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彭城市中心，铂莱美酒店。

        小伍坐在一楼大堂，手边是两包装得满满的纸袋。

        戴金凤五分钟前接到女儿的电话，说到了楼下。她惊喜地下楼去接。

        “你怎么来了，妈妈还想去看你呢。”迟暮美人睡了几个好觉，气色和心情俱佳，元气恢复了不少。

        小伍起身拎起两个沉重的大袋子，浅笑说道，

        “你去老宅不方便，我来顺便给你带些东西。”

        上次她见母亲没多少行李，便知道她来得匆忙。住一周肯定多有不便。

        戴金凤动了动眉心，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感觉女儿长大不少，从前虽也懂事，但总少言寡语的，和她也不亲近，估计当时还是心中有怨的。

        这次回来后，女儿不仅健谈了，还会主动来找她。明显感觉到小伍有意与她修复关系。

        她提过袋子，发现很重。便问小伍，

        “拿了这么多东西，谁送你来的？不会是坐地铁吧？”

        小伍道，“我开车来的。阿木说要送我，但今天我想……单独来见你。”

        她想过个只有母女二人的一天，毕竟十多年没有过了。最近她总能想起，童年的亲子时光。

        戴金凤头一次听说女儿会开车，诧异地抬起眉尾。

        小伍会意一笑，解释道，“高考后的暑假，考的驾照。”

        “车呢？”戴金凤向外张望。

        “我停在旁边购物中心的停车场了。走吧，妈。一会汤凉了。”小伍在老宅给她妈煲了冬瓜瘦肉汤。

        戴金凤有很多疑问。想知道小伍开的什么车，是谁给她出钱买的，她是不是该把这个钱给女儿补上。

        小伍自顾自解释起来，“车是爷爷给买的，我本来想自己买。但爷爷说，他们不会开车，出去不方便，让我给做司机。”

        “原本也是为了爷爷奶奶才去学的，小时候爷爷总骑着车子带我去上学。”

        “我怕以后他们老了，万一有什么不方便，我有个本领也好让他们依靠。不然出去总要给大伯父打电话派车，很不方便的。”

        “妈，驾驶考试我一次就过了呢。”她打开话匣子讲这几年的历程，猜她妈妈该是爱听的。

        戴金凤没想到小伍学开车的动力竟是这个。她以为是年轻人喜欢说走就走的自由，有物欲，所以才买车子。

        当听说小伍开的是，某新能源小排量平价小汽车时，戴金凤有些哭笑不得。这乔家也算是当地大户人家，在乔老夫妇身边养大的女儿怎会如此寒酸？

        她心里埋怨起乔建清。跟女儿说道，“妈妈之前不知你会开车，不如这次加一点钱给你，买一台更好的座驾。也算是妈妈在你出嫁前，给你添置的嫁妆了。”

        女孩连忙挥手拒绝，“不不。车子只是代步工具，我们不需要太好的。节能安全就够了。”

        “再说我还没考虑过结婚的事，现在就很好。”

        戴金凤能感受到女儿真切拒绝，考虑她和乔建清太久没有尽为人父母的职责，插手过度可能会引起小伍的反感，便也没再强迫。

        “那天见小林还没来得及打招呼，看着一表人材的样子。听你爸爸说他对你很上心的。”

        她话锋一转，果然小伍听到后眉眼都柔和起来。

        “生日那天正式介绍你们认识。”小伍很重视这次“会面”，甚至这几天还会去网络上甄选的饭店实地考察，看环境是否适合聊天。

        阿木是她最在意的人，将他介绍给母亲，在小伍心中是一种信号。

        代表着对母亲的接纳，和未来与母亲建立更多链接的期许。

        戴金凤上了楼，拢了拢床上的衣服。将女儿带来的纸袋一一打开，其中一袋是保温焖杯和零食。另一袋有很多生活用品，她翻了翻，不由发笑出声，

        “这，怎么还给妈妈带了袜子啊。”

        她翻出一打缤纷多样的袜子，长短薄厚，纯色和各式花色皆有。瞧着质量很好，但样子都是年轻人喜欢的，她哭笑不得。

        小伍莞尔，“你不是说只带了那种日本一次性内衣裤吗？袜子总没一次性吧。刚好我有好多新袜子，这些都是我挑选的，想送给你。”

        小伍是学设计的，对视觉方面颇为敏感，从头到脚的衣物饰品，色彩搭配和样式组合都会经过一番考究。但她的审美无关价格和品牌。

        她站起身一一解释袋子中生活用品，顺便听母亲讲在日本的生活。

        提到海外生活，戴金凤侃侃而谈，“日本总有些小玩意儿，是其他国家设计不出来的。有些是花拳绣腿，没什么长期实用价值。但有些，还真是用了就离不开。”

        “呐，比如这个。”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拇指大的啫喱膏，“你弟弟对花粉过敏，就拿这个小东西在鼻子下方一涂，空气质量不好时，不戴口罩也不会出大问题。你说神不神奇。”

