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割爱

“你怎么在这？”

        屋内，颜苒早就坐直了身子，蹙眉看向来人，腿上搭着顾明谨亲手盖上的棉被。

        “呜……娘子，绿绣为什么在这不重要，您为什么在这才重要！”绿绣小嘴一扁，呜呜哭出声来，执起颜苒的手，上上下下打量着她，瓮声问道：

        “娘子，我看是世子抱您进来的，可是身子不大好？”

        颜苒想起刚刚的“长相思”，苦涩一笑，捏了捏绿绣肉嘟嘟的小脸。无奈道：

        “傻丫头，我是装病，为了确认一件事。”

        这话也不错，颜苒是为了确认，张郎中是否便是张素芫。

        如此，便能解释，第一天回来时，为何顾明谨会带着张素芫去找她。

        绿绣拍了拍胸口，长长松出一口气：“吓坏我了，幸好是装的……装的？”

        绿绣松到一半的气陡然提起，杏眼圆睁：“那可如何是好？张郎中最厌憎装病之人了，尤其是为了讨夫君欢喜的小娘子……”

        颜苒好笑地看着她，笑道：“你对她倒是了解。”

        绿绣小脸一红，低头绞着手指：“张郎中对我有恩……但是娘子永远是最重要的！”

        她先是赌咒发誓了一番，然后又歪着头，想到了什么，疾声解释道：“娘子，她没有怀世子的孩子。这些日子世子也未曾来过，她只被贤王府叫去过两次，都是为了看诊，她平日也从不提起世子，您先前说她与世子有染，还怀了孩子，可能……可能是误会。”

        孩子不是张素芫所生，颜苒早就心中有数，但此番经绿绣之口，便更加确定了些，若顾明谨真的重生，那么那日顾明谨带着张素芫过去其实和安胎丸无关，只是为了帮她治疗春温。

        颜苒的脸颊有些发红，不自然地别过头，倒像是多在意她一般，纵然孩子的事情确实是误会，她只是前世的回忆也不是作假，顾明谨与张素芫，当是有紧密的情分在的。

        颜苒问绿绣：“你所说与我所见并不全一样，你在此待了多久？”

        绿绣想起颜苒先前问她为何在此，自己还没答，顿觉失礼，福着身连连说了几声抱歉，才垂着头将事情的原委说了。

        原来那日颜苒将绿绣安置在了衙门旁的客栈，留足了银两，让她在客栈内避避风头，哪都不要去。

        毕竟颜苒自己都难以保全，那时贤王府和颜府都不可信任，因此觉得那样对绿绣最好。

        可她算漏了，绿绣这妮子从冀州来到长安，又没了照顾颜苒这个信念，陡然一放松，便不可挽回地大病了一场。

        幸好店小二发现了，把刚好在附近看诊的张素芫找了过来，施针退了绿绣的热，想找亲眷为绿绣熬药，却发现遍寻不得。

        张素芫在颜府见过绿绣，绿绣怕她通知颜府的人，又想到颜苒对张素芫的怀疑，便决定将计就计，说自己被主人赶了出来，无处可去了，才一直旅居客栈，眼下不但没有照顾之人，连银两也快没了，当真是走投无路。

        张素芫医者仁心，便把绿绣带了回来，亲自照料了些时日，还留她在身边做起了帮手。

        “娘子，我现在已经识得六十种药材了！张郎中都夸我有天分呢！”提起在张宅的日子，绿绣的眼里盈满了光彩。

        颜苒被那光彩一晃，想起前世绿绣出嫁后日益黯淡的眸光，心里一揪，握住她的手，温声道：

        “好，小医仙便继续在此济世救人吧，小女子还需要仰仗你查一个东西。”

        “是，查什么？”听闻颜苒有事交代，绿绣立马收起了笑意。

        颜苒：“‘长相思’，可能是一种病一种毒，甚至是一只蛊、一种药材……但此事与我有关，且张素芫知道答案，你须得不动声色地打探清楚此物的底细。”

        “是。”绿绣福身应下，“娘子，此事办完，我便回您身边。”

        颜苒心里一苦，若能有绿绣相伴，她又如何愿意孤军奋战？只是她不能这么自私，让绿绣放弃自己喜欢的，去和她一起承担风雨。

        前世的教训，还不够吗？

        至于“长相思”，她确实想知道是什么，但只要短期要不了她的命，便可以先不管。

        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她神情更加淡然，微笑道：“不急，我总觉得张素芫和顾明谨不一般，日久见人心，你帮我多看着点，这对我而言至关重要。”

        绿绣挥了挥小拳头，斗志昂扬：“好，定不负娘子所托。”

        “拜托你了。”颜苒揉了揉她的头发：“去吧，顾明谨不知道我醒了，你和他说我发现你与宋勉有私，不要你了便好。”

        “欸，好的！”绿绣向门口走去，正要关上门，身形却猛地一顿，转过身来，瞪大眼睛看着颜苒，泪水如珠子般往下落。

        “娘子，您不会真的，不要我的了吧？”许是预感了什么，她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声音里透着无助。

        颜苒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傻姑娘，我不会不要你的，我保证。”

        “嗯，我信娘子。”绿绣还是觉得心里发慌，但她绝对相信颜苒，便抹着泪水，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

