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朕之忠情不如缕缕

伴随着这一声致歉，原主奄奄一息的魂魄突然爆发出了极端璀璨的光芒。

        赵律歌又一次被弹出了躯壳。

        她知道这或许是最后一次了。因此没有多言，只是像个守护灵一样沉默悬浮在这对父女的身后。

        一瞬间，赵桀几乎被怀里那头发了狠的小狼崽锤得抱不住她。

        那些愤怒的咆哮含着心酸的眼泪，咕噜咕噜从小姑娘的喉咙里冲了出来。

        赵桀听着那一声声的指责，忍着心里的沉重，一句句的给出解释。

        “父皇根本不喜欢我！你就喜欢皇后！”

        “胡说。自从你娘走了以后，爹爹最喜欢的就是你。”

        “那你为什么不信我啊？我说的话再真，只要被皇后反驳了就都不做数了。父皇只会信她的话，然后讨厌我！”

        “不是不信你。是爹爹…从前都没有仔细看过你。爹爹现在后悔了。缕缕可愿意原谅我？”

        赵桀贵为天子，从来都只有让别人给他解释清楚的份儿，此刻他有心要宽慰痛哭的小女儿，恨不能把心都捧给她，却一再感受到语言的苍白。

        他不是女娲，补不了天也补不了心。

        天子一介凡人，他只能敞开怀抱拥紧小孩儿哭得哆嗦不已的身子，照单全收所有的踢打和泪滴。

        终于，原主哭累了，赵律歌也回来了。

        灵魂的轻盈感昭示着原主即将逝去。

        赵律歌感觉这双眼睛被泪水模糊得视物不良，但她没有伸手去擦拭。

        她只是闷不做声地耷拉在赵桀宽阔的胸膛上，任凭他一下下的抚摸自己的脊背，好似呵护什么易碎的珍宝。

        当真是阴差阳错。

        今日这两次灵魂出窍，给了原主这些的委屈一个交代，也意外给赵律歌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赵桀原本还疑心她太过早慧，隐隐有些忌惮。

