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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虞姬和霸王(3)


  中场休息的时候。

  两位演员走下舞台,稍作调整。

  大妈们就在席位上吃饭,讨论剧情。

  “片冈先生的女角真俊呐,让人心动。”

  “樱姬真是可怜,这男人把她卖到了青楼,她居然都无怨无悔。”

  “是啊,樱姬可是公主,居然被那样对待。”

  “看来她还是爱那个男人的吧,虽然表面上说恨啊恨的。”

  旁边有一群孩子在比赛谁的海苔卷吃的快。

  于是响起一阵‘咔嚓咔嚓’的声音。

  空气里飘着西瓜、纳豆、黄瓜、饭团、大麦茶混合在一起的香气。

  羽弦稚生喊,我饿了我饿了。

  宫本雪子去给他买了章鱼小丸子,海苔卷,盒装咖啡。

  回来时,座椅上的羽弦稚生消失了。

  她的脸色骤然苍白,拉着旁边正吃饭的妇女们:“我的孩子呢?”

  “呀,你说那长得漂亮的孩子呀,他被工作人员带走啦!”

  “是呐,去了幕后。”

  有人指了指花道幕后的帘子。

  舞台后面,片冈孝夫先生,正在和羽弦稚生握手,然后要签名。

  这么大年纪的中年粉丝,羽弦稚生是头一次见,于是给了签名,握住了他涂着霜粉的手。

  “没想到在这里能见您。”站在一旁,打扮成樱姬公主的坂玉东三郎,捏着嗓子,细声细气地说。

  “该我了。”他说完,走到了羽弦稚生的旁边。

  他搭住羽弦稚生的肩膀,羽弦稚生比了个耶的手势,合影光亮起。

  “要是回东京再能见您就好了。”东三郎哀怨地说。

  “你们还要继续跑演出么?”羽弦稚生问。

  “是呐,年前还要三十多场要跑呢,您的演唱会打算什么时候举行呢,到时我一定要去捧场。”东三郎薄薄的嘴唇说。

  “这个我也不知道呐。”羽弦稚生说。

  “要是您也能演歌舞伎就好了。”片冈先生笑着说,“歌舞伎快没人啦,都是我们这帮老骨头了。”

  据说,神绘灵已经对媒体公开了作为女生的身份,歌舞伎业界内最头牌的花景半二郎先生,被她给气得半死,当天就进了医院。

  歌舞伎这门古老的艺术,很快就会失传吧。

  以后,这帮妇女们过年,或许就要在家里看电视了,想想也是不幸的。

  这些大师展开在全国范围内的巡演,不仅是为了扩大这门古老艺术的影响力,还抱着在乡下收几个好苗子的目的吧。

  宫本雪子掀开了帘子,工作人员拦住了她。

  羽弦稚生对着两名演员挥手,两名演员对着这名后辈鞠躬,他们的身份全然没必要鞠躬,是否带着乞求的意味呢,无论他加入哪个门派,左卫门也好,右卫门也好,对于歌舞伎町界,都是天大的好事。

