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天

“今天还要继续去吗，已经好几天了——”

        洋娃娃般金黄色的长卷发甩出一把不情愿的弧度，身着花边翻领丝绸洋装的年幼女孩鼓着脸地走在铺设着暗红地毯的长走廊里。

        她白嫩的脖颈上带着明显到令人触目惊心的淤青指印，让人看到就忍不住猜想这孩子到底遭受了多么可怕的对待。

        更不用说这孩子乃是深受港口黑手党首领宠爱的爱丽丝小姐，敢这么对待她的人想必已经不在这世上了吧。

        所有看到这幅景象的港/黑成员都是这么想的，直到他们听到女孩的下一句话。

        “说什么有人给我讲故事听我才会去的，结果却差点被维特掐死，林太郎真是个大笨蛋！大笨蛋！”

        可爱的金发女孩跺着脚发脾气，白色洋鞋为了追上前面的人而在地毯上一蹦一跳，毫不顾忌自己的音量和话里的内容会让周围的人对这边投来多么惊悚和不可置信的目光。

        或者说，这些情报是森鸥外故意让她向外透露出来的。

        爱丽丝身为异能力的人偶，负责在维特旁边监视对方才是最合适的选择。

        因为她即使被杀死，只要森鸥外还在，便可以轻松地复活回原样。

        但考虑到其他港/黑的部下们并没有这种令人羡慕的复活能力，而维特的形象又不足以让人对他主动退避三舍。

        森鸥外只好出此下策，就是让爱丽丝尽可能地宣扬自己的伤势，好让这些只“懂得暴力和恐吓”的部下们主动远离这个危险分子。

        “可明明是小姑娘你先来袭击我……我不是已经道过歉了嘛，就原谅我吧。”

        走在前面的少年步伐又快又急，“拜托了小姑娘，再走快一点吧，说到底都是因为你的家长效率太慢了，害得我只能自己出去找——”

        “太宰哪里是那么好找的……”

        金发幼女不高兴地嘟囔着。如果太宰治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人，森鸥外也就不需要特意把他弄出港口黑手党了。

        “这样吧，如果今天在路上，你可以继续讲太宰的事情给我听的话，回头我就把你看中的那家蛋糕店买下来送给你怎么样？”

        “……好吧，今天可以给你讲一下当初……嗯，就和你说一下当初他把中也捡回来的事情好了。”爱丽丝本来一肚子的抱怨被“一家蛋糕店”这种财大气粗的贿赂堵着说不出去，乖乖地加快了脚步。

        “‘中也’……是指文件上的中原中也吗？我知道的，他是太宰过去的搭档，从十五岁开始两个人就一起合作了，”

        维特用文件挡住下半张脸，露在外面蜜金色的双眸意味不明地眯起，“真是令人羡慕啊。”

        “……中也肯定不这么想。”

        爱丽丝、或者说正在实时收听这边动态的森鸥外顿时一脸警觉。

        太宰君就算了，中也君在私生活方面可没前者那么混乱……他的意思是说，中也君作为五大干部，可是港口黑手党现在的中流砥柱。

        他可不希望自己优秀的部下，被莫名其妙地卷进某人脑补出来的争风吃醋里。

        维特继续一脸羡慕，“要是能见到他就好了，对于太宰的事情，他作为搭档肯定知道的要比你多吧，好想和他彻夜长谈，嗯，彻夜长谈。”

        “……哈？”

        和中也彻夜长谈……有关太宰的事？

        那怕不是准备要与重力为敌。

        “咳，说、说起来，”

        爱丽丝果断地更换了话题，作为一个萝莉，她真是承受了这个年龄不应该承受的压力，各方面的，“维特之前受的伤不是还在恢复中，这样每天都跑出去找人真的没关系吗？”

        “时好时坏吧，”

        维特对这一点倒是没有藏着掖着，毕竟当初在仓库里他被十几只可憎的无形之子啃死过一回之后，还在被普罗米修斯的锁链捆缚着一只手的情况下干掉了两只黑山羊幼仔。

        而人类，相比于那些来自晦暗群星的污秽怪物，无毒无害无腐蚀性，不会变形也没有带着尖牙吸盘的触手，更不可能有那些可怕的精神污染，威胁性无限接近于零。

        虽然说那些千奇百怪的异能力有点棘手，但算不上什么大麻烦。

        他想了想，多添了一句，“只要不碰到某位搞事精就没问题，毕竟其他的家伙至少几百年内都没什么兴趣来找我的麻烦。”

        “……”

