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接下来的半个多月里，天气略略放晴了两三日，可一觉醒来，屋檐上竟突然挂了些冰碴子！在内室当差的人还好，那些在外头的宫人可是遭了大罪，因为前几日暖和而换上春衣的，没来及换下而得了风寒，短短几日竟有数十之人！

        周彩圆呆在暖融融的屋子里，听闻凤仪宫因此又开始热闹起来了，说来说去不过是为了那多一些少一些的炭火份例，她当下便叹了口气，对整日没个消停时候的皇后表示些许同情。

        但在其位谋其政，任其职尽其责。她既只是一小小后妃，那就还是好好在自己的地盘上待着吧，最起码做到不添乱子便是对皇后最大的支持了。

        皇帝这半月进后宫的次数倒是频繁了些，虽然重华宫只在她封贵人的第二日来了一次，其余时候都宿在别地。但这位倒从不专宠，这些日子把那些高位妃嫔的宫殿都转了一圈，顺便还想起了两位同周彩圆一同进宫的新人来。

        这其中一位正是如妃的同宗表妹，徐常在。

        据说是皇上在如妃那里用晚膳时徐常在恰好前来给姐姐请安，虽不知这背后是如妃自己的意思还是那徐常在自作主张，但最终的结果，便是这位俏佳人所住的连月阁外头的宫灯足足挂了两晚。

        要知道，这半月里，其他受幸的妃嫔可都只见着了皇上一面！

        喜春有一日去内务府的路上就遇见了这位，据说看上去脸上是有几分得意在的，去的方向似乎就是凤仪宫，应当是烦皇后的一名主力。

        对于这些消息，周彩圆并未刻意去打听，其中零碎的都是喜春出门逛时与小姐妹说嘴中听来的，还有些则是庄罗书来重华宫说话时提起的。

        她就当听个有趣儿，反正闲来无事，一边暖身子，一边做些零碎活计，倒也自在的很。

        但，她活的自在，这宫里却有的是人无法过得自在。

        至少昭纯宫里头，却是冰冷萧条的很。

        妍昭容有孕在身时，仗着自己肚子里的那块肉，吃了不少珍馐玉食，肚子没来及长多大，却是把胸口里的那东西喂的胀胀鼓鼓。

        皇上登基以来的第一个贵子，无论是男是女，只要生下来，她这个生母一个妃位定是手到擒来，若是好运真得了个龙子，那便是四妃也敢想一想的！

        妍昭容被父亲献给皇上前，受了自己父母不少耳提面命，自己也被那形容中的美好日子给牢牢吸引住。本以为凭借自己的美貌与才艺定能做到宠冠后宫，却没想到，皇上确实是宠她了，但她自己却没能承受住。

        因着同为舞技见长，所以甫一入宫，如妃就铆足了劲儿的打压她，那时宫里的女人多为皇上潜邸时的旧人，她自己又并非正经选秀出身，人家抱了团，她自然落了单，除了皇后出面几次外背后可是被如妃狠狠欺负了个痛快。

        她背后哭了好些回，却也知道一入宫门深似海，在这宫中，她能依靠的也就只有自己。

        还好皇上还算喜爱她的舞，时不时的就来看看。慢慢地她竟也爬到了昭仪的位置，成了宫里少部分的高位妃嫔之一，这也让她在与其他妃嫔交谈时多了更多的底气，甚至如妃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欺侮她了！

        再后来，她有了身孕。

        这时她终于感受到了父亲所描绘的那一片美好愿景！

        皇上怜惜、皇后看重，就连没见过几回的寿康宫太后也派了姑姑前来对她好生的慰问了一番！

        还有如妃和所有欺负、排挤过她的女人的脸！那上面的嫉妒和扭曲简直让她浑身上下都快活的紧！

        妍昭容还记得，当时她虽然时时呕吐身子难受的厉害，可每晚做的梦，都是无比香甜。

        她梦到自己生了个皇子！她梦到自己成了妃、成了四妃、成了皇贵妃！甚至

        她梦到自己的儿子一日日长大，皇上很喜欢他，自己也因此真正做到了宠冠后宫，而如妃等人只能跪在她面前痛哭流涕、悔不当初！

        她梦到她成了最尊贵的皇太后！至高无上、子孙满堂！

        多么幸福的梦啊！

        可梦，终究是梦，她到底还是醒了。

        被那腹部的坠痛活活痛醒的。

        “咳咳！！！咳”妍昭容躺在床上半撑起身子，歪头狠狠咳嗽出声。她身上压了好几床被褥，几乎要压得她那瘦弱的身体喘不过气来，只咳了几声，上半身便重重的落在了枕头上，却又被那冰冷的玉枕硌的脖颈生疼。

        “主子！”在殿门口煎药的荷香听到屋内的动静，连忙慌张的跑了进来。

        妍昭容顺着她的力道坐起来了点，伸手想要把身上的沉重的被子掀起来两条，却被荷香立刻伸手摁住。

        “主子！不能掀开啊！屋内如同冰窖一般冷，您身子现在这样的弱，若是再着了风寒可怎么办啊！”