        可是原主的一言一行都尽显孩童的纯真和赤忱，又对赵桀怀揣着满满的忠情。

        早慧又如何？城府深又如何？这个女儿把唯一的一腔最真的情意都给了他赵桀。

        如此一来，竟是帮赵律歌洗脱了帝王的疑心病，还爆涨了20点亲情指数。

        赵桀看人一向是敏锐的。

        此时察觉到了赵律歌情绪的稳定，他小心翼翼地牵着她的小手，张了张唇却没说出话来。

        是了。前有无端猜忌，后有亏欠了孩子的陈年旧事，赵桀对自己感到挫败。

        他是该好好斟酌一下怎么启齿了。

        免得有哪一句话说的不好，又会惹着他伤心的小女儿。

        幸亏花容儿有眼力见。端着一盆温水来伺候赵律歌梳洗。堪堪打断了赵桀尴尬的纠结。

        花容儿只瞧见他们陛下轻咳了一声，近乎讨好地夺了自己绞好的帕子就要给赵律歌擦拭哭红的眼睛，偏那小祖宗还不买账，垂着眼睫规避了过去，说要自己来。

        眼看赵桀好一番柔声哄劝，总算让赵律歌耷拉着小脸松了口。

        花容儿一边躬身退下，一边在脑海中复盘起了今日发生的事情。

        心里对赵律歌的评价不禁又添了一笔莫测。

        他们这些人天天在御前行走，不说火眼金睛也该是识人有术。

        可这么些年下来，竟然一个人都没瞧明白二帝姬的玲珑千面。

        那些个讨巧、卖乖、会来事儿的搏宠手段便不提了。这位主子前有驳斥论辩样样精通，心思城府深不可测，今日又来了一出赤子心肠，忠爱两全。

        样样都使得时机得宜，正切中陛下的要和，让人吃她这一套。

        藏得如此之深，当真不像一个年幼孩子的手笔。

        花容儿暗自心惊，直叹这宫里当真是没有一个寻常人。

        而不寻常的赵律歌此刻乖乖配合着赵桀擦了脸，软糯的眼神突然就聚焦在一点虚空，变得神色惊讶了起来。

        【叮！帝宠指数面板温馨提醒您，太初帝-赵桀，目前处于特殊状态：愧疚（深度）。】

        【强力推荐宿主抓紧特殊状态的有效时间，对赵桀许愿。】

        【当前状态下，太初帝允诺宿主第一个请求的概率为100。】

        赵律歌愣了一下。经历了刚才的那场死别，她的灵体也不太稳定，思维竟是一时跟不上了。

        赵桀见她神思不属地按着心口，他伸出大手覆在了小女儿的手背上，担忧地轻揉着。

        “缕缕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适？”

        赵律歌摇了摇头。她知道自己不能再沉浸于这样的低落情绪里了。

        原主既死，那她就代她活得平安喜乐，一生风光，必不叫赵律歌之名再受不白之冤，或被最爱的人误解、伤害。

        如此想着，赵律歌却感受到内心深处生出了一丝焦灼。她知道原主在着急什么。

        这傻小孩儿几次三番自杀式抢夺控制权，一为皇后，二为父亲。

        所以她许诺道，【放心。我会替你孝顺父皇。至于皇后，我本意是不想树敌，但她若不依不饶，我自然也要让她好看。】

        这句话下去，赵律歌就发现原主真的不在了。

        那些升华的残魂像支离破碎的雪片，透过心灵的窗户，把赵律歌平静的眼睛映得晶亮。

        赵桀感受到怀里的小脑袋动了动。他低头去看，就撞上了一双无比郑重的眼睛。

        “爹爹，我想要你答应我两个要求。”

        赵律歌的眼睛本是清澈柔和的，此刻却破碎了万千光亮，显得格外真诚又动容。

        鬼使神差。赵桀一口就应了下来，“你说，爹爹答应你。”

        “第一，我要这个宫女。她的故事讲得不错，观其行止也是个稳重又可堪大用的。”

        蕉绿为赵律歌的信守承诺暗松了一口气。心里也为新主子的夸赞感到雀跃。

        可是赵律歌话锋一转她就吓了个半死。

        那个小帝姬竟然口口声声对皇帝说，“最重要的是，她手底下掌握着楚家经营多年的耳目。从今往后，我想让这些耳目随我赵律歌姓赵。”

        谁会把暗养耳目的事儿摆到台面上，明明白白报备给皇帝听的？

        蕉绿眼见赵桀的目光刀子一样在她脸上游曳了一遍，额头上冷汗都出来了。

        好不容易熬过了暴君的审视，她的新主子就又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自然，紫宸殿里的那些眼线我是不会留的。名单我已经交给了木公公，父皇得闲了再处置就是。”

        赵桀看着一脸认真的小女儿，一阵哑然。

        眼线不近帝王侧。

        可是又有多少人打破了头要窥探他的心思，确认他的行踪，恨不能把眼睛都贴到他的身上去。

        唯独他的缕缕，当面自断一臂，宁可在紫宸殿做个瞎子聋子，也不肯冒犯了他这个父亲。

        小姑娘在拿皇帝当个自己人。

        她对这份父女之情的珍惜，竟是不容许在其中掺杂一点的不纯粹。

        赵桀动容地望着赵律歌。

        “朕之忠情不如缕缕。”

        帝王喟叹一声，却是招招手让小木子呈上那份名单，当着赵律歌的面撕了个粉碎。

        “第一个要求爹爹允你。紫宸殿的耳目你也不必除尽。朕愿你耳聪目明。”

        碎纸片被赵桀随手丢进了炭盆，在高温燃烧里爆开了一声闷响。

        他殷切地问，“那么，第二个要求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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