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因着中途又添了碳，所以里头埋着的甘薯虽然还能吃，样子却焦黑一片实在难看的紧。若是皇上此刻没在也便罢了，周彩圆倒是不在乎那个，把外皮剥了干净依旧能吃的香甜。

        可皇上在，这烤糊了的甘薯自然不可直接呈上去，于是就叫人拿出去分给宫人们吃了，自有小厨房仔细做了新的来，剥个干净只留橙黄流蜜的内芯，摆了花样在盘子里热气腾腾的送到了御前。

        封翌举起筷子尝了一口：“倒是香甜。”

        周彩圆见状笑了笑：“臣妾在家中时，冬日里便喜欢吃这个，只不过母亲不许多吃，说是甘薯吃多了会食积！”

        “镇西候夫人倒是肯让你吃这个，”封翌看着她道：“我之前还听说，京中的贵人们都觉着甘薯粗鄙，不肯食之。”

        周彩圆听了，脑中瞬间转过无数念头，嘴上却立刻回答：“臣妾幼时无事，曾读过《惠安县志》，其中便有提及‘吾惠地瘠，去岁大旱，米石两三四金，赖薯全活，人食薯自八九月抵越年夏，不啻半年之用，其利能令谷贱，粪多力勤，其入亩五六千斛，沃土获倍。岂非天地辟一嘉种哉！’”

        “如此救命之粮，哪有什么贵贱之分呢？”

        她并不知封翌此时是否只是随口一提，但对于他的话，周彩圆总是要在心中想它个百转千回，从前是因为太在乎，如今则是因为警惕。

        封翌对她的回答倒是还算满意，心情不错的道：“你竟看过这些冷僻书籍？”

        周彩圆有些不好意思的回答：“幼时贪玩，正经的《女训》背诵的辛苦，于是便从兄长那里随便取了些来看。”

        “有些乡志县志里头确实记载了不少有趣的事情，朕闲来无事也会翻来看看，爱妃同朕倒是有着相同的爱好。”封翌夹起一块甘薯递到周彩圆唇边，温和的说道。

        周彩圆一怔，受宠若惊的启唇吃下，香甜绵密的口感在口中化开，带着些微烫的气息让她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封翌是有些喜欢她这下意识流露出来的小女儿情态，又像是在方才投喂的过程中得了趣味，于是接下来这一小碟甘薯就被他一口口喂给了周彩圆，他自己却拢共没吃上几口。

        因为甘薯吃的太多，随后的午膳周彩圆便实在用不下了，只能眼巴巴的看着自己今日特意让人做的炙鱼块全进了皇帝的肚子。

        用完午膳，封翌依旧没有离开的意思，拉着她让她给自己念了会儿书，之后又写了一幅字，用了点心后又拉着她下棋。

        周彩圆在棋道上并没有什么天分，但作为对手的皇帝棋艺也着实算不上高明，两个臭棋篓子对上了倒是你来我往的，厮杀的分外热烈。

        仗着丰富的经验和对皇帝底细的了解，周彩圆赢得次数要多上好几回。

        于是便得意道：“看来臣妾兄长说的不对，妾下的这不是还不错吗？”

        封翌方才连着输给她三盘，此时正是郁闷的时候，但听了她的话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是是是，爱妃勇武，棋高一着，朕遇上你可真是被打的落花流水、反抗不能啊！”

        听了这话，周彩圆反而安慰他道：“皇上可别这样说，您下的也很好，臣妾同皇上也可称得上是‘棋逢对手’了！”

        本来是逗人的话，却没想到对面的人竟然当了真！封翌这下是真的忍不住大笑起来。

        周彩圆一愣，半晌这才反应过来脸色涨红，羞怒不已的将手中的棋子丢下，偏过身子自己生闷气去了。

        封翌笑够了，也有心情哄人，便凑上去揽住她的肩，在她耳边说了好些软话，又把自己刚写的那副字也许了出去，这才换回美人一个笑颜来。

        屋内伺候的人见状相视一笑，总觉着到了今日，主子才像是真正同皇上熟悉了几分。

        虽然白日里过得还算舒心，但等到夜深人静时，有些事情便立刻浮上脑海，就像哽在喉咙之中时时等待着被解决。

        只要心中有事，封翌晚上就睡不踏实，极其容易被惊醒。

        所以在身边人起身的那一刻，他就立刻清醒了过来。

        作为皇帝，封翌的疑心病一直很重。他醒了后立刻维持住呼吸的平稳，他感受到自己的被角被人细心的整理，又听到了下床穿衣的声音，然后不远处便传来一些窸窸窣窣的动静，很快又安静了下来。

        等了百息，封翌睁开眼，蹙着眉看向屏风的位置，然后他静静的起身走了过去。

        站定在屏风后，有隐约的人声传来。封翌是学过武功的，此时凝神去听，那声音便清晰了起来。

        “大概就是这样，说是那些大人们跪请皇上赐下‘罪己诏’”

