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接连十几日都没再做停留，终于在连日的快马加鞭之下，我们接近了受灾的城镇。

        我们留宿观察的村庄离真正受灾严重的地方还有些距离，属于近郊。

        午夜怎样反复都睡不着，心中闷闷的，隐约觉得要有大事发生。

        第二日我们几人走上街，每走一段路都会看到各大户人家门前有放粮的粥棚，流民在争夺着那点可怜的食物。

        我皱了皱眉，问了下旁边的一个样貌慈祥的大娘:“大娘，这里的县衙呢，他们怎么不放粮，要百姓来开设粥棚啊？”

        大娘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唉，一看你们就是外地人吧，这里的县衙，哪还管我们的死活啊。”

        这句话蒋枭也听到了，他侧目看过来，眉头微皱:“大娘为何这么说？”

        “为何？这县衙老爷，正忙着纵情声色，吃喝享乐呐，他克扣了国家放粮的米和钱财，钱财他留下，米转手就卖了，换来的钱他只拨给我们一小点用以开粥棚，剩下的，全用来吃喝和买各地的美人了。”

        这下蒋枭和我的脸色都难看起来了，怎得到处都有贪官污吏的存在，一层一层，比比皆是，处罚了这个，还有另外一大群，他们盘踞在朝中各处，像是蛀虫，搜刮朝廷和百姓的油水。

        他们可恶，但太多了，密密麻麻，到处都是，根本清不完，而且还会生长。因为人心是没办法清除的，他们永远会生出贪念来，而且生了一次贪念就会扎根，疯狂的生长，有的人一次守住底线，却总做不到一辈子都守住底线。

        我叹了口气，摸索出身上的一些银两，递给了粥棚的人，要他们去置办点粮食。

        我和蒋枭对视一眼，我的嗓音有些哑，他一心想要办好的事情，一心想要守护好的百姓，却被这群人祸害成了这样，“祺儿……”

        “阿羽不必安慰我，我早知会有这样一天，只是如今来的早了些，既然它来了，我就要清理了门户，让他的县衙梦到头了。”

        “那……你准备怎样做。”

        最后我们得出一个大胆的决定-夜探县衙府。

        深夜，我等在院里，不知多久，云开见月明，屋檐之上站着个人影，我从他的身形和护腕判断出他的身份。

        我们并肩走在一起，他飞檐走壁的功夫还是我教的，如今倒是比我还学的好一些了。

        我察觉到身旁的人有些沉闷的情绪，顿了顿，还是问他:“祺儿，你告诉我，你觉得，这样做，值吗？这样一个一个清，要清到什么时候。”

        他停住了脚步，转身认真的看着我。

        “一日不除，那就两日，两日不行，那就三日，总有一日会除尽的，我信人性贪念不能根除，可只要我努力了，哪怕少一个人，这世间就会有百姓少一分艰苦。”

        “再难，我也信终有一日百姓生活会都安康，信邪不压正，因为，守住了，总会一日云开见月明。”

        他眸光深深，一片认真炽热，一如当年初见那般赤诚浓烈，他燃着对国家的火，无论怎样都浇不灭，火焰直通天际，愈烧愈旺。

        我点了点头，“那我陪你，陪你等云开见月明的那一天。”

        月明星稀，乌鸦啼叫。

        我们终于趁着月色到了县衙府上，对视一眼，一个计划就立刻成型。

        县衙老爷没有爱好，就爱好美色，不知蒙骗了多少女子为他含冤而死，县衙老爷没有弱点，偏偏迷信，常常会去上香拜佛。

        夜半他睡的正好，正在梦乡里与美人游湖。

        然后冷不丁的，他听到一声细如蚊讷的声音:“老爷～”

        他猛然回过头，发现岸上空无一人，以为自己幻听，随即高高兴兴的揽住美人的手，却听到再次传来一声“老爷～”

        是个女子的声音，不错，而且极为熟悉的唤他，县衙大人惊起一身冷汗。

        那女子声音愈发凄厉，一声声越来越响，喊着他，老爷老爷，如同鬼魅，形影不离。

        李大人猛的睁开眼，一摸后背，一身的冷汗，同时松了口气，原来只是做噩梦了。

        正当他放下戒备准备再睡的时候，纱帘外边再次传来一声细细的轻柔的老爷。

        李大人双眼瞪的老大，他不敢睡了，他有点害怕。

        老爷～，这次还伴随着脚步声。

        李大人慌了，他开口，声音哑的几乎说不出来话了，“你……你是人是鬼。”

        “老爷，你这么快就忘记人家了么？人家可是好想你的啊。”

        李大人抱着被子一动不敢动，身体死僵，“我……我不认识你。”

        纱帘外飘进来丝丝寒气，李大人吓傻了，大小便都要失禁。

        “可我认识你啊～”

        “你睡我的时候，怎么不说你不认识我啊，你强抢我的时候，怎么不说不认识我啊，你框我嫌我瞒我的时候，怎么不说不认识我啊，你杀我的时候”

        “怎么不说不认识我啊。”

        李大人彻底大小便失禁了。

        裤子一片湿。

        他是很心虚的，因为这些事多半是他有可能干出来的，他强抢民女还杀人家，这种事不知道做了多少，早就忘记那些女子是谁了。

        骤然声音消失了，就突然消失，干干净净，连带寒气也没了。

        李大人停了会，不禁掀开纱帘去看，猝不及防，和帘外一个人漆黑的双目对上，那人笑了，露出一口白牙，像魔鬼一样。

        李大人彻底的吓傻了，都不会反应了。

        这是人家来找他索命来了，他不敢不信。

        蒋枭把匕首拍到他脖子上，凉意让李大人瑟缩了下，但蒋枭又把刀往前递了递。

        “李大人，好威风啊。久仰久仰了。”