        颜苒失神地盯着紧闭的门，微不可查地叹息了一声。

        ——

        琴瑟合奏，曲音缥缈，自带些空灵的仙气，颜苒恍如又回到了前世，独自一个人靠在窗旁，看着天上孤高的明月，黯然神伤。

        可她分明，不该是这样的人。

        眼帘抬起，天色已然大亮，尘埃在光芒里氤氲飞舞，周遭静谧无声，却总像有琴瑟合奏的余韵。

        颜苒深吸了一口气，却觉得胸中郁气少了些，周身透着些轻盈。

        “娘子，您醒了，莫要动，身上有针。”小芸疾步走了过来，颜苒发现，此处依旧是张素芫的诊室，只不过屋内多了三名丫鬟。

        小芸道：“我请张郎中来为您起针，再为您换肩膀上的药，那是张郎中新制的。”

        “有劳。”颜苒应了，待小芸出去后，又问其它丫鬟：“世子呢？”

        “回娘子，世子在院子里守了娘子一夜，确认娘子无虞，早上才赶去上朝了。”

        颜苒一怔，顾明谨这是何意？转念一想，对方守的，可能不是自己。

        她自嘲一笑，“和张郎中一起守的？”

        小丫鬟还未回，张素芫的声音却从门外传来：“娘子不必介怀，济世救人，乃医者本分。”

        门被推开，张素芫神仙似的身形飘了进来，周身气度依旧从容端正，只是那脸……白地发青，眶下发乌，一夜之间，恍若憔悴了十岁。

        “您辛苦了。”颜苒从未见过这样的她，一时有些语塞。

        “娘子无事便好。”张素芫抿唇垂头，手上动作如蜻蜓轻点，将颜苒身上的银针一一拔出。

        她面上毫不在意，心里却不住腹诽，这天杀的顾明谨，不顾自己多次说颜苒今夜无事，便是要在门口守着，自己不睡还不让旁人睡，惟恐颜苒晚上有个三长两短。

        守着还不消停，一会让烧药香，一会让弹琴，一下又想起颜苒外敷的药，调好药又看着她扎针。

        整个晚上，别说睡了，张素芫的脚都没怎么沾地。

        当然，张素芫再怎么不满顾明谨，也不会将这话同颜苒说，包括“长相思”的底细，出于各方面考量，也不适宜告诉颜苒。

        她收了针，站起身子：“娘子身子虚，又有外伤，需要调养一段时日，这几日我会去王府为您看诊，等下让小芸姑娘为您换了药，您便能回去了。”

        小芸急忙上前一步，“婢子蠢笨，怕伤了娘子，张郎中也是女子，能否劳烦您为我们娘子换药？”

        颜苒蹙眉：“小芸，莫要失礼。”

        张素芫身形轻颤，立马连连摆手道：“对不住，小医还有别的事，此伤我看过，已无甚大碍，姑娘便按我昨晚教的换，不会出岔子的。”

        说完便忙不迭走了，仿佛有人在身后追她。

        “这女郎中，怎么这样！”小芸看着她离开的方向，轻轻跺了跺脚。

        “小芸，回去后自己领罚。”颜苒揉了揉眉心，挥了挥手，让贤王府的两个丫鬟出去了。

        说完便自己宽衣，熟稔又迅速地换完了药，在小芸目瞪口呆的眼神里自己穿好了衣服。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走吧，先回颜府洗漱一番，换身衣服。”

        小芸愣愣地问道：“娘子可是打算再去贤王府？世子说，让您今日在颜府歇息，他下朝后会来看您。”

        颜苒起身的动作一顿，“既然如此，等下从六横街走，从盛仙斋带点点心回去，以免没有招待世子的吃食。”

        小芸眼神一亮，内心重新安定：“还是娘子细致，我这就吩咐下去。”

        颜苒被婢子们侍候着离开张宅，张素芫竟然一直等在房门外，如玉般光洁的额头上被晒出了一层细汗，她对颜苒行下一礼，道：

        “颜娘子，小医有话不得不说。”

        颜苒回了一礼：“张郎中请讲。”

        张素芫脸颊微红：“绿绣是个好姑娘，不知她与娘子有什么误会，但娘子不要绿绣，无异自折臂膀。”

        颜苒沉默良久，才又长身行下一礼，面庞隐没在雾气之后：“若张郎中觉得好，便留在身边吧，她是清白的自由身，还请君敬之珍之。”

        张素芫忙道：“可是，她想回的是娘子身边……”

        “可我，无法留她一辈子。”颜苒行下一礼，倾身上了马车。

        在马车内坐定，她心里有些酸涩的难过，前世，是张素芫抢走了她最在意的顾明谨，如今，又是自己亲手将最信任的绿绣推给了对方。

        可面对完美无瑕的她，任何憎恶的情绪都只能称得自己更加可悲，且轮回转世一场，颜苒也想不出，对方究竟有何处真正对不住自己。

        只是不如人家，心生罢了。

        “放开老子！你们凭什么把老子抓起来！”马车陡然一停，一声凶横的爆喝从车帘外传来。

        “怎么回事？”小芸忙掀开车帘去看，却被帘外之人吓得不轻，朝后猛地一缩。

        颜苒及时扶住了她腰，素手接住了下落的车帘。

        隔着车帘的空隙，她的眸光与一双凶狠的眼睛对上。

        “那人好可怕，像要杀人。”小芸躲在颜苒的身后，瑟瑟发抖。

        颜苒却轻轻勾起唇角，眼含挑衅，远远地朝那人点了点下巴。

        她心想，不仅杀人，还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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