        小伍接过那管袖珍小药，上下翻转，发现读不大懂。

        对方互相想到什么，“哎？妈妈记得你小时候也是天一冷就打喷嚏流鼻涕的，鼻子也很敏感吧。要不你把这管拿回去，等回到日本妈妈再寄新的给你。”

        说到过去，小伍愣了愣，而后蓦然一笑道，

        “不用了妈。曾经是敏感过一阵子，但爷爷早给我调理好了。”手边将啫喱膏递了回去。

        戴金凤张了张嘴，突然哑住了，心里又塞了一瞬。

        她转而说，“江儿和你很像，我常给他看你的照片。有时间你也多给妈妈发几张。他总说想见姐姐呢。”

        提到那个弟弟，小伍心中暗叹口气。

        她妈妈嘴上总是弟弟长，弟弟短的。其实她本性多少有些冷漠，对那个姓石川的日本小孩并不感兴趣。

        甚至她不得不承认，小时候她还暗自嫉妒过小江，那个从出生到成长都有妈妈爱护的人。而呵护他的人正是在她最需要爱时，抛下了她的母亲。

        母亲丢下小伍的确伤心过，但后来人家生了二胎，全程参与抚养长大，找回了做母亲身份的爱和乐趣。

        而她呢？失去的，她要怎么替幼年乔戴伍找回来？只能学着去接受罢了。

        但她也想开了，孩子终究是没错的。

        世上能少一个为母亲离去而哭泣的小孩，多一个被双亲无条件爱着的宝贝，不也是好事一桩？人家的亲子关系和睦，和自己没关系的事，她有什么可心酸的呢。

        小伍挠了挠头，也搭话叙聊，

        “是啊，我也看到你朋友圈里发的他在煮饭的视频。只是他在讲解什么我听不懂，呵呵。看着挺懂事的，那么小就会做饭了，比我强多了。”

        戴金凤拿着汤匙摇了摇，“哪有，我女儿也很厉害，煲的汤多好喝啊。娶了我女儿的人可是有福气了。”

        小伍坐在母亲身边一笑，心道学这个只是喝惯了奶奶的汤。煲汤很容易，靠耳濡目染就学会了，又不是为了嫁人。不过两代人的想法不同，实属正常。

        她想了想，犹豫着开口，“他……对你好吗？”

        戴金凤当即知道女儿是指她的丈夫，石川亮太。

        这个日本丈夫不算体贴，但对家庭很负责。

        重要的是，工作生活能力强，始终能引领戴金凤，且令她敬仰。

        这是她在上一段婚姻中求而不得的。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上个婚姻中踩过的坑，这段要谨记避开才是。

        当年她离婚后，托了关系才进入彭城一家中日合资的日化厂做事。

        为了做文秘，去进修学日语，最后结识了比她大8岁的石川。对方当时猛烈追求她，在一起不久，这个男人的聪明强大使她着迷，而后她义无反顾随丈夫去了日本定居。

        她笑着点点头，“对我挺好的，对孩子也好。只是他在跨国公司做高层，工作很忙，常出差。家里主要是我照顾。多亏孩子大了，现在我还好搞搞自己的事业，做些投资之类的。”

        “那次妈妈不是有意失约于你的。你高考后，我真的打算回来。”

        “我们也提前找了保姆，帮忙照顾孩子。可在日本，保姆非常不好找。好不容易找到一名阿姨，当时面试表现还行，过了两个月我通过视频，发现她在私下对江儿很是糊弄。”

        “这孩子从小就没离开过我，当时我实在放心不下。”后面越说声音越小，她抬眼瞟过小伍的脸色，还好女儿没有不悦。

        当年她认为爷爷奶奶能照顾好小伍，毅然离开。可年纪渐长，心会越来越软，过了10年又生了孩子，她几乎把过去的悔意和爱意都寄托在儿子身上。

        小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没心酸是假的。但她也理解，她需要妈妈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但小江还在那个阶段。

        当妈是24小时无休的工作，生了孩子想随心所欲做自己就很难了。

        她终于找到自己不大喜欢小孩子的原因了，原来症结在这。

        生了不养是辜负，生了护爱又操心。

        这得是多强大的母爱支撑，才能无悔且自如地完成这项天职啊，总之她是不行。

        终究拿到一个解释，她心里也不会再疑问了。

        小伍和妈妈聊起了生日的事，母女俩都决定不叫乔建清。

        平时小伍有大把机会和她爸吃饭，这次本来主要目的就是介绍林沐风给妈妈。

        谁知道她爸一去气氛会不会尴尬，她们好不容易想聊些体己话的机会，很容易就会被破坏。

        “阿木说他可以订地点，但我还是要亲自来。这家环境我很喜欢的，半开放式卡座，一点也不吵闹，饭菜很可口。还有像秋千一样的座位，不过很舒适……”

