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大片黄绿相间的乌桕树和红枫生在远处香山上，秋日的风逐渐萧瑟，吹起来竟有些呜呜咽咽。

        程绯来到李复的住处时，那人手里捻了一颗白色棋子，背对着程绯望着香山山贼营地的方向，喃喃自语道:“盘角曲四，劫尽棋亡。”

        “既然李公子也知道棋局将死，那便尽快收手吧。”

        “程姑娘何意？复听不明白。”李复像是一早就发现了程绯的存在，听她突然出声，也并不惊讶，缓缓回过头来，一顺手就展开折扇，他那把墨色的扇子上画的是点点白梅。

        “事情已经到如今这个地步了，他们已经不得不接受背井离乡这条路了，你这棋局再进行下去，恐怕到时不好收场。”程绯这次直接开门见山，无意同他多话。

        李复摇了摇折扇并不言语，半晌后才开口：“你还是那样，话说得这样透，好没意思。”

        程绯没理这人继续道：“午间王大石托那个万花弟子去董豹所在小岛放火也在你的意料之内吧。”

        “那王大石他本就是那样暴躁的性子，迟早的事。”

        “而后你甚至亲自出手杀了董豹，大家不明所以还以为是那场大火把他们烧死的。董龙死了兄弟，不会善罢甘休，必然会倾尽全力攻打村子，”

        “可想必你也知道，那群山贼围困此地已久，料定村子弹尽粮绝，想办法突围袭击也是必然的事。与其惶惶不可终日，被动等他们来攻，不如给他们个机会。”李复不为所动，把那枚棋子摆在棋盘上:“这局棋看似死局，兵法却有云：强而避之，怒而扰之。那些山贼在安营扎寨许久，他们占领香山梯田，作为他们的粮草后备，若他们全力攻村，必定抽调此处人手，我们此刻扰乱他们后方，后勤遭损，大军必定不敢贸然开战。”

        “不敢贸然开战，那不就是缓兵之计，此刻若那些村民再不离去，难保不会再折损人命，这个村子当初也有恩于你，你就这样继续将他们置于险地？”

        李复听程绯这样说，神色产生了一些细微变化随后才缓缓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他们确也有恩于我，但可惜我这种人很多东西注定要抛弃，是以他们于我而言，同其他人也并无不同。”

        程绯冷笑：“若我偏要保他们呢？我知道你不想惹麻烦，就在背后托那些江湖侠士之手对付十二连环坞的人，你若要继续下你这盘所谓的棋局，你不想让人知晓之事，我保证马上就会很多人知道。”

        “知道下棋之时什么样的棋手最可怕吗？”

        李复听到这话当刻反应过来，拿扇子遮住整个棋盘，翻了个白眼有些无语地说：“你这样搅局的。”

        李复的确是觉得程绯这个人棘手了起来，偏偏和这个人又是旧识，而且她又和东海有些关联，他叹了口气：“你想如何？”

        程绯侧头觑着李复：“若我猜得不错，待村民们再抢回些粮食，你便又会故技重施，哄些江湖人帮你去探董龙虚实，可你也明明知道以他们的实力他们打不过董龙，只会更加激化矛盾罢了。”

        这样的左右互搏，程绯真的难以苟同，不过来之前她就想清楚了，加上系统已经说明，稻香村的细节早就发生改变。她也明白系统说的并不单单只是她绕着弯子救小荷这件事，还有一些陈年旧事，因为那些事，导致她和李复提早认识，所以她猜想那些曾经新手村他找到玩家让玩家去做的事情，约摸不会再找她，毕竟程绯看起来没有游戏里的愣头青好掌握。如今看李复不否认的样子，多半是真的不会找她了。不过山不就我，当然需我去就山，没想到从前找上门的任务，现在要自己去争取。

        “恐怕至那时，这一村人才会真正明白不得不走的道理，你现在劝他们走，多半还要再废些口舌。”

        程绯摇了摇头：“我却觉得如今时机已经到了，据村长所说那卷《空冥诀》已经被人带走，村子早没了最后的依仗，董龙那些人穷凶极恶，就是交上《空冥诀》，也是徒劳。”

        “想不到，那本书真的在这里……”李复收起折扇眺望着远处的小镜湖：“大侠墓的机关精妙绝伦，若非有开启的信物……想来是那位前辈所为。”

        程绯神色一动，看来大侠墓的《空冥诀》还真是唐简有意交给莫雨那群孩子的，只可惜莫雨那群熊孩子把这卷绝世秘籍藏在的大榕树下的罐子里，程绯有些无语，别问她怎么知道的，刚刚过来找李复的时候迎面撞到了小白。

        也不知道是触发了什么契机，他头顶突然出现了一个黄色卷轴，程绯一时多问了一句，而后就接取了一个“顽皮孩童”的任务。

        “嗨呀，就是我在藏那个东西啦，小雨哥哥说他同程姐姐你说过的，我们把它藏在了一颗很大很大的树下，程姐姐你猜在哪里！”

        对话一完，顽皮孩童的成就便跳了，程绯有点不知道说啥，这么明显的暗示，那不就是大榕树下，那是绝世武功啊喂，你们就这么对待的吗？

        程绯恶毒地说：“……当心被王婆婆家的鸡啄去吃了。”

