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蛟雾飞鳞（十一）

废墟上出现一道残影。

        梁婉以为自己眼花，看清后才发现有个浑身缠满白色布条的高大壮汉漫步向这边走来，他的脸也被布条裹得严严实实，不知什么长相，手握一柄重剑，浑身煞气四溢，光是看着就令人毛骨悚然。

        “砍，给我砍死她！”蛊神躲到一根倾斜的柱子后面，指着梁婉命令。

        缠着白布的头侧了侧，似乎有视线偏移过来，转眼那人消失了，梁婉借着李仙歌天下第一的体术本事察觉到有杀气逼近，在被砍中前闪向一边，躲过一击。

        那人也没有停下，连续出招，梁婉凭借本能一一避开，但现在终归比不上以前体力好的时候，没多久她就感觉浑身都在疼痛，脑内涌动着即将炸开的趋势。

        躲过最险的一招后，她已经浑身都是冷汗，阿火从大蜈蚣尸体里拱出来，一个猛冲咬断了那人握剑的那只手！

        重剑“咚”地砸在地上，扬起一小片尘土。

        梁婉连滚带爬捡起地上的剑，拖着走了几步，奋力一挥，砍掉了那人的头。那人没头没脑地站了一会儿，自布条中渗出粘稠的深绿色液体，没多会儿就化成了一滩浓水。

        梁婉眼前一阵阵泛花，强撑着呸了口血，向蛊神躲藏的柱子走去。

        蛊神见大事不妙，有呼唤起嘲风：“主人救我！主人救我！”

        嘲风正和梁邪打得不可开交，两百多年没见，他发现这个吊车尾的弟弟长进了不少，虽然还是打不过他，但也有些难缠，内心暗自不爽，忽听到蛊神唤他救命，扭头骂道：“没用的东西，连个凡人都对付不了？”

        梁邪身上挂了几处彩，脸上也青一块紫一块，却颇有越挫越勇的架势，见嘲风分神，挥刀过去，“往哪看！”

        地上，梁婉拽住蛊神的衣领，逼问：“老头，告诉我破掉结界的方法，饶你不死。”

        旁边阿火乖巧地坐着，梁婉说话时配合地作凶猛状。

        蛊神吓得脸上的直抽搐，左右横梁一阵，低声道：“梁姑娘饶命，我现在这个样子，就算主人得救，我也是必死的命，我愿意告诉姑娘方法，只求饶老朽一命，老朽只想能长生不老而已，不幸跟错了人，才犯下诸多罪行啊。”

        其实梁婉没想杀人，只是吓唬吓唬他，但杀伐惯了的蛊神习惯性以己度人，以为天下人都是心狠手辣之辈，逮着机会就想要人命，因此他现在这幅样子，其实是被自己的恶毒心肠吓破了胆。

        “快说。”梁婉催促。

        “这结界是由我主人亲自设下的，非他身上的东西不可解，”蛊神脸上滚下几滴冷汗，“普通的毛发衣物不行，须得是他身上拔来的龙鳞。”

        梁婉抬头看向天，梁邪和嘲讽正在酣战，一阵斗转腾挪后挨了一脚，跌落下来，摔到石头上，“砰！”石头应声崩裂成更细小的石块，天上传来嘲风的狞笑。

        回过头，梁婉更急了，“就没别的办法吗？”

        “我、我这里有！”蛊神挣开梁婉抓他的手，在腰后摸索一下，掏出一片比脸盆还大几圈的翠绿色鱼鳞。应该是龙鳞。

        梁婉看着他的动作，实在没忍住问了句：“你是从哪拿出来的？”

        于是她就看到蛊神眼中飞速闪过了一丝“你在逗我”的神色。这似乎是什么人尽皆知的事情，就她一个刚来的不知道。

        “杂种！”嘲风见蛊神拿出他的龙鳞，怒喝一声，冲过来。

        梁邪顾不上喘息，瞬间恢复原形，化作一头数十丈高的巨兽，把嘲风扑向一边。

        嘶吼声搅着漫天气流翻腾起来，狂风烈烈，飞沙走石，天上的云层却看不出丝毫变化。

        人型的嘲风对付兽型的梁邪也有些吃力，但是他不愿化为原形，因为那样更容易被扯下龙鳞，到时候他的八弟便不用和梁婉接应，也有可能拿着现取的龙鳞打破结界，而现在他只需要阻止梁婉不把龙鳞送过去就好，反正他这弟弟也撑不了多久了。