  在日本,中国京剧戏派的梅兰芳,也是妇女们的酷爱,甚至可以说是神。

  羽弦稚生不会歌舞伎。但是在前世,小时候,他学过京剧。

  而中国古典戏剧和日本古典戏剧,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是极为相似的。

  如果他想学歌舞伎,上手应该会很快。

  《夺子之战》大河剧里,有相当多的戏剧要素,他准备过两天去东京到拍摄基地里试戏的时候,看看要不要表现一下,浅露两手。

  毕竟成为男主演,还是很有必要的。

  看到宫本雪子来找自己,羽弦稚生迅速地溜了回去。

  回去的时候,他的手里多了一样东西——歌舞伎演员的特制餐饭。

  这是他特意跟片冈先生要来的,片冈先生很高兴地就给他了。

  坐回原位,他炫耀地打开木制饭盒,给宫本雪子看里面的内容。

  里面装着焗通心粉,洒在上面的,是鸡腿肉和蘑菇混制而成的白酱,旁边是没有放大蒜的煎饺,炸猪排。

  下面一层放着水果,是鳄梨,苹果,西瓜块。

  还有一小瓶清酒。

  不少歌舞伎演员认为,上台前喝清酒,有助于表演。

  羽弦稚生把餐饭给了宫本雪子,让她吃。

  他的脸上是‘我厉害吧快夸夸我’的表情。

  宫本雪子从没有吃过这个东西,很好奇地吃光了,还喝了清酒。

  羽弦稚生还依靠在她的怀里,啃着海苔卷,脑袋枕着她的胸脯。

  喝过酒的雪子,兴致很高,不再是温润雅致的,而是兴高采烈。

  酒量很低呀,她这人。

  不知为何,他觉得喝过酒的雪子,胸脯软绵绵的,像是融化后的雪。铺天盖地的雪。

  应该是放松了吧。

  戏散了,雨停,月亮也出来了。

  有钱家的人包着三轮跑车回去了,大多数人是步行。

  宫本雪子在门口买了演员的贴纸,贴在了包包上,很漂亮。

  她买贴纸的时候,羽弦稚生捡到一张一千円的钞票。

  会是谁的钞票呢?

  放眼望去,都是人,人都散了。

  宫本雪子准备带着他,把钱送到警察局。

  根据日本的《遗失物法》,六个月后没有失主来认领,这一千円就归羽弦稚生所有了。

  当然,两人,谁都不会抱着那样的目的。

  羽弦稚生拿起钞票,在鼻子下面嗅了嗅,望着边角上的油渍,说:“雪子,我大概知道是谁丢的。”

  宫本雪子惊讶地歪着脑袋,觉得他是不是有什么魔法:“是谁?”

  “这是我的推理,如果正确了,可以亲我一口么?”

  宫本雪子想了想,答应了。

  羽弦稚生是神明的孩子,可是他不是超能力者呀,他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他带着宫本雪子,去剧场里,找那个卖货物的穷酸女人。

  一问,果然是她丢的钱。

  而且,不止这一张,掉了约莫有五张呢。

  别的那四张,应该是被别人捡走了,不准备归还了吧。

  羽弦稚生啊了一声,说我好像知道那四张在哪里!

  他跑了出去,从口袋里自己摸出来四张他自己的钞票,又回来,说是在刚才的地方,又捡到的,递给了女人。

  女人喜极而泣,连声说着感谢。

  宫本雪子知道那是他自己的钞票,她为他的善良而感到欢喜。

  不过,他究竟是如何推测出来的呢?

  这是她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的。

  “你听我说,你就会明白了。”羽弦稚生走在乡间小路上。

  “那是因为,钞票上的气味,还有油渍。”他说,伸出手来,“雪子,你闻闻我的手。”

  雪子闻了他的手,是章鱼小丸子的气息。

  那个女人是卖章鱼小丸子的,这没错,可就凭这一点,推测出是她,还是很夸张。

  “万一是客人的呢?”她问。

  “不,不是,首先来说,章鱼小丸子一百円三个,客人不会掏出大额的钞票来买,当然,万一要有呢,我也考虑到了这一点。”

  “所以说,还有油渍这一点嘛!”羽弦稚生说。

  他拿出一张千円钞票,让宫本雪子放回钱包。

  宫本雪子接了过来,捏着钞票的上端,将钱插进了钱包里。

  “再给我。”羽弦稚生说。

  她好奇地掏出钱,又递了过去。

  羽弦稚生捏着钱的边缘,把钱收了过来。

  “雪子,你看,如果我是卖章鱼小丸子的女人,收钱的时候,手会捏着边角,就像这样。”

  “如果你是客人的话,接到找零,手指会捏着钱的上面,因为方便放回钱包。”

  “那个油渍在边角,而不是在上面,说明接钱的可能性比较大,会场里只有她一个人卖章鱼小丸子,需要接钱,不是她还能是谁呢?”

  “原来是这样。”

  “所以才会掉钱的吧,她可没有时间放钱包,都是塞在口袋里。”

  回家的路上,两人走累了。

  宫本雪子买了一杯奶茶,喝着。

  正好路过了一辆返程的三轮跑车,宫本雪子叫住了车夫,租下了车。

  在车上,宫本雪子啪叽亲了一口他的脸蛋,作为奖励。

  “稚生,你是个善良聪明的孩子。”她认真地说。

  羽弦稚生高兴地不得了。

  抬头看,天上的月色,多么美丽。

  天空因为寒冷而显得澄澈,不知什么时候,会下起雪呢?

