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叮咚——请102号到一号诊室就诊。”

        静默了一刻钟的排号系统恢复播放，音量略显突兀。

        女孩下意识低头，再次查看手边的挂号单，顶端白纸黑字，赫然印着“106号”。

        彭山医院是当地最大的医院，平日人流量很大。

        兴许是工作日，当天精神心理科诊区患者寥寥，干净宽敞的等候区，座位空余很多。

        小伍侧身后仰，偏过头靠在林沐风一侧肩膀，眼神不知不觉转向大厅上方悬挂的电视屏幕，上面正随机播放着卫视新闻。

        “公安机关‘打击拐卖妇女儿童犯罪专项会议’于本月召开……”

        注意力被内容吸引，清早候诊而迷茫失神的双目逐渐聚焦。

        镜头从主播间切换到类似会议现场，数秒后又播放了眼熟的新闻画面。

        困兽一般，被铁链锁在偏远乡村的屋内。一名坐在土炕上的女性，面部特征即使被刻意模糊，举止依然透出异于常人的迟钝。

        小伍恍然想起前段时间震惊全国的新闻。当时只是一览而过，大概知道是偏远地区某县一女子，在被锁在家中、精神失常的情况下，生育了多个孩子的事件。

        经网友举报，警方迅速介入调查，证实该女子是多年前被其“丈夫”花钱买来的。

        交易过程中，她被几经转手。最后所有参与妇女拐卖的涉案人员都被依法批捕。

        “xx社会事件后，我国组织开展打击拐卖犯罪活动，进一步强化被拐群体的司法保障，合理综合整治……”

        画面切回女主播精致且一丝不苟的面庞，字正腔圆的播音不断……

        “据不完全调查，2014年全球71个国家的数据综合显示，96被拐人口为女性……”

        胸中骤然起了一团忿懑的难受情绪，小伍闭眼深叹，试图止住大脑对创伤记忆的追溯。

        林沐风感知到一旁的低气压，侧过头探看。

        单手揽过女友拍了拍，似是在告诉她“快了。而后转过头继续翻读他看过不知多少遍的病历。

        小伍把很隐私的诊断记录无所忌讳地交给他看，后来再也没重提此事。

        即使他隐约知道，她随时准备好了等他出言探究，甚至说出怀疑。

        但心中某个不易察觉的角落，始终审慎地将“信任”和“不问”划上等号。

        起初不知细节，加之小伍与往日并无任何不同，他读起医生诊断也如雾里看花。

        如今有了可对号入座的“人物”，诸多字眼，例如“移情效应”、“对施救者严重精神依赖”，骤然鲜活起来。

        压在他胸口的担忧大于疑惑，所以最终他还是选择静观默察。

        小伍收回视线，百无聊赖地滑起了手机。意外发现社交软件的通讯栏，格外显眼的红圈提示。

        新的朋友？

        好奇点开，验证信息处简单直白写着“李子”。她没什么犹豫就添加了好友。

        没过几秒，对方回复。

        小李子：小伍，终于加到你了。我是李子哥！

        仿佛能透过文字听到对方轻快的语气和声线，小伍不禁莞尔，回了一个可爱微笑的表情。

        小李子：你怎么样？真的全好了吗？之前好担心你，怎么突然就走了～

        小伍抬头瞥了眼不断向前推进的号码，以及手机屏幕上的“对方正在输入……”，并无扩展闲聊的欲望。只简明答了李子并道谢。

        远在淮海，正坐在工位上噼里啪啦打着消息的李子抻长脖子，向秦帅的方向张望。

        隔着老远，只见老大微垂的头顶，应是在忙碌。

        刚好工作系统收到了秦帅的消息，安排他和各组的几个年轻人一起研究毕猷成其人和他之前的项目，出个分析报告。还嘱咐他要找新颖的角度。

        论内、外部消息，没人能比秦帅了解得更多。

        李子隐约猜到，他是想让事业部资历尚浅的新人，大致搞清楚新项目概况。毕竟这是李子首次接触新游戏开发，是个绝佳的锻炼机会，于是欣然应下。

        收到女孩的礼貌回复，便也没再追问，他直切了正题。

        小李子：小伍，刚才老大让我把医药费凭证发给你。出院时的付款截图可以吗？

        小伍眸光一掠，眉目间有些惊讶。倏然记起那天晚上她故意撂的狠话，在楼梯间给秦帅下的最后通牒，

        “再不收钱，就把你拉黑！”

