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非卿不娶

老六手上的刀没能砍中颜苒。

        生平第一次，那刀没有听他的使唤，该落下却未落下，而是朝着另一个方向划去，不被他所控制。

        直到身子倒地的那一刻，他才知道，不是刀有了自己的意识，而是他的身体，连自己也控制不了。

        剧痛的感觉比困惑来的要晚，他抬起手，摸到了心口的半截匕首。

        生机抽离的太快了，比喷涌而出的血液还要快，他躺在地上，脑子里更多的不是不甘，而是困惑。

        困惑自己为什么会死在这里，困惑自己怎么就活成了这般模样。

        颜苒看着老六圆睁的双眼，深深的喘了几口气，她看得出，此人一身本事，自命不凡，与其它贼寇不同。

        只是终究是选错了路，无法回头。

        颜苒死过一次，因此比常人更能明白，有的时候变得面目全非，真的很容易。

        但也更加清楚，再多的艰难险阻，在生死面前一照，好像都没有恪守本心来得重要。

        而她的本心……

        她转过身子，看向远处那个，一身狼狈的人。

        雨水将他淋成了一只落汤鸡，泥土和稻草被黏在他素来赶紧的衣服上，俊朗的面容似乎都没有那闪亮了，做过三年夫妻，这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是为了她吗？

        她看见他丢下刀鞘，踉踉跄跄，越过泪流满面的苏惊鸿，朝自己狂奔而来。

        时间仿佛静止，眼前便是地久天长，她又回到了那个寒风凛冽的悬崖，满身是伤，精疲力竭，却没有悲惨地落入深渊，而是等到了那个，心里只有她的人。

        顾明谨停在了她的面前，垂首望着她，双手捧住她的脸，指尖轻颤着，感受到她真实的、鲜活的体温。

        “这次我没有晚。”他轻念着这句话，眼里水光闪动，弯起唇角，却又从喉间溢出一丝微不可查的哽咽。

        他紧紧的将她揽进怀里，把落下的泪水藏进她的发丝。

        他错了，错的离谱，他爱看她笑，害怕见她流泪，分离的时候会想起她，相见的时候会真心欢喜，天冷了担心她穿不暖，吃饭时会在意她吃得可好；他会琢磨她说的每一句话，将她的一颦一笑刻在心里，连她菩提珠的纹路都记得清清楚楚；他会遥想着有她的未来，又为了成全她放她离开，她死了他会发疯，她丢了他会断肠……如果这都不是喜欢，那么世间男女，又有谁知道情爱呢？

        活了两辈子，无法否认，无可辩驳，他顾明谨，喜欢上了颜苒。

        骄傲如他，的确喜欢上了一个不爱他的女子。

        无论是这情，还是这宿命，他都认了。

        惟愿她，平安喜乐，长命百岁。

        “顾明谨……”颜苒柔软的手攀上他的肩膀，声音软糯，似乎是在依赖他。

        顾明谨心尖微颤，也许现在的她对自己，还是有几分喜欢的。

        颜苒松了些力道，扶着他的肩膀退了退，昂起桃花般的小脸，睁着雾蒙蒙的眼睛看着他，似有千言万语。

        本该向齐南枝诉苦的苏惊鸿，以及本该安慰苏惊鸿的齐南枝并排站在一旁，相像的眉眼齐齐蹙着，与大理寺众官差一道，旁观着他们的温存。

        对于普通的未婚夫妻而言，历经大难，这场郎情妾意本不违和，但颜苒哪是普通的小娘子？她是时间少有的武林高手。

        所以她这般柔弱可怜，是因为要在心上人面前撒娇？

        然后他们便见颜苒抬起了手，用袖子在顾明谨脸上略显粗暴地擦了几把，撇了撇嘴道：

        “你好脏。”

        说完还退了一步，拍了拍自己从顾明谨身上沾的雨水。

        虽然怪异，但在颜苒身上，倒也正常。

        苏惊鸿与齐南枝在此时此刻，感到尴尬的同时，齐齐为顾明谨鞠了一把同情泪。

        “抱歉，下次注意。”顾明谨却没有不快，而是勾唇笑了笑，眼睛依旧温柔的黏在她的脸上，仿佛看不够一般。

        “好说好说。”颜苒被他的眼神看得心慌，话说出口，又觉得有哪里不对。

        下次，什么下次？

        还未等她想清楚，顾修却在此时走了过来，径直向顾明谨禀报：

        “主子，里面有八人，六个死了，两人还有气息，已喂药保命，正在安排医官过来，其它兄弟顺着地宫追出去了，不知外面有多少人接应，已命人安排人手支援。”