  羽弦稚生拿过宫本雪子喝了一半的奶茶,吸管放进了嘴里,很甜很甜。

  他是个有洁癖的人,别人用过的,他绝不会碰。

  可独独,他对宫本雪子没有洁癖。

  上次,她的尿,也是一样的,端尿盆的他,并不觉得脏。

  她的爱是无私的。

  他对这种爱产生了敬畏。

  诸位,试想一下就会明白了。

  如果那一天,宫本雪子从福利院领养出来的,不是他,而是别的孩子。

  她会像爱稚生一样爱他么?

  答案是肯定的,因为宫本雪子就是这样的温柔女人。

  因此,假设他是丑陋的,没有实力的,她也会无私地爱着自己。

  这是他能肯定的。

  她的爱不掺杂任何的利益要素,是纯白无瑕的。

  自始至终,那些债务,她都没有让他帮过忙,羽弦稚生的银行卡里,有着天文数字,她不会不知道的,但她从未开口跟他要过钱。

  她只是一个人在衣装店里拼命打工,哪怕休假了,她在家里也是忙着读衣装类的书,自己设计衣服,因为要陪他来雪国,不能参加店里的生意,所以她在镇子上打零工赚钱,没有怨言,只有幸福。

  这种无私的爱,是高贵的。

  得到她这种爱的,世上再也不会有第二个。

  自己就是那个人,这是多么幸运的事情啊!

  可是,有时候,他也想她能够自私一点,把他当成她个人的拥有,他希望她像是爱一个男人爱着自己,对自己奉献一切。

  可这条道路,哪里会那么容易呢?

  雪子是坚韧、传统的女人,她不会爱上一个少年。

  她是现实的,因为她会更早的老去。

  正是因为不想耽误他,所以才死死地压抑心里那道难解的情绪吧。

  什么时候,能释放她的内心呢?

  让她对自己,产生女人对男人那样,充满欲恋、无法割舍、愿意奉献一切,什么都可以给予的爱呢?

  无论如何,羽弦稚生都会坚持下去。

  他不是为此而活着,可为此而活着的他,才是他。

  诸位,爱这种东西,不是戏里的人,谁又会真正明白呢?

  “稚生,奶茶给我留一口。”正在看月亮的宫本雪子,回过神说。

  “啊,已经喝完了。”羽弦稚生说。

  宫本雪子吸了两口,什么都没吸上来,她揭开奶茶的塑料盖,把底下没吸上来的果肉,都喂到了他的嘴里。

  回到家里。

  洗过澡的宫本雪子,披着湿发,去到院子里,把中午吃剩的煎饺带给了山雀,山雀叼着煎饺,朝着森林的方向飞走了。

  天空是透明的黑,鸟的翅膀对比强烈,大地空旷。

  快下雪了。

  ......

  十二月五号,收拾行李,返回东京的前一天。

  雪子生病了。

  于是返回东京,往后推迟了两天。

  羽弦稚生退掉了机票,尽心尽责地在床边,照顾着宫本雪子。

  “耽误你了,抱歉。”她呆呆地说,望着天花板,脸庞憔悴而美丽。

  “工作不会有你万分之一重要,不要说这种话了。”羽弦稚生说,坐在床边,外面。

  夕阳正下坠,天空下起了暮雨。

  地面上铺着羽弦稚生的席铺和被子,两人一起睡在她的房间里。

  宫本雪子担心将感冒传染给他,但无论怎么撵,都撵不走他。

  端来热水,给雪子擦了擦脸,从她的胳肢窝下拿出温度计,又回到了三十九度,已经吃过药了,温度却怎么都下不去。

  看来不只是感冒,还伴随着发烧。

  应该是病毒性的感染,这段时间,镇子上生病的人不在少数。

  羽弦稚生说了一声‘我去找医生’,便起身。

  刚从椅子上起来,雪子就拉住了他的手,摇了摇头,身子很冷似的缩在被窝里,声音柔弱:“不要走,你看着我,我很快就会好起来。”

  如果自己的视线能让她好起来,哪怕看一万年,羽弦稚生也愿意。

  “我很快就会回来。”羽弦稚生说。

  离开了他的手,雪子变得昏昏沉沉,没有回应。

  听到门关上的声响后,她的眼角倏然无声地流下一行眼泪,那清澈的泪滴往下滑,把唇上的红痕冲淡出了一条痕迹。

  她费力地翻身,从枕头下取出了口红,这口红是在杂货店里买的,听说是来自美国的米切尔牌的硬质口红,这个是城里的舅舅带给两姐妹的,两姐妹不用口红,羽弦稚生以原价买下来,送给了宫本雪子。

