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往昔

第一次见顾见东时，是在知知二十岁的时候，大一刚放暑假，在一个包厢。

        她是被人强硬推进去的。

        房间很安静，灯光是暧昧昏黄的，顾见东就那样双腿叠起的坐在她正面前的真皮沙发上，姿态慵懒随意，漆黑深邃的眼睛直勾勾的上下打量着她，一遍又一遍，却不言语。

        知知能感觉到他眼神里带的那种侵略性，浑身不自在又觉屈辱的发抖，重来没想过电影情节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抖的牙齿都在咯咯作响，一步一步退到了门背上。

        顾见东忽然低低的笑了起来，身体向前，伸手摸向茶几上的烟盒，有些戏谑的眉眼一挑，声音却是异常低沉温和的，“是不是自愿的？”

        知知顿了一下，随即摇头，缩肩哽咽着回答，“不是”

        他又轻笑，用夹着烟的手指向大床旁的窗户，“这里是六楼，只要你敢跳，我就装作没看见”

        窗户没关，夜风吹动若有似无的薄纱。

        顾见东还在说话，可知知已经不想再听，用尽所有力气朝窗户跑去。

        死就死了。

        这是当时知知真实的想法，只是有些遗憾，奶奶没人照顾了，她的人生也才刚刚到可以绽放精彩的部分。

        只是知知没想到，她还会醒过来。

        在医院的病床上，刚刚睁开眼有那么几分钟她大脑是恍惚的，直到医生来给她检查询问，她才开始逐渐清醒。

        她记得被送进包厢，记得跳楼，记得包厢里的那个男人，片段清晰而深刻。可她现在的情况，仅仅只是左腿骨折。

        六楼？

        仅仅只是骨折？

        知知问了好几个护士，也没人说的清楚她是怎么来的医院。

        下午午睡，知知半睡半醒间侧脸看去窗边，迷迷糊糊的看见窗口背对着她有个影子，身影颀长，阻挡了阳光。

        嗯

        怎么像个男人影子。

        知知顿时就清醒了。

        顾见东听到动静回头。

        四目相对，知知心口一紧，她记得，他就是在包厢里面的那个男人。

        “你还真敢跳？”

        他眼底噙笑，口气说不清楚是佩服还是嘲笑，又或者是惊叹，“我话都没说完，怎么一点耐心都没有”

        知知动了动唇，一个字也没说，只是带着一脸戒备又略有些紧张忐忑的仰头看着他。因为她不知道他出现在这里是什么目的。

        顾见东发笑。

        他的笑是淡而缓慢的，却没什么温度。

        也就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顾见东已是阔步走向门口，好像他来就是为了说那句话，仅此而已。

        “谢谢”，知知精神松懈下来，僵硬而别扭的说。

        “不用客气”，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

        当天晚上，知知在枕下发现了她的手机。

        真是雪中送炭。

        可知知也知道，这炭来的蹊跷诡异，不同寻常。

        可当下没有心思去深究这些，赶紧给晚上唱歌的音乐餐厅打电话。

        拨号之前她已经是打好了腹稿的，如果老板实在生气不让她干了，事情经过说出来卖惨搏同情也未尝不可。

        可当她说生病出院时，结果出乎意料的，老板只是语重心长的说：女孩子啊，要学会保护自己。

        事情就这么简单的解决了。

        出院那天早上，护士把缴费单子给她，并告诉她预缴费扣除住院费用，剩下的余额会在七个工作日内按照原路返回，让她签个字就行了。

        知知错愕的顿了一下，脑海中隐隐出现一个影子，她心不在焉的在单子上签了字，可并不想走出医院。

        是的。

        父亲赌博欠的高利贷，在他半个月前在赌桌上突然情绪激动心梗去世后，那些债务就自动算到了她的头上，可她从初中父母离婚之后，就一直跟着奶奶生活，对父亲赌博事完全不知情。

        可那些人怎么会管这些，引诱她去夜总会上班还债，那时，她真是委屈的要命，眼泪成了最不值钱的东西。

        最后引诱变成了逼迫，她就这样在光天化日下被人拉上了车。

        唯一庆幸的大概就是那些人没有去老宅骚扰奶奶，她也一直不敢提及。可后来她才明白，不是他们心善，而是他们的目的一开始就不是钱，而是她。

        知知一路胆战心惊的到家，她不想瞒下去了，下一次她未必有这么幸运的，想跟奶奶商量卖老宅还债。

        她还腹中酝酿如何开口的时候，奶奶给了她一个信封，说是前几天有人夹在门缝上的。

        奶奶不识字，所以没动。

        知知打开一看，是一张借条，有她父亲手印和签名的借条。

        傍晚，她忍着不适合疼痛一瘸一拐去了晚上驻唱的音乐餐厅。

        餐厅位置临街，装修用心，小资情调的氛围，生意一直还不错。知知驻唱的时间是每周的二四六，从晚上七点到九点半，一周七百块，虽然不高，但是正儿八经的音乐餐厅，不用搞氛围，安静唱歌就好。

