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草毯泥毡（9）

抱着高烧病人热滚滚的身躯取暖，顾缈做不到。

        她取出注射器和退烧药，手法熟练的在女战士胳膊处消毒，再扎入针尖，缓缓推进药水，“没事，我年轻，身体好，受得住寒冷。”

        “我知道你年轻，”女战士眼眸半睁半眯，声音微弱的几乎听不清，“你说你身体好，我不信。咱们奔波转战，快一年了。谁不是七病八痛，身体虚弱。就连周……”

        话没说完，女战士爆发出一阵上气不接下气的长咳，持续了几分钟才停止。

        咳嗽完，她断断续续地说：“我怀里，有一个布包。里面还有几个，干辣椒。天马上要黑了，天一黑，草地上更冷。你们嚼了干辣椒，驱寒。”

        现在已到傍晚，确实快到晚上。

        大雨虽停，气温还是很低。草地上覆盖着深及小腿的冰凉积水，看不到一块干燥之地。唯有一些巨大石块，顶端露出水面。

        草地变成水地，找不到干草树枝，没法生火驱寒。

        顾缈忧心忡忡，草地处于高原地区，昼夜温差很大。

        以前，夜里还可以靠着生火驱寒。今晚，遍地积水，没法生火。他们能挺过一夜严寒，坚持到明天吗？

        小石头从小过着饥寒交迫的清苦生活，他习惯了挨饿受冻，处在天寒地冻之中，小家伙挺乐观欢快。

        “阿婶你身上有辣椒啊，正好给阿姐吃。”小石头从女战士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里面果然有七八个鲜红干辣椒，已被雨水浸泡肿~胀。

        小石头兴奋，“真的有辣椒哎，好东西啊。阿姐，给你吃。”

        他把布包递给顾缈，顾缈知道，长征路上，尤其是过雪山草地的时候，棉衣毛毯奇缺，战士们，全靠着干嚼辣椒，喝辣椒汤驱寒。

        她拿起一个红辣椒，咬了一口。

        这辣椒也不知是啥品种，味道奇辣，咬一口，舌尖口腔火辣辣地疼，连两只耳朵的耳膜都弥漫着钻心疼痛。

        太辣了！顾缈忍不住张开嘴巴，吸入冰冷空气，以缓解辣味。

        顾缈本身挺能吃辣，只是这辣椒，比她以前吃过的所有辣椒，都要辣上几分。蘸了辣椒粉的烤小米椒，也没有手里的辣椒辣。

        辣椒辣，驱寒效果也很好。

        辣椒下肚，顾缈肚子里热乎乎，热度扩散到四肢百骸，使得血液加速流动，汗液携裹着寒意从毛孔里流淌而出，身体确实比之前温暖些许。

        顾缈细嚼慢咽，吃完一个辣椒，她冷冰冰的青白色面颊恢复血色，透出鲜艳红晕。

        她想让女战士吃一个辣椒，女战士摇头：“我，不能吃辣椒。我有胃病，吃辣椒，我受不了。”

        顾缈以为她说谎，小火柴蹦出来，及时告知：【她真的有胃病，宿主，你给她吃辣椒，有害无益。】

        好吧，有胃病的人，确实不能吃辣椒。

        顾缈将辣椒递给小石头，“吃下去。”

        小石头从小嗜辣，拿辣椒当零食吃。这几天，他没吃到辣椒，嘴里没滋没味，特别怀念辣椒辣味。

        他拿着辣椒，缓慢进食，尽情品尝辣味。他吃辣椒，一是为了驱寒，二是为了解馋。

        “同志，”女战士轻声问，“我还不知道，你们叫什么名字呢。”

        顾缈说出原主名字，“我的名字，卫婕。那个红小鬼，叫小石头。人如其名，又调皮又结实。”

        小石头加了一句，“阿姐她还给我取了个名字，叫东辉。对了阿婶，你呢，你的名字是啥呀。”

        女战士呢喃：“陈越，超越的越。”

        这名字，不像旧时代父母，给女孩子取得名字。估计也是参军入伍后，新改的名字。颇具斗志朝气，很符合战士身份。

        天色逐渐昏暗，最后一丝光亮消失，黑夜降临草地，天地间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夜晚，草地上气温更低，降到零度以下。

        三个红军战士被严寒包裹，谁都没有入睡。

        他们冷的睡不着，也不敢入睡。

        在寒风刺骨的环境里入睡，很容易被冻僵，继而被冻死。

        为了驱寒，顾缈又细嚼慢咽，吃下一个干辣椒。再紧抱着陈越，以自己的体温温暖她。

        退烧药起到效果，陈越体温下降，恢复正常温度。

        她也紧搂着顾缈，相互取暖。

        小石头没有抱她们，小家伙十六岁，已懂得“男女有别”。

        他是男孩子，自身体温本来就高，再加上他年龄小，不需要用战友的体温取暖。

        草地上不见一星半点光亮，几个战士距离近在咫尺，却看不见彼此面容。

        听到顾缈上下两排牙齿打颤，发出轻微“咯咯”声，小石头摸索着抱起她双脚，脱掉脚上鞋子，再把双脚搂进怀里。

        “唉，你别。”顾缈动了动脚，想摆脱他，小石头紧抱着双脚不放，“阿姐，别动。我听人说，寒从脚底来。我捂热了你的双脚，你就不冷了。”

