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前世篇:谈局论势;女子妄嫁心痴

姬晏在一片夸赞声中从高台退下来。

        他的舞得到了泾河百姓的认可。这意味着，从今往后，他永远都是凤凰上神的人。

        亡灵的怨恨被这只舞平息了。

        凤凰为这支舞赋予了祈愿之力，冥界的引魂使们受召而来，将这些亡灵送往轮回。

        “跳得真不错。历代的舞者竟无几人能与你的风姿媲美。”她夸赞道。

        少年因得到了凤凰上神的夸奖而喜形于色。

        绯月一直在台下看着他。那只舞，确实比历代的舞者跳得好。她突然有些高兴，这么个妙人儿，从身到心都是属于她的。

        “从现在起，我就独属于绯月一人了。”少年耳根泛红，握起绯月的手，对她倾诉着爱慕之情。

        “晏哥哥……”

        “晏哥哥……”

        二人正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却被一道幽怨的女声打断了。绯月定睛一看，一名穿着碧色纱裙的妙龄少女哭得梨花带雨，正向姬晏走过来。

        绯月内心琢磨道，这个少女，好像是李通判的孙女？

        “晏哥哥不要俪儿了？晏哥哥怎么能不要俪儿……”少女的泪水顺着粉粉嫩嫩的脸颊流下来。若换做旁人，定然将这清丽的小美人揽进怀中好好安慰一番。

        她伸出手，轻轻扯了扯姬晏的衣袖。姬晏却打掉她的手，正色道，“李姑娘请自重。大祭舞已毕，姬晏此刻身心皆属于凤凰上神，姑娘勿要再与我做纠缠。”

        闻言，李俪兰的锦帕从手中滑落，掉在地上。

        她满眼都是不可置信，“纠缠？原来我对你一心一意付出的情感，在你看来都是无聊的纠缠吗？”

        她的视线落在绯月身上。

        姬晏身旁的这个女子，年纪大概比自己长一两岁，远看身材曼妙，亭亭玉立；近看相貌姣美，眉眼盈盈。

        她穿一袭藕色绣锦拂云纱裙，部分头发编成小巧的发髻，其余则披散如瀑，额前戴了银珠刻纹花胜，乌黑的发间却只装饰了两支雨雁珍珠步摇，眉间的花钿精致而优雅。

        端的是一个落入凡尘的绝色仙子。

        李俪兰有些自卑和嫉妒，她捏紧手掌，精心染了蔻丹的指甲陷进掌心的嫩肉里。

        那天和晏哥哥在河边卿卿我我的不正是这女子吗？晏哥哥就是被这狐狸精迷了魂！

        尽管心里再不爽，她也不能表露出来。她装出一副天真的样子，眼睛一直盯着绯月，说道，“晏哥哥，这位姐姐是谁呀？”

        “我名为绯月，是皇城的大祭司，也是凤凰上神的神侍。”未等姬晏开口，绯月便主动回答了李俪兰的问题。

        神侍？喔，那也不过是个侍女嘛……伺候人的奴婢罢了，难怪打扮得这般素雅。再漂亮那也是个贱命，而本小姐可是个货真价实的官家千金。

        李俪兰莫名自信，她内心生出了一股高贵感，于是便如此想道。

        “喔？若论起出身的话，这位姐姐还得和我行个礼呢。若按琅隗律法，侍女见到官家小姐是得下跪的，不过我不是那般无礼之人，姐姐只需福身便可……”

        李俪兰既想给绯月一个下马威，又想表现一下自己的宽容大度，便先拿琅隗律法来压绯月，又点明了自己的官家小姐身份。

        这种看不清楚自己身份的侍婢，竟然想和本小姐抢晏哥哥？没门！

        然而，这种想法没有持续多久，便被无情的声音打碎。

        “放肆！俪丫头，还不快给大祭司行礼”

        来人是一位老者，他留着花白的胡子，年岁虽高，却通身的文人气息。

        “爷爷？我……”李俪兰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老者的眼神镇住了。

        “俪丫头，这位是皇城的大祭司，就连王上都要给她几分薄面……你……你实在太放肆了！”

        老者说完，便上前一步，鞠躬行礼。

        未等他弯腰，绯月抢先一步扶住了他，“想必老先生就是李通判吧？这两年姬晏受您关照了。”

        李通判摆摆手，对她道，“老臣不敢当，不敢当啊……老臣知道大祭司此次为何而来，请随老臣前往总督府议事厅吧。”

        “至于你……”李通判回头看了一眼李俪兰，心中有些恨铁不成钢，“你就去祠堂跪上五个时辰吧。”