        ……几百年？爱丽丝闻言歪歪头，也不知道是信还是没信。

        事实上，维特虽然嘴上说得很凶，但至少现在还没有做出什么会危害到横滨的事情。

        目前组织里的武力手段十分充分，而对太宰怀有执念的异能力者也已经够多了。森鸥外对于再招揽一个不定时炸弹的恋爱脑进来，并没什么太大的兴趣。

        毕竟领导一个组织的诀窍是平衡，而不是一味地追求强大。

        可即使如此，在亲自见识过维特瞬间就让爱丽丝失去反抗能力的武力值后，作为组织的首领，他并不想和对方把关系弄僵。

        像异能特务科那样将人软禁，等政府有需要时再放出来的做法，无疑会让现下急着谈恋爱（划掉）找人的维特彻底发疯。

        但是，森鸥外却故意忽略了某件应该告诉维特的事。

        对于已经来到了「救人」的一方、不想再回到黑手党的太宰治来说，爱丽丝的出现就意味着森鸥外也在不远处的地方。

        而就太宰治目前的情况来说，他是绝对不会想见到这位昔日的上司。

        所以，从理论上来说，在太宰治自己会主动地避开维特他们的情况下，一个在横滨初来乍到的小家伙是不可能找到他的。

        这和维特的武力值无关，只是他从很久以前开始，就一直是作为“被精心圈养着等待宰杀的祭牲”之类的存在，从来没有练习、也不需要“情报收集和分析”的技能。

        对于森鸥外来说，能用一根无法兑现的胡萝卜就将一位强大的异能力者（？）吊住，又可以利用「这是为了保护太宰生活的城市」让对方偶尔做点小事。

        最重要的是，对方在入境时的个人信息和仓库事件的后续现场，都被那位田中议员和之前那位想要拿他祭祀的政界高官掩盖得严严实实。

        哪怕是在异能特务科的眼里，他也就是个和港口黑手党沾些关系的普通外国旅客而已。而这一点在关键时刻，毫无疑问可以能成为杀手锏一样的存在。

        而维特那方，别说工资，连食宿都要自费负责。甚至偶尔还要像今天这样倒贴给爱丽丝一些价值不菲的资产来换取她口中不知真假的情报，宛如过去大航海时期那些拿了张羊皮藏宝图就敢做着暴富梦，出海远航又注定折戟沉沙的无脑探险家。

        总之，今天依旧是理论上的最优解呢，森先生。

        不过“理论”之所以被称为“理论”，就是因为这些教条规则不够灵活，很多事情在现实中真正实施起来时，总是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意外。

        “……骗人的吧，真的找到了？！”

        “为什么……？喂维特你等等，难道你想就这么直接冲上去吗，你现在这样绝对会把人吓跑的！”

        爱丽丝目瞪口呆地望着街对面那个比以前长高了一点的熟悉背影，下一秒惊恐地扭头看向维特。

        她一边在心里大骂林太郎超级不靠谱又安排这种苦差事给她做，一边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地抓住维特，“而且太宰那边明显在忙别的事情，既然已经找到了人，现在不要打扰他的工作比较好吧！？维特你也不想被太宰讨厌吧？”

        “……！”

        维特的动作僵住了，尤其是看到太宰治和他之前见过的同事一起，正背扶着几个浑身是血的年轻人，一行人从某处小巷子里出来准备上车离开时，他更是默默地收回了自己准备向前迈去的脚步。

        太好了！

        爱丽丝、包括另一端在港口黑手党总部连接着她的森鸥外都松了一口气。

        为了避免被感官过于敏锐的太宰治发现，娇小的金发幼女千方百计地把人拉到街道一旁的公交车站里，借着几个候车乘客的身影，躲避正弯腰将浑身是血的少女放进车里、却仿佛察觉到了什么而往这边投来锐利一瞥的太宰治的视线。

        午后微弱而温暖的阳光透过公交车站的透明顶棚垂落在他的脸上，一瞬间让人看不清维特脸上的表情。

        在爱丽丝，或者说森鸥外看来，维特平时给人的感觉除了长得特别好看以外，其它地方和横滨街头巷尾的普通男孩子没什么两样，性格开朗又爱笑，会对着暗恋对象（的资料）发呆飘小花，偶尔被爱丽丝挤兑几句傻瓜恋爱脑也只是好脾气的不计较——

        但是在这一刻，他仿佛褪去人皮伪装的野兽，傲慢、蛮荒而远古，暴虐恐怖的杀气以少年为中心向外疯狂弥散，路边原本在悠哉晒太阳的野猫被惊吓地弓腰炸毛，慌不择路地飞快逃跑。

        “真是碍眼。”

        维特面无表情地说道，原本因为看到太宰治而充满希冀而喜悦的笑容，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在爱丽丝惊疑不定地感受着这令人毛骨悚然的氛围，以为他是不是要展开什么“因爱生恨”、“那双眼只允许你看着我一个人”之类的霸道总裁黑化情节时，一只手从后面伸出来扭断了她的脖子。

        “呀，殿下，是因为今天天气不错，所以带了可爱的小女朋友出来散步吗……唉，这孩子不是人类啊，”

