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天

在维特说出那个名字之后，仿佛是触碰了什么禁忌，首领办公室里的空气顿时有片刻的凝固，不只是芥川龙之介在一瞬间紧握起拳却强行隐忍不发，就连森鸥外假装在记录着什么的钢笔也停在了便签纸上，连墨水点染了纸张都不曾察觉。

        “这可真是，”

        港口黑手党的首领有那么一瞬露出了微讶的表情，不过下一秒他就不知道是怀念还是幸灾乐祸地挑起唇角，“怎么说呢，意外之喜。”

        “你这怪物，竟敢染指太宰先生——”

        芥川龙之介终于忍不住出声，他表情极为凶恶地瞪着维特，但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森鸥外打断了。

        “到此为止，芥川君，口出恶言可不是我们港口黑手党的待客之道。”

        森鸥外安抚着自己的游击队队长，他面带微笑，同时说话的语气也显得十分亲切，仿佛是邻家有些啰嗦的大叔而不是一位地下组织的首领。

        但是他说出的话，却没有表面上那么亲切。

        “我现在需要和这位……维特君对吗？”在得到维特的回应后，那双宛如盛放了上好葡萄酒的双眸重新看向自己的部下。

        只是这次，醺人的美酒里添加了不少暗含冷酷警告的碎冰，“和这位维特君单独地讨论一下有关于太宰君的事情，而芥川君你也应该履行自己的工作，回去待命才对。”

        “毕竟身为部下，还是要遵从首领的命令的，不是吗？”

        “……是。”

        送走了极力压抑住面上不甘的芥川龙之介，森鸥外随意地丢开手里的笔，他望着因为听懂刚才那几句对话暗藏的意思而双眼发亮的维特，

        “如果维特君所说的‘太宰’，就是我等所知道的那位太宰君的话，那我的确对他有所了解。”

        “他的头发是黑色的、蓬松的，大约比我要高一点，看起来有点瘦，但幸好没有瘦到让人担心。”

        维特神情欢悦地回忆起自己惊鸿一瞥时的梦中情人，“在过去那些晦暗而无趣的时光中，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他就这样出现，如长庚星般照亮所有的风景，比翻滚云卷中的圣峰雷霆还要耀眼，比茴香空枝里的原初之火还要滚烫。”

        “追逐他，将成为我未来漫长道路所有的意义……大叔你能明白这种突如其来的爱情吗”

        “可以哟，维特君。”

        完全无法理解，森鸥外想。

        “毕竟我也有一位非常喜爱的孩子，如果有一天不幸失去了她，那么我的生活也会因此天翻地覆的。”

        话虽如此，但是他完全没有办法把会闹小脾气却又完全忠诚于自己的异能力爱丽丝酱，和太宰君那种性格不讨喜的孩子相提并论。

        后者不管是和那些女人们轻飘飘甜腻腻的乙女幻想，还是来自眼前的少年狂热偏执的自我感动，都完全不搭边。

        森鸥外现在就可以想象到这位维特君在未来光速失恋后，那张漂亮脸蛋上滑过泪水的模样。

        上了年纪果然会心软很多，他都开始对这个一腔赤忱的少年感到同情了。

        不过同情归同情，事关港口黑手党的利益，他可不会为那点宛如鳄鱼眼泪般的同情而让步的。

        “普通的人也就算了，可如你所见，这位太宰君是对我们港口黑手党非常重要的人物，仅仅是停留在禁闭室里数小时这种事情，是没办法作为交换条件的。”

        “没关系，只要供奉的东西合适，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虽然他现在浑身上下除了一件从别人那里借过来的白衬衫以外就再无他物，但是这个少年说话的模样却仿佛役使着成群奴仆、富可敌国的君王，“反正，你们这些人类想要的东西，总是来来回回的那么几件。”

        “财富、力量、健康、寿命，除了这张脸还要留着，好让我未来的恋人不那么快就失去对我的兴趣以外，你什么都可以向我许愿。”

        挂着开朗笑容的少年前倾上身，就像是超市门口发传单的推销员一样殷勤地怂恿道，“当然，大叔的话，也可以选择智慧。”

        “探寻一切未知的生物奥秘，得到攀爬权力顶峰的方法，解开一直令你困惑不解的遥远谜题，未来数十个世纪之后的全新能源和科技技术，还有每天彩票的开奖号码的计算方式——”

        “虽然这不是我的专业，但听起来比前面几个都划算不是吗？”

        他摇了摇手指，“不过，偶尔也会在一瞬间内被过多的知识弄坏脑子，而且献祭的过程也会有那么一点复杂，所以我通常并不怎么推荐这个选项给非专业人士。”

        “……”

        森鸥外的脑海中一瞬间闪过了许多画面。

        强大的雄狮在撕咬血肉时，也会为了能捕捉更多猎物用战斗去扩大自己的地盘；

        文质彬彬的长颈鹿不缺少嫩叶青枝，但也会为了更多的配偶而互相争斗；

        就连树木也会为了争夺更多的阳光而排挤其他植物拼命向上生长。

        世上万物都将欲望作为自己的原罪，而人类自然也不会例外。

        不过森鸥外毕竟是个信念坚定、生性又谨慎多疑之人，更何况他并不愚蠢，深知天上不会掉馅饼，甘美的果实里也可能藏着致命的苦毒。

        当然，哪怕是十分之一，甚至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但如果真有这样的好事，那么田中议员无论付出多少代价都想要得到这位少年的原因，也就不言而喻了。

        “那么，我是否可以将你许诺的这些，看作「将太宰君带到你面前」的交换条件？”

        森鸥外露出了苦恼的表情，“但是我看不到诚意，维特君。”

        “这种‘许愿’，是你的异能力或者是别的什么，方便透露一下吗？”