        姬晏和绯月也并未多说什么，便随着李通判回总督府了。

        ……

        三人在议事厅谈论了一番朝中局势，皆纷纷感慨。

        恭亲王一家独大，使尽各种手段分裂皇子，削弱他们的势力。尽管皇子们暗中结盟，也无济于事。恭亲王手眼通天，走夫贩卒，甚至街头乞者，满城皆可能成为他的耳目。

        正所谓“枪打出头鸟”，作风高调的几个皇子都死于“意外”，他们背后的势力也被恭亲王一并瓦解。

        至于琅隗国君，顽疾日渐恶化，恭亲王凭着为兄长侍疾的借口，住进了悦宸

        宫。美其名曰贴身照顾兄长，实则为监禁。在他的“照料”下，国君逐渐变得昏昏沉沉，甚至一度陷入昏迷。

        精明一世的国君没有想到，他的亲弟弟会要了自己的命。

        然而，即使恭亲王大杀四方，却并未对钰王妃——叶清嵘下手。尽管此刻的钰王妃已经与华川国取得联系并有了势力。

        或许是顾念她曾经是自己儿子的心上人，又或许是忌惮华川国的势力，谁也说不清是为什么。这位钰王妃一直明里暗里对抗他，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姬晏和姬昊待在泾河这两年，也暗中处决了部分有异心的作乱者。现在想来，那些人或许正是恭亲王的耳目。

        “现在的局势已经非常明显了。恭亲王占了大势，王上生命垂危，其余皇嗣却根本没有机会去争夺帝位……还请十四皇子早做决断。”李通判对姬晏道。

        少年却不慌不忙地拈起一颗红莓果，在指尖把玩了片刻后微微用力捏碎，红色的果浆如同鲜血一般顺着他的手指滴落，染红了洁白的袖口。

        他微微一笑，说道，“不急。其实我觉得，父王现在的情况对我们来说，反而是能够制胜的关键。”

        “殿下的意思是？”

        “就让他一直昏迷下去，最好永远都不要醒过来。”

        少年端详着沾染了果浆的指尖，眼神深邃，”我要将这潭浑水搅得更浑。”

        但凡卷进权利的斗争之中而能够自保的，谁也不是单纯的小白兔。所谓的帝王心术，九皇子可是毫无保留地教给了姬晏。

        绯月默默想道，她养的天真小山雀已经逐渐成长为一只攻击性和侵略性十足的猎隼了。

        有朝一日，他终会翱翔于这片天空之上。

        ……

        入夜。

        李家祠堂。

        李俪兰还跪在祠堂里。她背对着门口，只穿着那袭单薄的纱裙。夜晚的天气有些凉，一阵风吹进房间里，她打了个寒颤。

        “跪了多久了？”李通判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回老爷的话，小姐已经跪了三个时辰了。”奶娘答道。

        见李通判并未说什么，她又小心翼翼地问，“老爷，您看这天也凉了，小姐的衣裙又这般单薄，冻坏了可不好……”

        李通判吩咐道，“去拿件外衫来给她披上，继续跪满五个时辰。”

        李俪兰的父母早年因意外双双殒命，只留下这一个独女，奶娘早已将李俪兰当成了自己的女儿。

        因为打小没了爹娘，府中上下对这姑娘宠爱有加。锦衣玉食，珠宝首饰，只要她想要，奶娘都会为她寻来。

        所以，奶娘的本意是想让李通判免了这份惩罚，她是抱着李俪兰长大的，最看不得李俪兰受苦。

        但是此刻，平日里最宠孙女的李通判却丝毫不心软地让李俪兰继续跪着。奶娘一时之间没有办法，只能先下去拿衣服。

        李通判寻了个椅子坐下，道，“俪儿，你可知你今日差点铸成大错？”

        “俪儿做错了什么？俪儿只不过是想追求心仪的男子罢了。”李俪兰背对着他，冷冷回应道。

        “那位绯月姑娘，是皇城崇晖宫的大祭司，她的官职高于我。”李通判长叹一声，俪儿如此蛮撞，总有一天会生出祸端。

        闻言，李俪兰的脸色微变，随即又说道，“那又怎样？等我成了十四皇子妃，我……”

        未等她说完，巴掌已经落在了她脸上。

        她捂着脸，瞪着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李通判，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一向疼爱自己的爷爷居然动手打了她。

        奶娘拿了衣服过来，正看见李俪兰挨打的场景。她急急忙忙跑过去，抱住李俪兰，声泪俱下，“老爷！怎么能打小姐呢？小姐可是您的亲孙女啊！”

