处看不出来。

        梁婉发现他长得还挺英俊的，身材没有梁邪高大，但也算出众，关键是，他的皮肤真的太好了，明明看起来是个不修篇幅的下里巴人，竟然有那么好的皮肤，简直如新生婴儿一般，吹弹可破，娇嫩欲滴。

        那人正在和掌柜的说话，感觉到有人看他，抬起头对上梁婉的眼睛，梁婉冲他爽朗一笑，他两只耳朵立马红得跟路灯似的，低下头慌里慌张往掌柜手里塞了钱，也没有点饭菜吃，就赶着上楼去了。

        梁邪正百无聊赖地玩右手食指上那枚秀气的戒指，见到梁婉的举动不明所以，问道：“废物，你在看什么？”

        从刚才开始，梁邪像中了邪似的每次和她说话打头必是“废物”，应该是因为这么叫他不会遭雷劈，还能解气，所以叫上瘾了。

        梁婉被刚才那人逗得咯咯笑，回头看到梁邪那对刀片似的吊梢眉，凶了吧唧的，灿烂的心情顿时枯萎了一大半。

        她甚至有点恍惚，在现代的时候她和大学里同宿舍的三个室友关系特铁，平时总一块在食堂吃饭，一边东拉西扯一边胡吃海塞，她都习惯了，冷不丁穿越过来，又到了饭桌上，面对的却不再是那群三个人恨不能长九张嘴的烦人精们。

        心里难免有落差。

        为了掩盖情绪，她岔开话题：“你怎么不吃饭？”

        大概是这一天没怎么正经吃饭，赶路消耗又大，七八盘大菜她吃了个七七八八，她以为梁邪会更饿，没想到一口没动。就一点不馋？

        梁邪一脸理所应当：“我不吃人类的东西。”

        哦，对了，梁婉这才想起来，梁邪是有人形态，但本质上来说，他是半神半妖，和人类不沾边。也难怪刚才进店的时候他在外面那一系列奇奇怪怪的举动，应该是不懂人间的规矩和常识造成的。

        “那你平时吃什么？”

        “你见过神仙吃饭？”

        “你不是半神吗，也不吃？”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我这是关心同伴呀，虽然我们互相讨厌，但我这人不喜欢一直讨厌别人，我嫌累，偶尔不讨厌一下，休息休息，现在就是休息时间。”梁婉内心由衷地为自己的宽容大度感到骄傲。

        梁邪额角上的青筋突了突，把头甩向窗外。

        “……不吃。”

        在现代的时候，梁婉很快就能察觉到哪种人不适合自己，也清楚对他们根本没必要浪费时间搞好关系，能远离就远离。但有时候小组作业，难免会被分到一块，她一般采用的策略是，绝对不让他带给自己的不适感往心里去，平时客客气气，保持距离，任务完成就各奔东西。

        因此梁邪没好气的样子她就当没看见，反正他纵然有一身能耐，看自己不爽，又不能拿自己怎么样。继续该吃吃，该喝喝。

        刚进到店里的时候，梁婉仗着自己有钱，问店老板要了两间上房，她和梁邪挨着分开住。吃完晚饭，梁婉就分秒必争地钻进房间，捧着那本《乾坤引炁》修习。

        她要抓紧一切时间让自己重回巅峰，这样才不至于在半道上被梁邪害死，并且能早日完成任务，重新过上和室友们吃喝玩乐的幸福生活。

        《乾坤引炁》的第一章，一半是基本的体术技法，另一半竟然是教人如何睡觉与呼吸的。

        梁婉第一次翻看时，觉得呼吸和睡觉是人都会，除非存在某种疾病，否则正常人还需要学吗？就跳过没有细看。现在她看到第二章，发现更加玄乎的东西，什么感受自己的静脉、思绪流转之类的，好像没有第一章呼吸睡觉的功夫打底，还真做不到。

        于是她又转头重新看起第一章。

        到了夜里，她按照书中的指示睡觉，白天她就练习呼吸吐纳的方法。

        经过第一晚的睡觉练习，她明显感觉自己最近这段时间淤积在体内的疲惫感消失了，甚至还感觉浑身轻盈，充满活力。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她就醒了，比平时睡的时间少很多，但由于方法得当，反而事半功倍，休息得更好了。

        梁婉心里激动，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捧着书打开窗户翻到了客栈的楼顶上，踩着青瓦屋脊坐下，在清晨的新鲜空气中练习呼吸吐纳。

        她盘腿而坐，先深呼吸闭上眼睛，按照书中所说进行了第一轮吐纳，结束后已经能感觉到浑身的静脉正在有条不紊地灌溉着全身的每一处骨骼、肌肉还有器官。灵/肉/合/一的体验前所未有的真实，就连迎面吹来的细风和远处居民走路时的声音都那样清晰、具体。

        她带着全新的体验迫不及待要进入第二轮的吐纳，忽听到“梆”一声，像什么东西碎了。

        按照书中的指示，她的注意力不应该被任何其他事物拽走，可由于那响声听起来就在耳边，她还是忍不住睁开眼睛。

        “梆！”

        又一声。

        梁邪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了房顶，抬脚踢碎了铺在屋脊上的几个瓦片。

        梁婉：……

        他这又是犯的什么病？

        刚踢完客栈上的，眨眼间他又跳到了附近的屋顶，低头检查一番后又是一抬脚，他腿长，比例又极好，抬腿的动作让人能联想到足球运动员的射门，还挺有型。

        “梆！”

        梁婉站起来，压低声音叫他：“你在干嘛？”

        “梆！”

        碎片噼里啪啦滚到街上，还好现在是清晨，大家都在屋里休息，没有人被砸到。

        梁邪没有回答梁婉，踢完这家，又纵身飞到下家，继续踢。

        梁婉跟着低头看身下的那些瓦片，应该是这家客栈比较有钱，铺的瓦片材质都很好，每一片都很厚实，边缘都磨平了，拿在手上沉甸甸的，一点也不割手。

        她又检查一下房顶上那些被梁邪踢碎的，发现那几片上面好像有雕刻的痕迹，因为碎得太彻底，看不清是什么。难道是看不惯这上面雕刻的东西，所以才踢碎的？

        着实有点幼稚了。

        “梁邪，快回来！”

        这时候已经有早起要摆摊的人走出家门，有人看到梁邪的举动，以为他在恶作剧，赶忙跑过来警告，“不要破坏我们的屋顶！”

        梁邪停下了。梁婉以为他终于消停，却只听他冷笑一声，对路人道：“原来你们供奉我三哥，看来我早就该把你们全宰了。”

        梁婉全身的汗毛都奓了：“梁邪，你给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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