        梁婉拿到蛊神给的龙鳞，阿火在旁边兴奋地绕着她转圈，“阿火，有什么办法把龙鳞交给他吗？”

        阿火不转了，用鼻尖顶顶梁婉放铁饼的地方，再朝天空跑了几步，没离开多远，忽地像是被什么东西扯住，再不能往前走了。

        “你是说你只能在有铁饼的一定范围内活动？”

        阿火跑回来，在半空中和梁婉面对面，乖巧地点两下头。

        梁婉把铁饼拿出来，“你自己衔着呢？”她见过网上流传的短视频，有的小狗就是自己叼着狗绳散步的。

        谁知道阿火对着铁饼一跳，竟然穿了过去，说明它自己是碰不到铁饼的，这铁饼必须要其他人拿着才能移动。

        这时候，天上传来一阵咆哮声：“我带你上去！”

        抬眼看去，梁邪不知用什么方法踹开了嘲风，这大概是他目前为止第一下反击，虽然有些勉强，但来得恰到好处，他迅速落地，低下头，“爬上来！”

        梁婉二话不说一手抄着龙鳞，一手拽住梁邪的龙须，踩着他露出獠牙的嘴唇，蹬鼻子上脸地爬到他头顶。

        巨兽腾空而起，下面传来另一声咆哮，原来嘲风被逼急了，也显出原形，穷追猛打上来。梁邪带着梁婉像天上飞，刚飞到一半就被嘲风咬住了一条腿，嘲风建立的獠牙用力一咬，将保护在梁邪腿上地鳞甲咬碎。

        梁婉坐在梁邪头顶，对下面的情况一无所知，只听到刚才那声咆哮后梁邪闷哼了一声，正想问怎么回事，却从他从牙缝里挤出来“抓稳”二字。

        速度再次提升，夜风吹拂着粱婉的长发，马上就要摸到结界的云层了！

        梁婉忘记浑身的疼痛，晃晃悠悠站起来，把龙鳞举过头顶，还差一指的距离！

        嘲风刚才咬的那下一直没撒嘴，见梁邪还在奋力向上，还马上就要让梁婉够到结界了，变得更加狂暴，疯了般猛甩头，要把梁邪扯下来。

        梁婉身子陡然下坠，她刚张开嘴想要惊呼，却感觉另一股上升的力伴着炸雷般的吼声把她推了上去，风声自头顶呼啸而来，云层眨眼间近在咫尺。

        她伸出双臂，把龙鳞的一半送进云层，一划！身子向下坠落。

        “不！”嘲风撕心离肺地大喊，梁邪的那条腿才终于得到解放。

        云层翻涌起来，绿光若隐若现，被划过的地方逐渐破开一道口子，金光像打翻的蜂蜜半倾泻而下。

        嘲风气红了眼，用尽浑身力气踢向身旁的粱邪，与此同时，梁邪正用巨大的爪子把梁婉从半空中捞进怀里，他来不及躲藏，只能背过身接下这一击，化作一道残影砸进了地面，瞬间没了意识。

        梁婉倒是安然无恙，从他的爪子下爬出来，头发像鸡窝，她推了推粱邪，“粱邪，你没事吧？”

        刚才那一下还觉还不够，嘲风摆动尾巴追过来，势要把他撕成碎片。

        梁婉更加大力地推他，喊道：“你快醒醒！快醒醒啊！”

        阿火从刚才起一直跟在梁婉身边，三两下从梁邪身上蹦到半空中，作势去扑嘲风，嘲风根本没把它放在眼里，稍一挥爪子就把它拍成了细碎的小火苗，幽幽地飘了飘，就消失了。

        梁婉大惊，泪水夺眶而出，“阿火！”

