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山雨欲来

——走不了？

        陆晓心里一颤，一脸意外地从桌后站了起来。

        十郎苦着脸道：“前方来了消息，关口后面的那截沟底路，雪势太大，山体垮塌，过不去了，得等天放晴，开路军把路上的积雪石土运走才能过。”

        “那五殿下呢，他走了吗？”

        十郎注意到陆晓紧张的神情，欲言又止。

        “路堵着，插翅也难过去，殿下的马车都出了营，最后还是退回来了。”

        不能立马出发的消息仿佛像一道闸门被关上一般，陆晓心里怅惘的感觉一散而空，但是随即她立马意识到，如果不能在冬至前离开，对于湮墨泽而言，是不是意味前面有可能会埋伏着更大的危机？

        “路到底什么时候能通？”陆晓声音里藏不住焦灼。

        十郎不太明白陆晓这一会儿面露喜色，一会儿又心事重重的样子到底怎么回事，他摇摇头，无奈道：“快的话两三天，慢的话四五天也是可能的。”

        陆晓心头一沉，再过三天，恰好就是冬至，虽然林出野已经严重偏离了原书中时间线，提前来了东境，但也不代表他一定不会搞出什么妖蛾子。

        尽管湮墨泽手里有攀军，但湮堇年毕竟人在朝中，早在朝中结党营私暗自筹谋了多年，朝中多数大臣都受过他或明或暗的好处，所以多偏向于他，已经占尽了先机，若要夺得大位，湮墨泽还是越早回去越好。

        但天公不作美，山体崩塌不是小事情，眼下能做的，也只有等待。

        -

        陆晓在帐子里坐立难安，隔一会儿就要抓住帐外的十郎，追着他问：“路修好了吗？”

        “五殿下出发了吗？”

        得到十郎否定的回答后，陆晓寝食难安，随便用几口饭，便一头栽倒在床上。

        十郎看不下去，从马厩里马夫养的兔子中挑了一只毛皮最洁白的，偷偷给陆晓送到帐子里来。

        小兔子毛茸茸的，两只水灵的红眼睛，似镶在洁白柔软缎子上面的宝石，陆晓却也只看了两眼，无情无趣地把兔子抱在怀里，兔子在怀中很听话，它大概是受了惊，俯在陆晓膝盖上微微颤抖。

        陆晓轻轻地抚摸兔子柔软的双耳，想起上次在湮墨泽帐中，他低垂眉眼，看着她大快朵颐吃兔肉喝桂花酿，那双平日里深寒的眸子里，影影绰绰暗藏着一丝潋滟的柔光，让人心驰神往，那副模样，是不是也只有自己见到过？

        “殿下可加派人手去修路？”陆晓耐着性子问。

        “已经派了两个营的将士，不眠不休地开挖山石，天气太冷，雪又大，再着急，进度也快不得。”十郎已经去那关口打探了好几次消息。

        “那此去盛京，难道就没有别的路可走？”

        十郎老老实实地道：“有倒是有，就在那鹿羚关关口后面有一条人迹稀少的山径，不是官道，甚少人知道，因为也没有驿站边防，所以那条路上会有东奴人埋伏在那里趁火打劫，危险得很。”

        陆晓刚刚燃起的希望又破灭了，她心里清楚，以湮墨泽眼下的伤势，再加上东奴单于余党对大南朝的仇恨，若是在那条山径上碰到前来寻仇的东奴余孽，那便是凶多吉少。

        只好无奈等下去。

        谁料到这一等就是三天，第三日，冬至，大雪初霁，晴空万里，陆晓已经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心急如焚。

        “妥了妥了——”

        十郎的声音从外面远远传来，帘子被一把掀开，外面冷冽的空气被带了进来，陆晓顾不得冷，迎了上去。

        “路通了，今日启程。”十郎喜形于色。

        陆晓心头一块巨石落地，她松了一口气，苦等了三天，虽然还是捱到了冬至这一天，但要是路通了，今天快马加鞭出关去，也不是什么难事。

        从外面雇来的马车当然比不得湮墨泽的马车宽敞气派，陆晓踩着马凳上了车，才发现里面收拾得十分干净利落，火盆熏笼一应俱全，一股淡淡的花香，从熏笼里的香饼传了出来。

        十郎在马车外面紧跟着，掀开帘子递进来一个手炉。

        “殿下呢？”陆晓接过小铜炉，她穿着厚厚的夹袍，外面罩着那件麂皮袄，头上戴着风帽，只露出冻得红彤彤的鼻尖，因为快回京了，也不会再见什么人，她便没像往常一样，往脸上抹墙灰粉，省下一道工序，此时露出瓷白的小脸，倒让车外的十郎怔了一下。