        “才不会！不说了我去找小雨哥哥和毛毛。”

        也许是看莫雨同毛毛骨骼惊奇也说不一定，那两个孩子原设的确是天赋异禀的奇材，程绯这种靠金手指的自然不敢乱教，她和他们根本不是一个路子，或者说，程绯根本也不是当师父的材料，她时常欠揍地对想找她学武功的莫雨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学会的，就看看就会了嘛，所以我也教不了。”

        “原本试探董龙的事情交给我吧，我会拖住他们，有劳你通知村长带领村民们离开。”

        “你？”李复的目光带了些许疑惑：“你不会杀了他吧，他背后牵连的势力甚广，你不可轻举妄动。”

        “我知道，我不会杀他的，何必招来更大的麻烦，我不过只想多保住些人命罢了。”除了这个当然还有我他娘的还得做成就啊。

        这些日子以来已经有人中毒受伤死亡，程绯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坐视不理下去了，至少让这个注定倾颓的村子少死去一些人。

        “师父当时就说过，太过惜子的棋手注定难成大事。”

        程绯朝李复一笑：“我又不是下棋之人，我只是个随心意而动的搅局之人，而且我早说过，这个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书写历史的也是天下人，自栩执棋，岂不知在历史的洪流下你我都一样渺小，也许在几千年后，连帝王都会不复存在。”

        程绯：先装个逼再说。

        “这话听起来的确大逆不道，不过像你。但你的目的，我却是真的看不透，你做的那些事看起来似有目的，却又无迹可寻。是那位的意思？”

        “不是，你就当我乐意吧。”为了让曾经的老板看上去不那么不正常，程绯当即否认。

        拜托，别随便脑补。

        但是这种事我也和你讲不明白的，因为我只是一个平平凡凡的爱装逼的资历党，我是自愿做资历的。

        但是有一说一，装逼真的很快乐。

        程绯声音低了下来：“不管你信与不信，当初与郡主相识确实是偶然。”

        那一年她游历至长安，夤夜兴之所至，同人比试轻功，运起点墨江山路过也不知道哪位大人物府邸上空，却发现了一位身着侍婢衣物的少女竟在翻墙逃府，可那少女显然是没干过这种翻墙头的事，吓得颤颤巍巍趴在墙头却不敢往下跳。

        行走江湖久了，程绯当即脑补了一出府邸之人欺男霸女的戏码，本着所谓侠义之道，程绯转眼将比试轻功之约忘在脑后，轻巧落在墙头：“可需要帮忙？”

        那少女陡然见得有人落在墙头，受了惊吓当即惊呼出声，就要往墙头下坠，程绯一伸手就将那女子捞起，带至了墙外。

        那少女落地后半晌才睁开眼，随后发觉自己不仅没有受伤还安安稳稳落到了墙外，她惊魂未定却还是甚有教养微微行了一礼：“多谢侠士相助。”

        那少女长得温柔婉约，看上去气质不凡，她当即拔下发间金钗，交给程绯：“阿沁还有要事在身，此为谢礼。”

        那金钗做工精细，一看就贵重之物，程绯自然不肯收，那少女莞尔一笑：“是阿沁唐突，听闻江湖人多喜以酒会友，那便三日后，我在东市相辉楼请侠士喝酒。”

        程绯那时就已经猜出，她救下的好像不是个普通婢女，这个故事看上去更像大家小姐私会情郎的戏码。

        三日后她依照约定前往相辉楼想去吃吃这瓜的后续，结果已经有人在楼前等她，口称沁小姐请她去楼上雅间一叙。

        果真那是个大家小姐逃家夜会情郎的故事，但可惜她那位情郎却早同兄长出了远门。这个少女眉宇间愁绪万千，也许真是找不到人倾诉，她把所有的事情告知给了程绯。

        原来她本名李沁，是忠王的女儿，不过因为她母亲身份低微的缘故，在王府不甚得宠。她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恋人梅清河，转眼之间她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但不知为何，她那位父王却突然不许她再随意出门，禁足已有五六日之久。她担忧自己婚事，不得已那日只好偷偷翻出高墙去找梅郎商议，可惜人却没见到，第二日，宫中册封郡主远嫁吐蕃和亲的圣旨就已经降下。

        身为皇室子女，很多时候总是身不由己，那时李沁道：“道理我自然明白，我身为宗室女，享天下供奉一十五年，远嫁和亲安抚人心如今便是我的应尽的责任。”

        她随后笑言，程姐姐游历天下，若经过吐蕃定要来看看我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活的江湖人。

        因为那一句笑言，程绯后来特意绕行吐蕃境内，看望那位已经嫁作人妇的文华郡主，千里奔袭，带了一捧大唐黄土，只为一解和亲郡主思乡之苦。至于后来作为李沁的客人在吐蕃小住两年，同跟随李沁一起来吐蕃的李倓、以及随师父罗宇同来吐蕃的李复相识那就是后话了。

        想到这里，程绯目光渐渐黯然。

        “她那时一心记得自己的责任，只求吐蕃与大唐之和平，可到头来却被大唐的流矢所伤而亡，他们对不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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