        这人向来聪明沉稳，几乎没见过他有所畏惧。竟还会吃这套信口胡言的威胁？

        不知又在搞什么。

        她回翻记录，先前她大致估算，一并打给秦帅的医药费转账过期了。

        让李子发来单据，的确是不失体面的处理方式。

        一来当时许多事是李子帮着跑腿办的，由他传话也是自然。

        二来数目清晰，不多要、不多拿，一码归一码。只提供小伍机会，还清欠下的钱财。他和李子救命、帮忙的情分是一分不减的。

        这一来二去也把二人关系，通过李子做媒介和天平，维持在了一个平衡且适度的距离。

        果真还是老油条，小伍努了努嘴。手边忙回了消息，表示同意。

        没过几秒便收到几张截图，小伍粗略加了加，将几千元的住院费转账给李子。

        “请106号到一号诊室就诊”广播扬声提示。

        ……

        下午，从彭山医院出来不久，林沐风载着小伍回了学校。

        寝室七楼电梯门口。

        “你们两个出来干嘛，不是后天就能见了吗？”

        小伍哭笑不得，想把出来送别的吴霞和李宁心劝回去。

        二人推着小伍后背，搪塞支应，

        “走走走，一起下去。”

        吴霞推着小伍的行李进了电梯，心中酸涩满涨。毕竟今天之后，同寝女生们三年多和谐的同居生活，就彻底画上了句点。

        小伍正式搬出寝室。

        前日半夜发生的身体状况十分突然，舍友们都吓了一跳。折腾到后半夜，她晕眩和呕吐才缓解了大半。

        为了不再影响舍友休息，她等到了清晨，无奈给阿木打了电话，好在拨了两次就接通了。

        林沐风见到小伍才知道她这几日反常失眠心慌，甚至昨晚情况加重。他心中隐隐不安。

        今早两人带病例去了医院，做了系统性检查。

        结果依然是无可见生理异常，小伍依照经验挂了精神心理科的专家号。

        照实说了前因后果，包括落水和短暂失忆的经历。

        因为是新患者，当地精神科医生对小伍了解甚微。排除遗传因素后，又做了一系列检查和评估。

        结合既往病史，最终诊断她为“深海恐惧症”。

        至于怎会无缘无故突发，医生则猜测是溺水引起的恐惧症，被学业选题的压力催动。

        小伍听了一头雾水，觉得难以置信。但医生的解释逻辑通顺，也只好接受。

        专家当下有条不紊地制定了一系列治疗方案。先是开了缓解焦虑的口服药，建议小伍观察病情，加重时再吃药缓解。

        又针对深海恐惧症的治疗，提出了“想象暴露疗法”。让患者一周来一次医院，借助专业引导，通过想象接触与水有关的事物、行为，从而逐步实现脱敏。

        上午医生稍作尝试，小伍的反应并不激烈，于是判断患者的恐惧症是中度以下，可按计划增进治疗。

        临走前，专业颇丰的主任还建议小伍通过瑜伽运动和中草药疗法配合治疗。

        踱步走出医院时，琢磨着医生的话，林沐风心思动了动。转头望小伍，欲言又止。

        他想劝小伍通过爷爷寻一寻可替代的传统疗法。

        毕竟爷爷医术高明，大家有目共见。心绪和情志相关诊断，中医说不定会有更好的思路。

        小伍似是有默契地知他所想，挽住他的臂弯，摇摇头道，

        “阿木，我先在这边试试吧。如果没好转就再去尝试中药疗法。况且彭城的中医又不是只有爷爷一个。”语气平和且坚定。

        言下之意，依然维持原来严防死守的态度。将此事相关的一切，对爷爷奶奶保密，不让他们知晓。

        他只好尊重她的意见。

        下午夕阳还未成落日，阳光橙黄鲜亮。傍午的微风虽和煦，地表温度不低。

        林沐风正双手插袋，背对门口等在台阶下。立在那也算十号楼前一道赏心悦目的临时风景。

        到了楼下，小伍正打算与吴、李二人道别，偶然余光睇到齐耳短发女孩的熟悉身影。

        “诶？二姐，今天这么早就从图书馆回来了？”她打招呼道。

        周洁雅抿唇颔首，轻嗯了一声。

        见舍友们聚齐在门口，小伍莫名想起在寝室生活的点滴。

        大家性格都没变，吴霞依旧稳重热心，周洁雅犹是少言寡语，李宁心照常跳脱不羁。

        可女孩们的气场相投，产生的化学反应温馨且融洽。三年时光催化，四人生出了绵长稳固的情谊。

        这也算是人生难得的缘和运。

        周洁雅驻足在她身旁，小伍顺势揽过寡言女孩的肩膀，扬着下巴柔声问林沐风，

        “阿木，帮我们四个拍张照吧。”

        刚好贴了女孩们的心意，提议刚落，几人就都配合地凑近彼此。

        林沐风配合举起手机。

        第一张吴霞闭了眼，周洁雅目光瞟过身旁没看镜头。

        林耐心倒数，又抓拍了两张。

        十号楼门口，四个女孩摆出亲昵身姿，绽出笑靥。或明媚或矜持，或甜美或大方。

        一齐将706的美好记忆，记录在此生的这一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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