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沈府。

        一场秋雨一场寒，天气已是愈发的凉了，可长廊下小跑着的女子却觉得这天无端有些闷热，胸口像是积着一团散不开的浊气，连额角都渗出了些薄汗。

        身后的侍女慌慌张张地跟着她：“小姐，要不还是再等等吧？若是老爷知道您私自出府定会生气的。”

        沈长云脚下的步子没停：“我实在不放心，出了这样的意外，万一允融伤着哪儿可怎么好？我必需得亲自去看看。

        说着便愈加加快了速度，侍女拗不过她，只得一路跟着。

        就在快到府门口之际，迎面突然走进来了一位墨衣老者。

        感觉到有阴影笼下，沈长云瞬间僵住了身子，垂下头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祖父。”

        “这是要出门？”沈阁老略显沙哑的嗓音淡淡响起，听不出什么情绪。

        可沈长云却清楚这代表不了什么，他的喜怒一向不形于色。

        手中的帕子捏了半响，终于还是硬着头皮开口：“祖父，允融出了些状况……我需得去看看。”

        无人应答。

        “祖父。”沈长云的头垂的更深了些，指尖已经渐渐有些颤抖，“长云只去看一眼，便请您破一次例……”

        “罢了。”

        话还未说完，面前的老者已经拂袖离开：“马车就在外面，记得早些回府。”

        垂着头的女子一下子抬起头，有些不敢相信，好半响才反应过来，对着那道离去的人影盈盈一拜：“多谢祖父！”

        自毒蛇一事之后，九蚩使团的表演便也暂时都停了，街道上的人少了许多，是以沈府的马车也算一路畅通无阻。

        只是在经过一处小巷中时隐隐有打斗之声传来，沈长云忍不住皱了皱眉。

        京中纨绔不少，只怕又是在闹些什么，她本不欲多管闲事，奈何这声音实在激烈，光听着便叫人心惊肉跳。

        她只得敲了敲车壁：“停下去看看吧，莫要让他们弄出人命了。”

        沈阁老位高权重，治下又严，府中的仆从亦是一脉相承，此刻得了吩咐便也毫不含糊，当即就跳下了马车。

        沈长云坐在车内，微微掀起帷幔的一角。

        只见地上趴着的男子一身血肉模糊，破布娃娃般被周围的人丢弃在了原地。

        对方似是不想被认出身份，一见到他们就离开了。

        小厮过来回话：“小姐，那人伤的不轻。”

        沈长云叹了一息，找出一个白瓷小瓶从车窗递了出去：“把这个给他吧，再拿些银两，寻位过路的好心人送他去医馆。”

        “是，小姐。”

        地上狼狈不堪的人感觉怀中被塞了什么东西，耳边还有听不太真切的声音。

        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微微抬起头，一双眸子竟似草原上的孤狼般，却只来得及看见帷幔后露出的转瞬即逝的半张脸，然后便彻底晕了过去。

        “咳，宴丫头啊。”将军府的凉亭内，淮阳侯喝了口茶，掩下面上的不自在，“我和你伯母，我们……就是来看看你。”

        林氏却比他自然多了，拉过面前姑娘的手，皱眉：“允融，今日之事实在凶险，听闻那蛇还是直接朝着你的脸来的？快让我看看，这般漂亮的脸蛋伤着哪儿可怎么得了？”

        宋衔川仍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九蚩惯好养些毒物异兽，她自己只顾着看热闹，半点功课都不做，怨得了谁？”

        “住嘴！”林氏狠狠剜了他一眼，看得出来是当真动了怒，“这性命攸关的大事也是能拿来玩笑的，我看你是越发没规矩了！”

        挨了训斥的少年挑挑眉，不说话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人帮了自己，宴允融竟忽然觉得他说的好像有几分道理，但凡自己多长几个心眼，也不至于弄得这样狼狈了。

        之前每次出门都有阿遥陪同，他其实心细的很，考虑周全，所以次次都平安顺利。

        而今日他因为临时受人所托出了门，未能与自己一道，不成想这就出了事。

        所以她破天荒地开口：“伯母别生气，其实宋衔川的话也没错，的确是我太不小心，让伯父伯母担心了。”

        此话一出，在场的三人俱是一愣。

        淮阳侯夫妇对视一眼，这……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允融啊。”林氏端起桌边的茶杯，慢慢喝了一口，“可是这臭小子欺负你了？你……”

        “宴允融！”

        不等她说完，一旁站着的人已经急急开口：“你可别装好人啊，什么没错，你心里分明就觉得我是大错特错吧！”

        宋衔川有些气恼，她这又是闹哪一出？好好地帮他说什么话？

        装温柔大度，想得了便宜还卖乖？休想！

        宴允融不知他的心声，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平日里捉弄他生气也就罢了，怎么如今好话也说不得了？