        “我说了你也听不懂。”维特非常干脆地回答道，“除非大叔已经做好变成疯子的准备，不然还是别多问那些你不该问的问题了。”

        “这可有点难办呢，毕竟你自称的许愿之力，和我在芥川君那里听到的情报可不太一样。”

        他站起身，毫不在意将后背留给素味平生且被部下报告为危险人物的维特，光凭这份不知是坦然还是疯狂的自信，就足够令人为之感叹，“不过你也不需要担心，港口黑手党可是讲究公平交易的组织。”

        森鸥外一边忽悠对方，一边拉开后面书柜的抽屉，从里面抽出一份书写有些奇怪的文件。

        「某年某月某日，准干部□□□协同首领直属游击队部下七人（部分名单见附录），突入横滨市某区某街道27号公寓惩治并击毙叛徒三人（部分名单见附录）」

        「某年某月某日，准干部□□□、准干部中原中也二人突破三浦市高濑会残部，歼敌二十二人（部分名单见附录）」

        「某年某月某日，准干部□□□凭功升任干部一职」

        “这是太宰君几年前在组织内的档案，当然，只有升任干部之前的一部分，”森鸥外颇为赞叹地抚摸着那一条条宛如斑驳血迹书写而成的条例，

        “他在进入组织后没过多久，就成为了港口黑手党史上最年轻的干部，简直就是为了阴谋和黑暗而诞生的天才。”

        “唯一遗憾的是，因为某种特殊异能力的关系，太宰君的名字、个人资料、照片和录像都被抹去了。但无论如何，这也是他以往生活的一部分记录，是否足够作为一次许愿的交换条件——”

        “我答应了。”

        在他的话还没说完时，手里的文件瞬间就被抽走了，速度快到连在落地窗前画画的身着真红洋装的女孩都没来得及拿出武器。

        “哐——”紧接着，足有一人多高的巨型金块被丢到森鸥外的书桌旁边。

        森鸥外僵着脸，用眼角余光看了一眼自己身边连金色发梢都还没来得及落回原位的异能力。

        而神色严肃的幼女紧紧盯着维特的一举一动，微不可察地对他摇了摇头：即使是身为异能力的她，也没看清这块金矿石是如何出现在书桌旁边。

        只看那坑坑洼洼近似圆柱体的不规则形状，就知道这绝不可能是从有着规范模具的金属冶炼厂出产的。

        但同时那纯净的亮度，也证明了它自身的的含金量极高，根本不像是刚从矿山底下挖出来的原矿石。

        况且在金块上面连一丝泥土都没有留下，就是想要请地质学家来检验，恐怕也无从下手。

        除去这些让人一无所获的线索之外，单就价值来说，这块黄金足够在横滨这种一线都市里买下一栋处于上好地段的优质房产。

        “如果你想要别的也可以，毕竟我不像老头子那样吝啬刻薄，不管是反悔还是临时变卦都可以接受。”

        维特全神贯注地盯着那张文件，丝毫没有感觉到自己的行为多少有些冒犯到了对方。

        当然，就算他感觉到了恐怕也不会太在意，就像之前对芥川龙之介所说的那样，这位名叫维特的奇异少年，对平平无奇的普通人类没有太多的兴趣，不管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

        在森鸥外的眼里，那名衣衫不整的少年先是带着一种奇怪而微妙的笑容，埋头那份文件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然后不知道为什么，他就像是第一次去娱乐场所却被人连着灌下几杯烈酒的稚嫩年轻人一样，双眼迷离，宛如莲花般美丽的脸庞上也慢慢染上了一股欢悦热意。

        “……”

        那份文件上……有什么会让人脸红的地方吗？

        森鸥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拿错了其他的文件，比如说写给爱丽丝酱的私人日记之类的……或者说，这孩子并不是什么武力值极高外加表演型人格障碍的危险人物，只是个单纯的恋爱脑而已？

        “什么啊，”

        在落底窗前涂鸦涂到一半，就被森鸥外潜意识里的危机感召唤而来的爱丽丝不高兴地鼓起脸颊，她气呼呼地甩了一个白眼，“不就是一个和林太郎一样的变态嘛！”

        “那个痴汉的笑容，简直和林太郎你死缠烂打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怎么这样嘛爱丽丝酱，”森鸥外立刻哭丧起脸，“我可没有做出这种事情过啊。”

        “因为林太郎你做的事情更加过分！”

        爱丽丝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将双手抱在胸前，她一副“我对你们这些肮脏的大人彻底失望了”的表情，从森鸥外的桌子上抽了张白纸，扭头回去继续自己的绘画了。

        没有了心爱的幼女责骂自己，港口黑手党的首领只好再次不情不愿地将注意力转回到自己的客人身上。

        然而对于维特来说，光是脸红已经不够表达他的心情了。

        就在森鸥外难以言喻的表情中，少年又眼神躲闪地不知道幻想了些什么可疑场景，一边喃喃自语着“这些真的是太宰做的吗？妈妈他好辣（？）我好喜欢”之类让人根本无法理解的话语，一边又仔细将文件折好，放在唇上虔诚地亲了一下。

        然后，终于，维特这一系列可疑到让人想直接报警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由于现在身上还仅仅套着一件白衬衫，他实在是找不到可以存放这份文件的地方。

        “不介意的话，维特君可以先去别的房间更衣。”森鸥外清了清嗓子，看着维特神情愉悦地跟着爱丽丝离开房间。

        虽然从之前的对话和表现中，已经能多少发现这位少年单方面的狂热暗恋，但是他现在同情的对象和之前已经完全相反。

        怎么说呢，美人（？）只配强者拥有……之类的？

        噗，这里还是希望太宰君自己多保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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