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突然，走道里有隐隐约约的叫卖声传来。

        原来巫师的列车上也会有卖食物的小推车？伊妮德顿时觉得得救了，她跳下座位，推开门探头去看推车的位置。

        “你要去哪里？我陪你去呀！”泰莎笑嘻嘻地问。

        “不用了，只是出去逛一逛。”伊妮德艰难地说，赶紧走出隔间关上门，片刻的安静后，她发现走道比起隔间里面，其实只是换了个方式的热闹。

        推车正停在距离她两个隔间的位置，面目慈祥的女人把一大堆花花绿绿的食物递给一群男孩。他们站在一起也不消停，时不时你碰碰我的肩膀，我拍拍你的屁股，嘻嘻哈哈地笑成一团。

        站在人群最中间的是个黑头发、高鼻梁，样子漂亮的男生，他的年纪看上去不大，但已经比同龄人高出不少，被几个好朋友围着，隐隐有成为中心的趋势。

        有女生透过门缝打量那个漂亮的黑发男孩，胆子大的还会站在隔间口发出一阵阵银铃般的娇笑。不过她们看上去都是和男孩差不多大的年纪，也许在更大一些的女孩看来，他还是个小孩子吧。

        不过在伊妮德的眼里，受欢迎的男孩就是麻烦的代名词，他们自负又嚣张，拿女孩儿们的关注当做吹嘘自己的资本。

        她的目光扫过那一片攒动的人头，不经意间和男孩眼神交汇。

        出乎意料，他的眼中很平静，没有被众星捧月的骄傲，也没有被女生们偷看的自得，看上去甚至有些谦虚，伊妮德诧异地扬起眉毛，男孩注意到了她，十分礼貌地对她点头。

        伊妮德赶紧收拾好自己的表情，回给他一个问候的动作，移开了目光。

        推车怎么还不过来，站在门口好尴尬，她要不要先进去等着？可是一想到身后隔间里热情洋溢的泰莎，她的额角又抽搐起来。

        救命啊，爸爸，魔法界的人好热情，她真的吃不消啊。

        好不容易等到推车，伊妮德选了坩埚蛋糕和南瓜汁，听到动静的泰莎冲出来，掏出零钱把每一样都往隔间里搬了点。

        伊妮德以为这就结束了，等到泰莎忙着吃东西，她就可以享受一些难得的安静，可她没想到的是，泰莎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个巨大的不锈钢食盒，献宝一般在伊妮德的面前打开。

        “这是我妈妈亲手做的午餐，你要来试试吗？她做饭超级好吃，而且是正宗的中餐哦！”

        泰莎说着就要往伊妮德的手里塞餐具，可是不知道是她天生手脚不协调还是怎的，左脚绊右脚，朝伊妮德摔了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伊妮德身上的校袍突然发出一阵粼粼的金光，像汹涌的浪涛一般回荡出去，撞击在泰莎身上。时钟像是突然被拨慢了秒针，泰莎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被金浪向后推去，伊妮德趁机一手接住食盒，一手托了把快要摔到地上的泰莎，让她跌在柔软的座椅上。

        幸好自己穿了有防御魔纹的袍子，不然岂不是要被饭菜浇一脸了。危机解除之后，伊妮德的脑子里不合时宜地冒出这么一句话。

        “天哪……刚才那个，是魔法吗？！”泰莎心有余悸地喘着粗气，还不忘抓住伊妮德的手，不停地追问。

        伊妮德绝望地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开始习惯泰莎咋咋呼呼的本性。

        “是一种魔纹，绘在衣服上可以有防撞击的效果。”她言简意赅地解释道。

        泰莎发出一阵恍然大悟的声音，她很快就又恢复到了热情洋溢的状态，拉着伊妮德一起品尝被她解救下来的午餐，叽叽喳喳地介绍自己中英混血的母亲从外公那里继承了多么好的手艺。

        她好像没有烦恼，也从不为某一件事长久地难过。伊妮德依旧不怎么接话，但她看着泰莎的模样，却突然油然而生一种羡慕。

        伊妮德隔着衣领抚摸母亲留下的白山茶项链，坚硬的月长石硌在她的指尖，有一种生硬的存在感。

        也许这就是母亲希望她成为的样子吧？白山茶的花语——天真无邪、无忧无虑，好像永远不会被负面情绪打败，母亲送给她这条项链时，心中一定抱有这样的期许。

        可现在的她却与母亲的期望毫无关系，甚至更糟，她一点儿也不讨人喜欢，社交从没有成功过，就连唯一的朋友也离她而去。

        母亲在天上看到这样的她，会觉得失望吗？

        伊妮德怔怔地将一块鸡丁送进嘴里，机械地咀嚼，一股火辣咸香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心脏的位置环绕着奇异的痛感，发出一种木柴燃烧时会产生的噼啪声。