        十郎看得有些呆了，自知不妥，忙红着脸回转过脸去。

        “殿下已经启程了，按你的吩咐，等殿下先行，我们在后面远远跟着。”

        虽然有人护送，但为了安全着想，还是跟在湮墨泽附近比较踏实，陆晓心里盘算着。

        只是她摆出这么一副跟五殿下泾渭分明但又若即若离的态度，让十郎一头雾水，刚才那惊艳的一幕，他忍不住想起这些年里营中流传的一些闲话，盛京的名人雅士不光有爱狎妓的，有那些口味另类的，专门捡勾栏里长得俊俏的男孩子下手。

        十郎跟在五殿下身边这么多年，虽然他的皇子府里女乐伎数目众多，但从未见过他对谁如此上心过。

        一些小心思在十郎心里生了根，但一想到小陆平日对他十分和气，和营里的将士都谈得来，内心里又愧疚起来，觉得自己不该如此阴暗龌龊地揣测小陆。

        陆晓坐在暖和的车厢里，对车外十郎的浮想联翩一无所知。

        天冷地又滑，雪地上的车辙印子不一会儿就被冻硬起来，马车走得很慢，陆晓在车里计算着，估摸着按这个速度，大概得三日才能到盛京，今夜也只能歇息在驿站了。

        不管怎样，只要离开这鹿羚关这个鬼地方便好。

        陆晓安慰着自己，车帘子被寒风一吹，撩起一角来，只见窗外路边枯枝丛中一个黑影一闪而过。

        陆晓心里一紧，暗暗地从帘缝中望出去，那几个黑影消失在挂满冰花的松树后面，陆晓眼尖，立马认出那几个人是常在林出野亲信九霄身边走动的。

        这关键当口，可不能出什么岔子。

        她不动声色，假意没有发现那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只是掀开车厢门帘，探出头来问：“十郎，还有多久出关？”

        十郎坐在车辕车夫身边，戴着厚厚的毡帽，回头道：“还有不到三里，出了关，那雪道上面的积雪都被清扫净了，马车都能过去。”

        知道快离开这里了，陆晓微微放了心，只是心里还有些莫名的难安。

        积雪被马车压出“咯吱咯吱”的响声，陆晓怀里抱着汤婆子，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

        等回了京，自己大可以隐姓埋名，继续做自己的水粉生意，自己的铺子生意那么好，没必要丢开，至于陆老爹的案子，他已经顺利回京，但人还在林出野那里，林出野绝对不会痛快放过他，这件事情还有些棘手，需要再花些脑筋从中周旋。

        正思量之际，只听到前面突然传来喧嚣声，车夫“吁”的一声长呵，马蹄声停了下来，一群黑压压的寒鸦从前面道路两侧的林海里飞了出来。

        陆晓心惊，猛地掀开帘子。

        到前方打探消息的十郎连滚带爬地冲了回来。

        “朝廷来了人，在前面关口遇上了。”

        犹如挨了当头棒喝，陆晓愣住了。

        “来了人？国丧期间，不让五殿下回去

        奔丧，朝廷倒派人千里迢迢地过来，也不提前给个信儿，是为了何事？”陆晓反应过来，急急地追问。

        十郎也非常纳罕，朝廷来这一手，明显是来意不善，至于幕后黑手，用脚指头想也知道，那人很可能便是三皇子湮堇年，毕竟此时，湮墨泽是他登基最大的障碍。

        山雨欲来，陆晓心绪不宁，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因为马车停下，刚才缩头缩脑在不远处偷窥的黑影也不敢上前来，躲在树后离得老远，陆晓仔细查看了下周围的环境，冲着十郎使了个眼色，摆摆手让他上马车上来。

        “这怎么行？殿下派小的来保护你，要是知道小的让你一个人走了，北辰大哥不得揭了我的皮。”十郎面露难色，根本不从。

        “十郎——”

        陆晓断喝道，一双晶亮的眸子眼神坚定，语气不容拒绝。

        “听我的话，快，把你的外衣给我换上，你守在马车上，不要让别人知道我不在车上。”

        十郎只知道小陆活泼爱闹，从未见过她如此认真的一面，他嗫嚅了两句，终于还是犹犹豫豫地点了头。

        陆晓换上十郎的戎衣，罩上外面的轻甲，再把毡帽一戴，这样一身装扮，混入攀军之中，一点也不起眼。

        她用毡帽把自己的头脸遮严实，从马车上下来，骑上随行的枣红马。

        “驾——”

        陆晓双腿夹紧马腹，用力一挥鞭子，马鞭在干燥寒冷的空气中发出一声脆响，在山谷中回荡。

        寒风似刀割一般吹过陆晓的双颊，马蹄溅起的雪粒子飞扑到眼睛里，视线逐渐模糊，她咬着牙，俯身抓紧缰绳，朝前面的关口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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