        这孩子……

        顾缈泪眼朦胧，多懂事的孩子。红军队伍的战士，即便是个小孩子，也懂事的让人心疼。

        许是为了激励自己，小石头提议说：“阿姐阿婶，我们来唱歌。阿姐，你会唱歌吗？你长得漂亮，唱歌也好好听对吧。你给我，唱首歌吧。”

        顾缈在影视剧里见到过，红军战士，常常唱军歌鼓舞士气。

        红军战士爱唱的军歌红歌，顾缈会唱，只是唱不出歌曲中应有的辉煌气势。

        她舒展歌喉，唱了一首21世纪广为流行，激励人心的爱国歌曲《万疆》：“红日升在东方，其大道满霞光，我何其幸，生于你怀，承一脉血流淌……”

        来自于21世纪的歌曲，对小石头来说，非常新鲜，他连连惊叹：“哇哦，阿姐你是文化人，唱的歌儿，我听都没听过。好好听哦，阿姐，你再给我唱一首，我喜欢听你唱。”

        顾缈又唱了一首《赤伶》，这首歌的歌词偏古风，词意深奥。小石头初通文墨，过于堆砌绮丽的字句，他听不懂。

        唯有那句“位卑未敢忘忧国”，他能领会其意，“位卑未敢忘忧国，连指导员活着的时候，经常说这句话。我问他是什么意思，他说，形容的正是我们这些立志掀翻旧社会的工农兵。”

        顾缈心生感慨，之前，她对“位卑未敢忘忧国”这句话，只有字面意思理解。今天，此时此刻，她有了深刻理解。

        小石头，这具身体的原主卫婕，以及她怀里的陈越，千千万万个普普通通的红军战士，那些未曾加入红色队伍的爱国青年，爱国人士，都属于“位卑未敢忘忧国”群体。

        后半夜，温度更低，嚼干辣椒，都驱不散彻骨严寒。小石头依旧紧搂着顾缈双脚，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的腿脚。

        他的体温，温暖了顾缈双脚，更温暖她的心灵。那弥漫心间的融融暖意，暖和她周身。

        【宿主！】小石头突然发问，【感觉如何？你有没有觉得，你在21世纪，最穷困的日子，也比现在舒服多了？】

        确实如此，在21世纪，吃饱穿暖，那是普通人最低最低的需求。

        对红军战士来说，时时吃饱穿暖，却是他们遥不可及的奢求。

        【宿主，】小石头夸赞顾缈：【以前我觉得你足智多谋，现在啊，我钦佩你，发自内心钦佩你。我带过的其他宿主，玩心机宅斗宫斗六六六，能够忍饥挨饿，经历艰苦考验的人，太少太少。愿意体验红军战士艰辛苦难的宿主，你是第一个，估计也是最后一个。】

        顾缈默不作声，她体验到的艰辛，太少太少，不值一提。

        她没有上战场，在枪林弹雨中厮杀鏖战。

        没有被敌机丢下的炸弹炸飞到半空中，落到地面，受内伤七窍流血。

        更没有昼夜兼程，在一天一夜内急行军120公里，趴在河流汹涌的铁索上与敌激战。

        与小小年纪的小石头，她怀里的女战士，千千万万个红军战士相比，她体验的艰辛苦难，仅仅是冰山一小角。

        时间缓缓流逝，堆满天空的暮色总算消散，东方破晓，黎明到来。

        旭日初升，洒下暖光。忍受了整夜严寒，温暖阳光落在身上，好舒适！好惬意！

        过了一夜时间，草地上积水退去，仅能淹没脚踝。

        草地上还是没有干草，不能生火。好在随身携带的鸡腿参，可以生吃。

        吃下几个鸡腿参，填饱肚子，三个浑身湿淋淋的红军战士，再次踏上征程。

        顾缈像昨天那样背着陈越，踩着积水，跋涉前行。

        太阳升到高空，又是烈日炎炎。草地上积水晒干，身上湿淋淋的衣服，也被太阳晒干。

        严寒难熬，酷热也是煎熬。昨晚一夜没睡，顾缈困乏疲倦，眼前发黑，视物模糊。

        强烈眩晕感袭来，顾缈身躯摇晃几下，摔倒在地。

        “同志！”陈越拍打她后背，焦急呼唤她，“卫婕同志，你还好吗？”

        小石头心急如焚，“阿姐，坚持住，你坚持住。咱们马上要走出草地，你不要在胜利关口倒下。”

        顾缈睁开眼睛，竭力装作若无其事，“放宽心，我没生病，我是困了。昨天晚上一夜没睡，我好困。”

        小石头正要答话，他突然看见，一支衣衫褴褛的小队伍，举着迎风飘扬红旗，从天边走来。

        红旗之上，有镰刀斧头的标志，那是工农红军军旗！

        “阿姐，太好了！”小石头喜极而泣，“收容队，收容队返回草地，来寻找我们这些掉队战士。阿姐，阿婶，我们有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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