        刚才还坐在公交车站里翘着腿等车的年轻绅士丢开手里的报纸，他毫无怜惜之意地抓着爱丽丝的衣领把她提起来，被扭断脖子的女孩宛如断了提线的废弃木偶一样，被毫无尊重地拎在手里晃了晃，注视着她的身体化成荧亮光点散落在空气中消失不见，“真可惜，我还以为能再看一遍呢，您生气时的样子。”

        “区区□□，真是会说大话。”

        维特闻言嗤笑一声，早就发现了对方的他扭过头来，毫无畏惧地直视面前带着谦虚笑意的年轻绅士，“汝，是来让我兑现诺言的吗？”

        “我只是听说了殿下在这一万三千多年以来终于找到了格外心仪的人类，所以特别来恭喜您终于和我一样，见识到了人类的魅力所在。”

        年轻绅士脱下与其肤色同样漆黑的高礼帽，露出俊朗而邪异的面容，看似恭敬地对着维特鞠了一躬。

        接着，他仿佛已经认识了许多年的密友那样，不顾维特一脸嫌弃的表情，直接突破常有的社交距离，可疑而亲密无间地靠近过来，

        “作为人类爱好者的前辈，我还是要格额外提醒您，对待人类，可不能像和我们玩闹时一样乱来。”

        “作为玩具，他们虽然有趣却足够脆弱，一不小心就会弄坏掉，请您多加注意哦。”

        维特闻言目露嘲讽，可年轻绅士似乎看出他想要说些什么，抢在他开口之前补充道：“而您，如果一直脾气这么暴躁的话，可是会让喜欢的人类逐渐远离您的哦。比如说您的女祭司——”

        “申明一点，我从未喜欢过阿玛莉莉丝。”

        维特无动于衷地回答道，“曾经的我极为憎恨所谓的男女之情。而阿玛莉莉丝，是她无畏地从母亲的怀抱中拯救了当时还年幼的我，这份恩情我在以往的数千年间从未遗忘。”

        “然而，她最后还是被汝留下的毒饵引诱而去。”

        “这就是您不懂得人类的坏处了哦，女人的心可是很难琢磨的。”

        年轻绅士笑眯眯地捅刀，“尽管维特殿下送了她很多像是‘永生’、‘青春’、‘不死’之类极为珍贵的礼物，可那位女祭司还是认为我们这一边更值得追随，轻而易举地就背叛了自己的信仰呢。”

        “大惊小怪，这不过是人之本性而已。”

        “可是他们却逐渐遗忘了所谓的本性——不管是制作石器还是追求火焰，人类最为原初的追求，只不过是想要生存下去，”

        年轻绅士一边说着，脸上露出如同品尝着美酒般沉迷陶醉的神色，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逐渐高昂了起来，宛如在歌颂着某些遥远的悲哀末路，又仿佛吟唱着一幕献给魔鬼的十四行诗，

        “然而您再看现在，核武器、通货膨胀、虚拟世界……您难道不觉得这样的‘遗忘’实在是人类最值得夸赞的美德吗？尤其是他们在枯萎濒死时，再次回想起自己最初的渴望，那一瞬间，人类脸上的神色实在是……啊……令人心神摇曳不已。”

        “适可而止。”

        尽管眼前的场景像是在和对方推心置腹地交流，可是维特的脸上还是逐渐露出了强忍着厌恶的神色，“这是由他们自己选择的道路。”

        “哦？我愿意洗耳恭听。”年轻绅士露出面具般饶有兴致的礼貌笑容，仿佛刚才昙花一现的激昂情绪只是一场幻觉。

        “也许是终结，也许是明天。”

        拥有着不似凡间美貌的、白发金眼的少年高傲地抬起下巴，

        “即使父母充满爱意去谆谆教诲的亲身经验，在儿女看来也不过是已经被时代抛弃的老旧产物，更不要说是来自异域神明的引诱。”

        “他们将走向怎样的未来，恐怕也只有超越者才能窥探其中一二。”

        “人类的结局，或者在自相残杀中死于资源枯竭的寒冬，或者会被更加先进的生物所取代奴役，又或者——”

        他对着眼前表情不变的年轻绅士露出了饱含恶意的笑容，“掀翻群星环绕之间，那位主宰沉眠的永恒混沌宫殿，也未可得知呢。”

        而对方则静静注视着这份笑容。

        “有谁能比您更疯狂呢。”他赞叹道。

        “……！”

        维特被对方一句话夸得简直勃然色变，咬着牙半句话都挤不出来，只恨不得当场扭头就走。

        但转念又想到这里是太宰所居住的城市，他只好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毕竟这一位不是那些随手就能抹去的小猫小狗，将之单独丢在人群聚集之处不管的话，是一件相当可怕的事情。

        “亲爱的维特殿下，”

        年轻绅士则故意对此视而不见，“您要不要试着来加入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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