        戴金凤拨起女儿鬓间碎发，心软如水，她道，

        “阿木阿木，我看你很喜欢小林啊。他父母怎么样啊？”

        说起喜欢的人，小伍甜甜一笑，“他父母人很好，很喜欢我。而且他妈妈原本就认识爷爷奶奶，是爷爷曾经的患者。所以小时候就见过我了。”

        她突然想起些事，要跟妈妈交代一下，

        “对了妈，我要搬出老宅了。”

        戴金凤听后愕然一顿，等她后话。

        “你还不知道吧，高考后爷爷奶奶给我置办了一个小公寓。也说是为了我婚前准备的，当时我才成年而已。”

        “那个小公寓在我学校附近，简单装修后空了好久。奶奶偶尔会和曾阿姨去照看一下。我不是住校，就是回老宅。从来没搬进去过。”

        “但最近……呵呵，我不是受伤了没告诉他们吗，感觉快瞒不住了。想先搬过去，把伤口养好了再说。”

        “还有就是……阿木在国内的假期有限，我们想有个空间能单独在一起。”

        戴金凤不知如何表态是好。小伍直言，

        “奶奶昨天也同意了。她常惦记那个小房子，但是年纪大了过去又不方便，明天我正式搬进去，那边也不用她挂心了。白天随时可以回老宅。”

        小伍掏出手机给母亲看，想叫她放心。

        戴金凤定睛一阅，惊叹道，

        “你这……怎么这么空啊？就一张床架子和衣柜，怎么住？”

        小伍腼腆一抿嘴，的确那个公寓空了几年，她从来没好好打理，

        “搬家时我和阿木会安排好的……所以我明天先不来了，周三我们饭店见吧，妈。”

        戴金凤把手边的碗放下，喝了口水，思索后皱眉开口，

        “这又是房子又是车子的，爷爷奶奶都替你想好了，我这个当妈的什么都没做。”

        话毕叹了口气，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

        小伍抚了抚她的手安慰道，

        “妈，别这样。有人顾我你还不高兴吗？再说当时爷爷告诉我，你这么多年寄回、打回的生活费，他们一点都没用。全替我攒起来了。”

        “他们又加了些钱，买的这个公寓，想让我有点底气。”

        “所以这个公寓里，你也出了一份的啊。”

        戴金凤一叹，生活费和买房的钱能是一回事吗。

        看来乔家爷爷奶奶是真疼这个孙女。女儿孝顺他们也是应该的。

        小伍没告诉她的是，当初买房后，大伯母极力夸爷爷替小伍考虑周全，话里话外却是怪他们偏心的意思。

        还好当时其他伯母都没在意。后来奶奶只好说，是小伍妈妈付的全款，大伯母这才罢休放了此事。

        告别母亲后，小伍回到家，倒在床上睡不着觉。

        一方面和母亲聊天，解开许多心结。另一方面是期待明天的搬家。

        拾起新手机，打开社交软件和阿木道了声晚安。

        刚要放下，手机倏然一震。

        熟悉的头像发来消息，“qs已接受您的好友请求”。

        小伍心一跳，定神一看果真是秦帅通过了好友申请，她坐起身刚要转一笔钱过去。

        对方突然正在打字。

        qs:新手机买了？

        小伍快速回了嗯字。

        对方又回，

        qs:所以，钱袋捂，到底是什么梗？

        qs:李子想知道。

        他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补充，其实是谁想知道，根本很明显。

        女孩脑海想象到，那两个大男生在斗嘴，不禁哑然失笑，她揭秘谜底，

        倾风：是我小时候，爸爸开的一个玩笑……

        qs:那乔岱妩是什么典故？

        对方又问。

        陷入对话的小伍抿唇打着字回答，

        倾风：爷爷改的名字。出自辛弃疾一首词中的一句，“我见青山多妩媚。”

        隔了几秒，秦帅回答，这次仿佛能听到他的嗓音。

        qs:嗯。

        qs:我见你，应如是。

        qs:晚安。

        小伍心跳如鼓，急急伸手关灯，没再回复。

        阖住眼皮半天无法入睡，她心虚地从枕下拿出秦帅的备用手机。犹豫片刻，她插上耳机，点开那段，一侧早就没了红点的8秒语音，听了一遍。

        带着些魔力的声音入耳，

        “是不是人走了就把哥哥给忘了？用不用我提醒你履行承诺？”

        仿佛是上辈子的记忆，她回想起某天夜晚，她趴在生闷气的男人耳边说了一句，

        “不管以后记不记得起来，我都会永远喜欢哥哥的。”

        当时哄他一句，就立刻奏效了。

        他说的会是那句承诺吗？

        小伍匆匆锁上手机，不敢继续想下去。

        而远在淮海的秦帅，则坐在桌旁的台灯下，正屏气凝神，在一张女孩留下的素描纸上手写着，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情与貌，略相似。”

        他不通诗词歌赋，但却恰巧知道这句。

        秦帅越来越相信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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