        这个声音？是那个烤糊了甘薯的丫头？罪己诏是周氏让她去打听的？

        想到这里，封翌眼中划过一道暗色。

        却没想到下一秒，周彩圆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其中竟含着沉沉的怒意。

        “简直荒谬！！！”

        封翌怔住了。

        “主子小声些！”喜春忙劝道。

        周彩圆把手摁住桌子边沿，虽然压低了声音，但还是能从中听出浓浓的愤懑之情。

        “中州大雪的事情我只是略有耳闻，却不想竟如此严重！可四月落雪，也只能说是天公不作美！怎能将其责任一力怪到皇上头上去？！”

        “这时不应该想办法尽力救灾吗？为何那些大人，反而将时间和精力全花在逼皇上下罪己诏上了呢？！”

        “难道只要皇上下了罪己诏，那雪就会消？那秧苗就长成？那死人就能活过来？”

        “简直荒谬！”

        随着那不复往日柔软的声音一一入耳，封翌心中刚刚升起的冷意和眼中的厉色不知不觉就此消弭。

        这是中州雪难的消息传来以来，他所听到的第一番，认为自己不必道歉的话。要知道，就连太后在宽慰之后，也认为这罪己诏，自己必须下。

        没想多久，又听周彩圆道：“喜春，明日我去求皇后叫你出宫一趟！”

        “啊？出宫？”

        “我名下有几个铺子，原是原是母亲给我的嫁妆，进宫后我将契书也带了进来，你拿着跑一趟，叫他们把账上能动的银钱全准备好，先帝时遇灾时便会向商户募捐，若是皇上同样下旨募捐，就叫他们全捐了！”

        “哦那要是皇上不下旨呢？”

        “那便叫他们自己买了粮米厚衣送到中州去！我在宫中也用不到多少银两，便都捐出去罢！希望那些大人见商户都愿意出钱，自己也赶紧想些办法赈灾才是！省的把功夫都花到那些有的没的事情上去！”

        封翌闻言摸了摸鼻子，其实那些官员在请罪己诏的同时也干活了的，倒也没有光盯着自己不管赈灾事宜。但他也总不能现在上去解释啊，所以，误会便误会吧，不过被一小女子背后骂几句，也不算什么事。

        “主子您别生气了”喜春赶忙奉上一杯茶，又好奇问：“还有您不是从来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的吗？怎么今天却偷偷让我去打听早朝上发生了什么？”

        周彩圆押了一口茶，虽然脸上仍有怒色，但声音却慢慢平静了下来。

        轻叹口气：“若是在这里的是喜秋，她便不会问这样的话。”

        喜春闻言撅了噘嘴：“奴婢笨又不是一两天，好主子，您还是直接告诉我吧！”

        “唉今日皇上来，我本来是十分的高兴”

        “那可不嘛皇上都半月没来看您了”喜春嘟囔道。

        周彩圆没好气的敲了她一下：“就你话多！你也不想想，皇上是什么时候来的？！”

        “嘶快到午膳的时候？”

        “是啊，你再想想，入宫这么些天，除了去皇后太后宫中，何曾在妃嫔宫中用过午膳？”

        “这也便罢了，许是皇上偶尔起了兴致，可不光是用了午膳，他如此勤勉之人，怎会整个下午都同我做那些打发时间的事情？”

        “许是许是皇上累了？想歇歇？”喜春努力思考道。

        周彩圆再次叹息：“最重要的是，皇上如此聪慧之人，下棋怎会输给我？”

        正偷听的封翌：“”

        “还不止一次！”

        封翌：“”

        “定是心中有事！”周彩圆语气笃定。

        封翌：“”虽然被你猜中了，但是朕下棋时真的是认真的

        “所以您才偷偷叫我去打听啊？”喜春挠挠头恍然道：“不过主子，您观察皇上真仔细啊！”

        “别胡说！”话语一顿，接着有些落寞的道：“他不常来，我自然得多看看才是”

        后宫中哪个女人不盼皇上来？

        可深宫日漫漫，在绝大多数的时间里，枯等才是常态。

        太后曾经是这么过的，皇后也是这么过的，宫中那么些女人，□□时、高祖时、先帝时，不都是这么等过来的？

        封翌生长在深宫，对此早已见惯不惯。可如今，他的后宫中，有一个女人在深夜却说

        周彩圆声音轻的仿佛不想让任何人听见。

        “只有把看到的东西都牢牢记住，接下来的等待，我才能撑过去啊”

        周彩圆走过屏风，床外侧的男人还在安安静静的睡着。

        她脱了外衣，又小心翼翼的爬到里头，钻到自己的被子里。

        冰凉的手指不多时便被暖热了。她用指尖轻轻描画着男人脸的轮廓，直到手下的人似乎是觉得痒了不耐的翻了身，这才收回手，把自己全身都缩进了被子里。

        但想了想还是觉得不甘心，于是唯一露在外头的脸就贴上了男人的背后，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这才没了动静。

        背对着她的封翌等到背上的呼吸渐渐平缓了之后，这才睁开了眼睛。

        更睡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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