        还没上台，碰见了跟她错时驻场的周平。

        周平也大她一届的学长，但不是一个学校的，俩人是通过一个学长的生日聚会在ktv认识的，知道她的情况后，介绍她到这里兼职唱歌的。

        周平告诉她，是他怕知知无缘旷工被老板开掉，就编了瞎话，说她出事了，需要去医院做手术，事情来的突然，来不及通知老板，家里情况又不好之类的。老板也不知是关心还是好奇，追问什么病需要养这么久，他招架不住，就脱口说了句女孩子的隐私嘛。

        知知突然想起老板在电话里的那句话。

        恩老板好像误会了什么。

        知知打算好好解释解释，毕竟关系到名节问题，她可是还没谈过男朋友呢。

        只是后来她才知道，老板终究是商人，是周平的朋友无偿替代她的时间段在餐厅唱歌，她的位置才保留了下来。

        当晚，知知又见到了顾见东，她一眼就看到了在角落那张桌子上的顾见东，他一个人在最角落的桌子，餐厅为了氛围感，光感本就不亮，穿着黑色衬衫，身形晦暗，整个人像是从黑暗中走出来的一样。

        知知对他已经没有了当初那种警惕和怕意，为了吸引注意力，她甚至还故意站了起来。

        是的。

        她有很多话想问他。

        唱半个小时可以休息一会儿，知知趁着休息走到了顾见东面前，略有些激动，眼神闪闪的，声音也格外的轻软，“嗨，我们又见面了”

        顾见东眉头蹙的紧，“这么拼？”

        知知不好意思的挠头，“坐着凳子，没什么影响的”

        顾见东弯唇浅笑。

        知知想问关于高利贷，关于医药费，关于手机等等很多问题，可她不知道先说那个，等她准备张口的时候，顾见东却先她一步开了口，“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知知想了想，神色有些向往似的，“应该有吧”

        顾见东也没有怎么在意她的表情，只是缓缓的低笑起来，“有天晚上我路过这里，当时堵车，我无意看见一个女生捧着一束玫瑰花从餐厅里面出来，走到了我旁边的人行道上，我看着她把花束拆了，然后挨着往停在那里的共享单车上放，我觉的有些幼稚好笑，不知怎么的按到了喇叭。

        她放花的动作顿了一顿，然后朝我这边看过来，我放下车窗，准备向她说声对不起，她却笑着递了一枝花进来，说，祝你以后天天不堵车”

        他叙说的很平静，神情也近乎冷淡，仿佛故事中的男女主角与他们毫无关系。

        顾见东忽的看向她。

        知知顿时心跳如鼓，脸上也在他的灼灼目光中发烫。

        那天晚上两侧路灯虽然明亮，可也照不进车厢，视线昏暗，她没有看清楚，也并不想看清楚车内的人，只是单纯的想尽快把花散完。

        不过，好像之前的他那些无缘无故的善意，此刻也都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也许灯光使然，也许是当时感觉，知知觉的顾见东的眼神越发深情起来，浓烈的想要将她吞噬，心头小鹿乱撞的隐隐期待起来。

        告白的结尾不都是需要对方一个明确的回答吗？

        可是没有，他的眼神也逐渐暗淡起来。

        他好像并不想，也并不期待能与她之间发生什么，好像只是想让她知道，他说的是她，仅此而已。

        她得回去唱歌。

        顾见东也很快走了。

        他走之后知知唱了一手羞答答的玫瑰静悄悄的开，获得了很热烈的掌声。那晚她自己也很开心。

        餐厅老板一直追着她问，刚才那个客人到底给她说了什么，才能让她在台上笑容不间断。

        那之后，知知没有在见过顾见东。那晚的相遇和对话像是一场春梦。

        她白天在一家中小学辅导班做兼职，晚上去音乐餐厅唱歌，日子有规律且自由散漫。

        闲散时，知知偶尔会想起他的脸，眉眼深邃，轮廓硬朗，侧脸的下颌线清晰流畅，只是表情有些欠缺，过于深沉淡漠。

        她很有很多想问，但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转眼九月开学。

        也许是老天听到了她的请求，给了她一次相遇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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