        她皱了皱眉：“宋衔川……”

        “小姐。”

        刚一出声，就有侍女过来通传：“沈家姑娘来了。”

        “沈姐姐？”宴允融的注意力顿时被转移。

        她有些意外，沈阁老竟愿意让这宝贝孙女出府吗？

        宋衔川亦是疑惑地抬眼。

        正想着，一抹月白色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转角处。

        沈长云见淮阳侯夫妇也在，微微顿了顿，然后便问了好：“侯爷，夫人。”

        沈家讲求克己复礼，与世家大族一向往来甚少，更谈不上有什么交情，是以即便沈长云与几人自幼便玩在一处，也不像宴允融唤的那般亲近。

        两人颔首应答，林氏笑看着她：“许久不见，长云出落的是越发温婉大气了。”

        垂眸的女子闻言捏了捏手中的帕子，笑：“夫人过誉了。”

        宴允融瞧出她的不自在，挽过她的手：“沈姐姐快过来坐，你会来我可当真没想到。”

        “沈爷爷这次竟同意你出门了？”

        “嗯。”提起这个沈长云脸上的笑才轻松了些，甚至还带了几分怨怼，“还要问你呢，怎一日都安歇不下来？我可是要被你吓坏了。”

        宋衔川几步跨坐到一旁：“长云，给你个忠告，最好少替她操心，不然你这心才是歇不了了。”

        “臭小子怎么说话呢！”淮阳侯一听顿时气的吹胡子瞪眼。

        林氏拉着他起身，警告地看了自家的逆子一眼：“再胡说便直接送你去见宴将军。”

        复又转向两个姑娘：“我们去前厅见见允融的母亲，你们几个孩子便好好说会儿话。”

        “莫要对他心慈手软，知道吗？”林氏忽然压低声音道了句。

        宴允融立马笑出了声：“放心吧。”

        “伯父伯母慢走。”

        沈长云也起身福了一礼。

        待长辈都离开后，宴允融才立马抱住了身旁人的手臂：“我就知道沈姐姐记挂我！”

        “长云才不记挂你，她分明是来看我的。”宋衔川突然鬼使神差地说了句。

        他就是莫名觉得面前人撒娇的模样有些扎眼。

        明明是自己亲手救下的人好吧，也不见她有多感激，怎么别人来看她一眼就高兴成这样？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沈长云闻言一愣，秀雅的脸上立马就起了一片霞云：“宋大哥就莫要同允融开玩笑了……”

        “沈姐姐？”宴允融注意到她的脸色变化，笑容一下子变得有些意味深长，“你的脸怎么这样红呀？难道……”

        “允融！别胡说，我，我方才急着寻你，走的快了些，这是热的。”

        宋衔川也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什么，当即就不自在地咳了一声：“玩笑，的确是玩笑罢了，长云别放在心上。”

        说完就转身直接离开了。

        却不知这一切落在宴允融眼里根本就是欲盖弥彰。

        而沈长云见人已经离开，也渐渐平复了心绪。

        她伸出手揉了揉宴允融的脑袋：“你呀，还有心思开玩笑，其实吓坏了吧？我知道消息的时候都能想象到你该是什么样的表情，以后定要小心，莫要再莽撞了。”

        宴允融对虫蛇一类有种天然的恐惧，没来由的怕，但她其实从未明说过。

        此刻被人看穿了心思，反倒有些忍不住矫情起来。

        她顺势靠在了沈长云的肩上：“能安然无恙地回来，我已经很感激了，怕不怕才不重要。”

        “沈姐姐。”宴允融极轻地叹了一声，“以后谁娶了你，他上辈子定是功德无量，才能有这样好的福分。”

        所以，宋衔川一定不行。

        这人骄傲自负又风流成性，妥妥的纨绔子弟做派。

        纵使有救命之恩，那又怎么比得上天底下最好的沈姐姐？

        宴允融暗暗下定了决心。

        已经入了夜，满天星河如水。

        沈长云因着自家祖父的关系没待多久便回去了，温氏则直接留了淮阳侯一家在将军府过夜，两家向来交好，倒也没有过多推辞。

        只是宋衔川有些认床，夜间睡不着便随手披了件外衣出来吹风，一双桃花眼漫不经心地看向远处。

        待了好一会，直到他觉得脑中终于有了一点睡意，才收回目光准备回屋。

        却不想刚一转身，就见隐在阴影中的小道上迎面走来了一个人影。

        一身白衣，及腰的长发披散在身后，乍一看当真有如鬼魅。

        宋衔川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睡意瞬间就消散了个干干净净。

        他倒是不信鬼神之说，但此情此景实在诡异，目光一凛，便大步朝那人走了过去。

        可越往前走一步他心中的疑虑就越加深一分，直到最后，宋衔川的表情已经完全变了。

        “……宴允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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