        “你……你可知她犯了何错？”李通判气得浑身发抖。

        奶娘若有所思，琢磨片刻后才道，“这……晏公子一表人才，小姐又到了该议亲的年纪，对晏公子有些心思也正常……”

        “有心思也就罢了，她还说了出来！”李通判抚着胸口，又急又气。

        奶娘却不满地嘟囔一句，“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你问问她如何说的！”

        待奶娘将李俪兰揽进怀里，心疼地帮她理了理散落的碎发，对她道，“心肝喂……跟阿嬷讲讲，你到底说了些什么？”

        李俪兰哭哭啼啼，粉面被泪水沁湿，平息一阵这才对奶娘说道，“阿嬷，我要当十四皇子妃……”

        奶娘脸色一变，立即伸手捂住了李俪兰的嘴，“心肝喂、小姑奶奶，这话可说不得！这是妄议皇室啊，被人听见是要丢命的！”

        李俪兰看着奶娘惊恐的神色，似乎明白了什么，她乖巧地点了点头，奶娘这才松开手。

        “罢了，暂且不提这些。今日她犯了更大的错。”李通判道。

        “按照琅隗的传统，大祭舞之后，舞者从身到心皆属于凤凰上神。旁人不可碰触，若触则不洁，不洁则沾灾祸……你先是碰了姬副使，然后又对凤凰上神的神侍无礼，若凤凰上神一怒，降灾于泾河，整个泾河的百姓岂不是因你一人而遭殃？”

        李通判越说越大声，面色被憋得通红。他守了泾河这些年，对百姓有着很深的情感。若他们因为自己孙女而遭灾，那可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爷爷……爷爷。”李俪兰跪着爬过去，哭诉道，“孙女知道自己错了，只求爷爷为孙女指条明路，息了凤凰上神的怒火！”

        不得不说，凤凰上神的形象真是深深地印在琅隗国民的心中。上至君主权臣，下至黎民百姓，无不信仰着这位神明。

        不过，这些信仰对于作为当事人的绯月来说，是一道沉重的枷锁。

        正如此刻对峙的凤凰与朱雀。

        她与姬晏告别的时候，朱雀这家伙找上门来，打伤了姬晏。虽然不是致命一击，但足以震碎脾脏，使人陷入昏迷。幸好，身为鹓雏之子的姬晏并不像普通人一般脆弱，他还能保持清醒。

        “朱雀，放开他！”

        女子手持长剑，抵挡住攻击。她怒视着浮在空中的少年。

        少年身旁萦绕着细小的火焰，上下浮动闪耀。朱红色的刺金镶边长袍松松垮垮地挂在他身上，袒露出大半个胸膛，那胸膛上却遍布暗红色的纹迹，与凤凰的妖纹如出一辙。

        他剑眉星目，甚是俊朗。那张面容与绯月有几分相似，看起来却比绯月成熟，一头暗红的头发衬得他张狂桀骜。这么一对比，二者不似姐弟，倒是像对兄妹。

        “就为了这个废物，阿姐竟与我大打出手？”

        少年轻蔑一笑，身后红色的尾羽捆住姬晏，将他拎起来审视一番。随即摇摇头，啧啧评价道，“哼，这就是鹓雏之子吗？阿姐百般呵护的小金丝雀……”

        他一挥手，身边的火焰立即如同流星一般朝着绯月弹射而去。

        那些火焰烤焦了绯月的外衫，灼伤了裸露出来的肌肤。她用灵力结了个屏，这才挡了回去。

        “你我乃血缘至亲，我的火焰本应该无法伤你半分……”朱雀阴沉着脸，低声怒吼道，“为何……为何会变成这样？”

        “绯月！”看着绯月在自己眼前受伤，姬晏有一种无力感。

        作为人类的自己，虽逐渐工于心计，但还是太过弱小了，连朱雀的两根尾羽都无法挣脱。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朱雀似是痴笑一般，驱使着自己的尾羽将姬晏拎到自己面前，与之平视，用另一根尾羽轻轻拨开了挡在姬晏额前的头发。

        映入眼帘的是在姬晏眉间微弱浮现的火焰纹迹。

        “尊贵的凤凰上神，高傲的万妖之凰……她将她独一无二的印记赐给了一只卑贱的宠物……哈哈哈哈！真是可悲！真是可笑！”

        “够了，朱雀！”绯月立即阻止他将要说出口的话。

        这个印记象征着凤凰力量的传承。绯月将这个印记赐予姬晏，本意是助他提升灵力，将从鹓雏那里继承的力量最大限度地开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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