        看着荷香焦急的样子，妍昭容却只是偏过了头：“着了风寒又怎样呢？那就吃药罢。”

        “左右，如今的昭纯宫，只要药材是一点不缺的”

        “主子”荷香见她这憔悴样子也是鼻头一酸。明明前些天还珠圆玉润、明媚动人的一娇美人儿，短短几日，却生熬成了一副骷髅样子。

        原本再怎么样，有皇后盯着，内务府也不敢私自扣着昭纯宫拨下的炭不给的。可偏偏，偏偏荷香带着人去搬碳笼时，却被徐常在身边的宫人给堵住了。

        那些人口口声声说自家的炭火不够，主子挨了冻，便叫人生生从自己手下把昭纯宫的份例“借用”去了“应急”！

        一个刚失了皇子、连带着把宠爱也失去了的昭容，一个风华正茂、正得新宠的常在。

        内务府的人是最会捧高踩低的一批，当下就明劝暗劝的帮着把昭纯宫的人拦着了，任由徐常在的宫女趾高气昂，搬着碳笼扬长而去。

        回来后，荷香想去求见皇后，求她为自家主子做主，却被妍昭容给阻止了。

        “无用的”妍昭仪摆了手，疲倦道：“有一便有二，皇后能拦一次，能拦次次？如妃决计不会放过我，左不过惹人嫌罢了。”

        当时荷香便强忍着眼泪，出去后狠狠哭了一场，到了这时，也只能拼命摁着被角不肯真的让妍昭容掀开，红着眼抿着唇，一脸倔强。

        “主子小姐！”荷香带着哭腔恳求道：“奴婢不敬，自小同竹意一起伺候您长大，又伴您进了宫，奴婢们答应过老爷夫人会好好的照顾您”

        “如今竹意没了奴婢却不能再失去您了啊小姐！”

        “荷香”妍昭容闻言也湿了眼眶。

        她伸出手，将荷香的头松松搂在自己的臂弯，闭上了眼。

        不过十六岁的婢女这才敢在主人怀里痛哭出声。

        妍昭容另一只手在自己身侧摸索了一下，很快就将一片无比柔软的布料紧紧攥在手中。

        她不用看，这东西是一个婴孩的肚兜，她欢喜的绣了许久，只为自己将来的孩子能在出生时，就能穿上它，就能感受到自己这个做娘的，满腔爱意。

        我的孩儿啊

        是娘对不住你是娘的得意忘形害了你

        娘多想去找你啊，多想抱着你诉说娘的悔意

        但，还不行！

        忽的挣开眼，一滴泪随着眼中的恨与坚定一同落了下来。

        孩儿，竹意，再等等。

        我一定会将那恶妇一起拖入地狱！我要让她在你们的面前磕头忏悔！

        所以再等等罢等我，为你们报仇雪恨！

        对于昭纯宫的一切遭遇，周彩圆并不知道的十分清楚。

        但她能想到里头的人如今过得是如何难过的日子。

        说实在话，周彩圆是真的怜惜那个两世都未能如愿出生的孩子。可她又能怎样呢？既已尽了最大的努力去保全，虽最终未能如愿，但遗憾也只能是遗憾。

        只能偷着在宫墙一角燃起火盆，多投几盘金银元宝，只愿那孩子下辈子幸运一些，投个好胎也别太好，最好只是个寻常的富贵人家便是。

        却万万，别再投身于这帝王家了。

        三月底，赵嬷嬷奉命送了前来说话的庄罗书出去，屋内只剩下喜春陪着周彩圆一起收拾方才玩耍用的叶子牌。

        喜秋端着茶掀开厚厚的门帘走了进来，一边把手里的托盘放下，一边打着哆嗦，随着她的动作带进来一阵寒风。

        周彩圆见了正想从炕桌上起身，喜秋却阻拦道：“主子莫起来！奴婢先将身子上的寒气烤没了，这就把茶水给您端去！”

        “不急。”周彩圆笑眯眯的道，十分听话的缩回了小被中去。

        喜春却不怎么听她的话，快步上前把托盘端了起来，又对满脸不赞同的喜秋吐了吐舌，奉茶的同时又开口说：“外面竟这样冷，如今都近槐月了吧！”

        “是了，”周彩圆端着热茶轻啜一口：“明日便是四月初一了。”

        民间有这样的说法，“四月怕初一，初一怕下雨”。

        古时有四月初一“祭雹节”，人们会在这一天隆重的祭拜雹神，祈求冰雹能顺利的远离，别来祸害自己好不容易种下的秧苗。

        但周彩圆却一点也不担心这样冷的天会下冰雹，因为

        一阵冷风忽的钻了进来，是回来的赵嬷嬷。

        此刻她的脸色并不是很好看，在喜春喜秋好奇的目光下，她朝周彩圆行礼，抬起头来却是声音沉沉。

        “主子，落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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