        ——————————

        火车嗡嗡地行驶，午饭时间短暂的安静很快又被嘁嘁喳喳的说话声打破，伊妮德打量着外面逐渐昏暗下来的天色，这里距离伦敦已经很远了，窗外展开一大片黄绿色的田野，丝绸一般在风中荡漾，天空呈现一种火红和浅紫混合的色彩，像融化的金箔火漆。

        然而面对如此盛景，伊妮德却有些坐立不安，煤球还没有回来，它一般不会在外面放风这么久的，眼看天色将晚，她得在火车到站前找到它。

        她从座椅上跳下来，拉开隔间门。

        “你要去哪里呀？”泰莎似乎对她的一举一动都非常关心，跟在伊妮德身后也想一起出去。

        “我去找我的猫。”

        “那我们一起去吧！我可以帮你！一个人待在隔间里好无聊……”

        “不用麻烦了，我的猫……怕生。”

        实际上这当然是托词，怕生的猫不可能主动离开主人去外面玩耍，伊妮德只是还不习惯走到哪里都有人跟着，在她看来，一个人行动效率反而更高。

        过道上只有几个人在游荡，旁边的门都紧闭着，时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交谈声，伊妮德犹豫了一下，决定先不去敲其他隔间的门，如果沿着过道走一圈还找不到，再考虑打扰陌生的同学们。

        “煤球？”她轻声唤道，“别玩了，快出来，我们得准备下车了。”

        意料之中的，没有喵呜声回应她，伊妮德左顾右盼，不敢放过任何一个黑漆漆的角落，养黑猫的这几个月让她明白，越是看上去空荡荡的地方，越有可能藏着“深渊”。可是走了大半截列车，哪里都没有煤球的影子。

        天啊，希望它没有糊涂到从车窗跳下去。

        思维不可控制地朝着可怕的方向发散，如果它不小心掉下车了呢？如果运气不好碰到以捉弄动物取乐的坏小子了呢？伊妮德越想越慌张，从车头开始挨个敲开隔间的门，小心翼翼地询问他们有没有看到一只大约一英尺长的黑猫。

        所有人的回复都是“没有”，甚至有个坐着高年级的隔间，她刚说出来意就被赶了出来，伊妮德在门外咬紧了牙，平复情绪后才走向下一扇门。

        终于，当她走过大半截车厢，终于在一个隔间门口听到了一声模糊的猫叫，伊妮德惊喜地推开门，发现里面坐着的正是之前她在走道里看到的黑发男孩和他的朋友们。

        一个熟悉的黑色毛绒团子正站在黑发男孩腿上，脑袋跟着他手里的一块小蛋糕左右晃动，发出甜腻的咪呜声。

        伊妮德的心先是重重地放了下来，随后便油然而起一股愤怒，我在外面担心你的安危，你却在这里和新认识的男孩玩得不亦乐乎？

        好吧，她早该知道这只黑猫的本性，看见长得好看的人就要上去蹭两下，而恰好，那个黑发男孩有一张相当漂亮的面孔。

        “不好意思，那是我的猫。”伊妮德垂着眼睛，让目光黏在煤球的身上，这样就不用和其他人有眼神交流，“我来接它回去。”

        “真是非常抱歉。”黑发男孩露出歉疚而柔和的微笑，礼貌地托起煤球的上半身想把它交给伊妮德。

        但是煤球一点也不想走，它用爪子勾住男孩的校服袖子，身体被拉扯成一个长长的拱形，看上去像一条猫猫虫。

        伊妮德被自家的色猫弄得有些尴尬，她从男孩手中接过猫咪，一手揽着它的肚子，一手把它的爪子从袖子上摘下来，煤球不情愿地喵喵尖叫，伊妮德刚取下它的右爪，左爪又重新勾到了衣服上。

        一番拉扯之后，男孩黑色的袖口赫然出现了好几个圆圆的、毛刺刺的小洞。

        有个满脸雀斑的男孩儿发出一阵抽拉风箱似的的哈哈声，紧接着，整个隔间都陷入了哄笑，伊妮德僵着脸，把煤球牢牢抱在怀里，空出一只手抽出魔杖。

        “修复如初。”

        像是一块橡皮擦去了豁口，男孩的袖子又恢复了平整，他张口想说什么，伊妮德丢下一句抱歉，逃也似的迅速离开了车厢。

        就在关上门的那一刻，她听见里面有人说：“她真的是个一年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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