        顾明谨淡淡额首：“羽林卫一来，便交接过去，你亲自护送殿下回宫。”

        “那世子呢？”颜苒闻言，有些在意地问道。

        “我送你回去。”顾明谨温柔地看向她。

        颜苒一愣，耳尖微红，朝一旁错开眼神，颇为不自在道：“多谢世子关切，只是方才被困时曾听说，这伙山贼是受蛮子所托。”

        她复又郑重地看向了顾明谨，轻蹙眉心，神色坚定：“小女子虽无用，也随爹爹驻守冀州多年，知晓蛮子的可恨，如今他们竟然妄图在长安重地染指我大轩太子，其中的阴谋，难道世子不想知晓吗？”

        颜苒笃定顾明谨不会无动于衷，因为他与自己一样，也是同蛮子殊死搏斗过的。

        曾经，他也是她的光……

        “竟与蛮子有关！”顾明谨果然变了神色。

        前世三年，蛮子并未大举进攻，因此他并未将太子失踪与之相联系。

        如今看来，却是不得不重视这一变数。

        见顾明谨犹豫，苏惊鸿忙佐证道：“那些人确实提到了蛮子，顾少卿快些去追查吧，莫要担忧颜娘子安危，她今日护驾有功，按照惯例，应当先随本宫回宫里。”

        颜苒虽想随顾明谨一道去，却知晓这样不合规矩，只能劝说道：“既如此，我便随殿下回宫，为天下安危计，世子快些去追查，莫要忧心我。”

        “好，我听你的。”虽是必做不可的事情，被顾明谨说出来，却像是在纵容颜苒。

        颜苒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先他一步转了头，要走到苏惊鸿那边。

        “苒苒。”顾明谨的呼唤带着种从未有过的浓烈情意，颜苒步子一顿，发丝下的耳垂已然烧得滚烫。

        他从前是这么唤她的吗？

        颜苒忘了回头，却听他笑了笑，朗声道：

        “无论日后发生什么，明谨此生，非卿不娶。”

        听了这话，颜苒脑中有片刻的烟花绽放，但光芒寂灭归于平静，她又很快明白过来，顾明谨这话，是说给旁人听的。

        她被劫匪所囚，想来已经长安皆知，对于一个未出阁娘子来说，已然是名节受损了。

        顾明谨君子之风，该做的，从来都不会亏欠于她。

        颜苒心里有些惆怅，但也只是一闪而过，她此生又不会在长安待长住，名节于她，最是无用。

        倒是此番救下苏惊鸿，可能解她的燃眉之急。

        ——

        “陛下，顾明谨已救下太子与颜娘子。”苏战跪在下首，语调轻松。

        “苏首领做了什么？”苏彻的声音阴恻恻的，昭示着他的心情非常不好。

        “属下遣人阻止顾世子靠近祠堂，奈何他态度坚决，执意要再搜一遍，属下办事不力，还请陛下责罚。”

        苏彻眼神阴鸷，重重一拍桌子：“那地宫虽大，时间也够他们被带出去了，为何还能等到顾明谨进去？”

        苏战如实禀告：“据说，是匪徒内讧，颜娘子趁机带着太子逃脱。”

        “呵，内讧？趁机？苏惊鸿几斤几两朕还是清楚的，恐怕这位颜娘子，不简单呀。”苏彻负手起身，站到了书房逆光处，冷笑道：

        “把这位‘功臣’带过来，朕要好好看看，她究竟有什么本事，能破了朕的布局。”

        察觉到苏彻的杀意，苏战猛地抬起头，颤声道：“陛下，她只是一个小娘子，还是顾世子的未婚妻，您不能一错再错！”

        “苏统领，我看你年事已高，还是回去休养几日吧。”苏彻凉凉地看着他，捏碎了手里的茶杯：

        “顾明谨的未婚妻又如何？若挡了路，朕捏死她，还不是如同一只的蚂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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