        李大人自然不可能回话，因为他已经吓傻了。

        “刚刚那女子问的不错，只是我有些要补充，李大人你可认识外面那些因为没粮饿死的百姓啊，他们因为什么死，李大人可清楚吧，你看，你往窗外看呐，每一具尸体，可都刻着你李大人威风凛凛的名字呢。”

        李大人刚恢复了点，想狡辩。

        却骤然瞥见那少年旁边站着的人影，头发披散，朱唇嫣红，我散着头发，轻盈走到他面前，像是飘一样。

        “李大人可还记得我啊。”我故作娇滴滴的声音还算高超，可以轻易哄骗一个人。

        果然，李大人脸又白了个度，他又吓傻了。

        “既然，李大人如此，那就请大人”

        “自己去和那些尸体解释吧。”蒋枭最后一句有些咬牙，他手起刀落。

        李大人的鲜血飞溅，以后再不能祸害任何人了。

        蒋枭伸出手，对着我，我不解的看着他，他掉过头，带些委屈的看着我。

        我一下明白了。

        这是在跟我邀功呢。

        我也伸出手，和他碰了碰。

        他这才高兴的笑了。

        第二日，皇家颁布法令，昨日李县衙突然暴毙，还在临终前将家眷遣散，将财产如数捐赠给灾民用以放粮。

        我们那个时候，正走在去往受灾重镇的路上，风停了，像是在为那些因李大人而死的人哀悼，又像是在感谢我们惩恶扬善。

        “荼靡啊，你以后嫁人，要擦亮眼睛，嫁给一个正直忠善之辈啊。”

        荼靡脸红了红，眼神不自主的瞥向一旁的佑羽。

        两日之后，我们到了受灾重镇，荧惑镇，这里村庄名字也奇怪，好好的，怎得起个荧惑。

        到了之后，我们才发现不对，难怪叫荧惑，这里，分明一个人也没有。

        相较于一路上看见的大批流民，这里空了很多，我们四处走。

        发现不远处有一大片林子，被烧过，大火蔓延，留下狰狞的黑色，光秃秃的，很难想象之前的荧惑镇是靠着木材发展的。

        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田地被烧毁了，田埂布满黑灰色的焚烧过的印记，田地整个给烧毁了。

        更不要提房屋，近处的已经看不出来了，远处的尚且完整，但到处是残垣断壁。

        大火之后，一片荒芜。

        四个人皆沉默了，这个村庄，算是彻底毁了，百姓没了田，树要好几年才会重新生长，房子也倒了，根本没法在这里生活。

        荧惑镇其实很大，如今被变成了这样，整个镇子里面的人都没法再在这里生活了。

        怪不得一路上，会有这么多的灾民。

        蒋枭的手轻轻抚过一片被晒黑的柱子墙壁，捻捻黑灰，好半晌才开口:“我们去前面看看。”

        荧惑镇往上，是辰溪镇，中间要穿过一片不小的荒原，我估摸着应该没什么人会选择从这边走吧，因为荒原实在是太难过去了，死在里面容易，出来难。

        但是我们越往上走，我越震惊，因为荒原之上，有一大片的流民。

        他们有的尸骨都寒了，散落在荒原上，有的奄奄一息，撑着一口气，小儿老人，每个人都衣衫褴褛，皮包骨头。

        我难受极了，越向前走，尸体越多，散发冲天恶臭，但是我心疼的却是那尸骨堆里的小孩妇女，有的人尚且年幼，睁着大眼睛看我，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唯一的亲人就已经死在这没人烟的地方了。

        大自然尤其无情，不给任何人存活的权利。

        我俯身过去，在一片尸骨中间抱起那个孩子，孩子不哭不闹，就是看着我，他脏兮兮的小手攥紧了我的袍子。

        我心中一片难言的悲伤。

        蒋枭走过来，他不知道从哪里拿过来一个饼，准备递给我怀里的小孩，我掏出帕子替小孩擦擦手，男孩高兴极了，接过饼就狼吞虎咽的吃起来，其实饼味道并不好，太干了，噎人，但是他仿佛吃到了这世间最好的东西。

        我和蒋枭看了，都是心疼。

        半晌他吃完了饼，小心翼翼的攥着我的袍子，又牵过蒋枭的手。

        萌萌的对我俩说:“喜欢，喜欢这个黑衣服哥哥，也喜欢白衣服哥哥。”

        他笑了，无比纯粹。

        天空之中散去阴霾，在这一片黑暗的荒原之上，竟有纯粹的笑容，像是一束明亮的光。

        回去的时候坐在马车上，大家都不说话，小男孩在荼靡怀里睡着，荼靡眼圈红红的，刚哭过。

        她第一次这么心疼，也是这么无力。

        确实啊，在自然和灾难面前，一切都显得那么苍白，那么微小，生命更是微不足道了。

        后来，我们去辰溪镇找了县衙，县衙宽宏大量，把那些荒原上的流民都接去了辰溪镇，尸体全数埋了。

        他是个好人，这是我们在面对灾难，认识到自己弱小之后，震惊感叹之余，唯一能做的事了。

        我们在辰溪镇停留了几日，给小男孩找了个好人家，他很乖很乖，一户刚失去女儿的人对他疼爱极了，见他有了归宿，我们才开始盘算动身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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