        “我要你们给我陪葬！”嘲风张开血盆大口，滚滚的兽吼声从他的喉咙传出来。

        就在这时，天上的金光中笔直飞下数道金色锁链，带着轻灵的碎响，缠住嘲风的四肢和脖颈，嘲风陡然一惊，疯狂地挣扎起来，还要扑过来去咬梁邪。

        怪兽的狂吼声震耳欲聋，四条腿爪还在向前抓挠，每一根尖利的指甲上都泛着寒光。

        就算知道他过不来了，梁婉还是有些发抖，又想到阿火死了，便更觉悲痛。身下忽然轻了，梁邪变回人形，挣扎着坐到一旁。

        “放心，只要我的御火令还在，阿火就还能被召唤出来。”

        梁婉听到声音看过去，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你怎么伤成这样？”

        藏蓝色的长衫被撕的破破烂烂，身上有好几处血窟窿，脸上、脖子上，青青紫紫、花花绿绿，嘴上下巴上全是血，头发里也隐约能看到血渍。

        原本梁邪还不甚在意，被她这么一瞧还有点不好意思了，抹了一下唇边，眼神有些躲闪，低声问道：“很难看吗？”

        “是很恐怖！”梁婉手忙脚乱地要替他擦拭伤口，却又不敢真的下手去碰。

        梁邪笑了一下，很是虚弱，轻声道：“我没事。”无意间瞥向天上，脸上难得的一点温度又迅速冷了下来。

        梁婉顺势向上看去，只见云层中金光大放，乌云已经变成祥云，上面阵列着身穿华服的众仙家，其中一个武将打扮的怒目圆睁，喝问嘲风道：“大胆狂徒，你犯下滔天罪孽，不仅不知悔改，还逃出天牢，你可认罚？”

        嘲风还在奋力挣扎，“你们这群沽名钓誉之辈，该受罚的是你们！尤其是你！我呸！”

        梁婉看到嘲风正瞪着一个排在最前面的神仙，最后骂的也是他。他长身玉立，身着白色鎏金长袍，簪星曳月，淡金色的长发向后整齐地披着，面容丰神俊秀，下巴微抬，眼神孤傲而清高，头上长着一对白得近乎透明的鹿角，不，应该是龙角。

        全程他都事不关己的姿态，高不可攀，连看都没看嘲风一眼，仿佛到这里是被人强拉着凑数的。

        梁婉心念一动，莫非他是梁邪的父亲？龙神？

        蓦地，龙神竟将视线投转到她身上，梁婉有生以来第一次品尝到了被神明凝视的感觉，深深的自卑感被唤醒，她感觉自己的灵魂被拽离除了肉身，放在世间大道前接受审判，一时间沉静、狂躁、喜悦、忧愁等等千百种情绪自她身心中呼啸而过。

        她呆愣地仰望着。

        龙神薄唇轻启，他的声音和气质一般清冷，带着神界不容亵渎的庄严：“你们捉拿天庭要犯，有功。”

        说完，金光就将梁婉的全身照耀，那感觉如同沐浴在最和煦的暖阳里，置身于鲜花绿草间，全身心的疲惫感都消散了。

        梁婉看到趴在坑里生死不明的王英俊也受到了光芒眷顾，逐渐苏醒过来。

        “多谢诸位神仙！”梁婉站起身行礼，也想提醒梁邪和自己一并道谢，然而一转头却发现，两人相隔不到半米的距离，她周身沐浴在金光下，而他却依然待在阴影之中，满身的伤痕更显得触目惊心。那群神仙仿佛没有看到他似的。

        而他也没有看天上，似乎早就料到会是如此，只低垂着长长的睫毛，眼神晦暗不明。

        “明明你出了最大力气，他们怎么会视若无睹呢？”梁婉焦急地拽过他的手，想要把他带进自己的光芒里。

        “放开我！”梁邪甩开她，干脆站起来，走向更远处。

        梁婉抬起头想和那群神仙理论，却见他们早已背过身，缓缓消失在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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