  宫本雪子有不少口红,每个都比这个贵,但最近她很喜欢用这个口红,每天早上都把嘴唇涂得红彤彤的。

  她涂好了口红,小心收起放好,缓缓躺在床上。

  一个小时后,羽弦稚生带着一位乡村医生到家。

  “可能是肺炎。”乡村医生说,“但不用太担心。”

  说完,给雪子打了一针。

  羽弦稚生紧紧盯着他的手,捏住了宫本雪子的肩膀,接着,他看着那针管刺破雪子素白的肌肤,药液缓缓注入到她的身体里。

  晚上,宫本雪子满脸通红,大汗淋漓,说肚子饿了。

  羽弦稚生给她熬了小米粥,又煮了三个鸡蛋,宫本雪子唏哩呼噜地都吃光了,躺在床上打了个饱嗝。

  一看温度计,已经降到了三十七度。

  第二天,雪子的病彻底痊愈。

  阳光温暖,照在她的脸颊上,她醒来的时候,发现羽弦稚生的手里,正捧一本初级的医学书在读。

  “你在干什么呀,稚生。”她柔柔地问。

  “我在学医。”羽弦稚生说。

  若不是雪子这次的生病,他一辈子也不会对医学感兴趣。

  宫本雪子笑了,摸了摸他的头,羽弦稚生眯起眼睛享受着她的抚摸。

  在对雪子的爱上,他是个小气鬼,是个没出息的笨蛋,雪子感冒了,可以找医生来瞧,以后她的隐私处出问题了,难道也要找医生来看么?

  他抱着这样的目的,准备将医术变成自己的技能之一。

  “无论你缺什么,我都会给你。”他说。

  ......

  十二月八号,天气晴冷。

  阳光的质感是玻璃,无法御寒。

  穿上雪子亲手织好的毛衣,羽弦稚生拎起行李箱,花鸟风月搂住了他的胳膊。

  要回东京,试戏了。

  宫本雪子开着日产240SX送他们去新潟机场。

  一路上,她都没有说话。

  注视着两个人朝着机场里走去,她微笑着挥手。

  回到家里,田空葵坐在檐下,抱着玩偶等她。

  宫本雪子在她的身边坐下。

  “我不信神明,可请神明保佑。”

  “我想跟那孩子,一起看初雪。”

  “所以,等他回来,在下雪吧。”

  她站在院子里这么想,望着鸟类飞远了。

  ......

  东京,到了。

  羽弦稚生和花鸟风月搭乘上东大艺术派遣来的专车,朝着日本最大的影视拍摄基地赶去。

  在车上,他在脑海里回忆着曾经小时候学过的京剧。

  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等会儿应该会用上,希望他们不要太惊讶就好。

  在那里等待他的,除了演艺界里的一众大佬之外,还有负责剧本的国民作家丹生花枝,以及被业界内誉为最严苛的导演——春江传人先生。

  今天来试戏的偶像,不止他一位。

  羽弦稚生到了剧组,才发现,人生真是处处有惊喜。

  第一眼,就看到了神绘灵。

  两个月不见,头发到肩,正穿着华裳背台词的少女,见到他走进来,嘴唇微张,接着露出一脸嫌恶的表情,狠狠地扭过头去。

  说真的,要是只有她一个,倒也不算惊喜。

  羽弦稚生视线左移。

  望着那一位曾经在樱萌学院见到的,带着一帮孩子把他衣服给扒拉掉的,那个金色头发的小萝莉。

  她缓缓地转过小脑袋来,眼眸渐渐放光,冲着他甜甜一笑。

  羽弦稚生并不想与这两位雌小鬼纠缠,本以为到这里就结束了,没想到站在最前面迎接他的人,又是一个惊喜。

  那是一个少年,跟他年纪差不多大,眼袋黑眼圈有点重,一副没睡好的样子,咬着手指,望着他阴恻恻地笑。

  在他的旁边,站着一个背剑的少女,那剑很细很细,似乎并不像道具。

  “你终于来啦。”他无趣地舔了舔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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