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叹无奈

再出去回到舞池的时候，梁勇已经把原本散落在各处的工作人员都集中在了卡座上，向他们传达下一步的指示，荣荫跟着吴烨走过去，正好赶上他宣读完最后一条。

        “……就是这些了。等会儿大家排好队，跟着我领一张我手里这样的单子，在最后签名按手印就可以了。”梁勇说完，转头看到吴烨和荣荫，一脸看到救星的模样，“正好，我们人手不够，你和荣荫帮忙给他们做个登记，我让他们排好队。”

        说完也不等两人拒绝，就抬起头大声招呼那些懒懒散散的人们：“各位少爷小姐们，麻烦您们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在这边排队好吗？”

        嗯，从某种程度来说，他们确实是“少爷”“小姐”。

        荣荫虽然对自己就这么自然地被抓了壮丁有点不爽，但既然警察叔叔吩咐了，她也只能拿着梁勇递过来的本子站在吴烨身边，看着吴烨坐在舞台边缘，将手里的表一张张分发给洛斯特的员工。

        她瞥了一眼，表上面统计的都是她们的基本信息。

        “哎。”

        她在吴烨旁边坐下，肩膀怼了怼他，“这些人的基本信息你们系统里没有吗，怎么还需要她们填表？”

        吴烨这边找了几个看上去沉稳一点儿的，让她们指导着后面的人填表，安排妥当，才转头回答荣荫的问题。

        “芜城，特别是松岭县这种区县，有很多超生的女孩，她们没有户口也没有任何信息，只等着以后嫁了人，对方拿钱出来给他们上户□□罚款，”

        “啊？”荣荫一愣，“没有户口，那怎么上学，怎么工作——”她突然意识到自己问这个问题有点愚蠢。

        来这里的很多人，她们可能都根本没有上过学，唯一的工作就是在洛斯特，出卖她们唯一拥有的东西。

        生病去不了大医院，小诊所也只能对付那些轻描淡写的小病。如果倒霉在出嫁之前遇到意外，或者身患重病去世，百年之后，当存在过的痕迹从现实中消失，保留着记忆的人们相继离开，就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他们在这世界上走过一回。

        看到她脸上风云变幻，眼神逐渐染上落寞，吴烨也大概能猜到她在想什么。

        “去年第六次人口普查结束，芜城一下子多出来两万多人，而且绝大多数都是这种情况。这也只是正巧被查到的，更多的是听到风声就送走了，等人口普查之后再让他们回来。你可以说这是普通百姓的局限性，他们只能看到政府要从他们口袋里掏罚款，可认识不到孩子没有户口未来会面对多少麻烦，可他们就是拿不起这笔钱——这是他们的困难，也是我们的困难。”他看着那些正在填表的人，她们互相窃窃私语，瞄着其他人的纸，甚至有人还在偷偷问身边人自己的名字该怎么写，“我们没办法。”

        “我们没办法，那谁有办法？”没想到荣荫竟然生气了，她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吴烨，瞪着眼，“难道你是个只会听命令做事的人吗？上面没文件，你就不知道该怎么做？你在最基层，这些情况你不反映上去，上面的人怎么会知道下面的情况，他们又怎么会替他们想办法？你只知道说‘没办法’，‘没办法’，可办法明明从来就不是一蹴而就的，你都没有试过，你都没有努力，怎么知道没办法？”

        她的声音有些高，一时间周围所有人都停下了笔，看着荣荫的方向。

        吴烨也注意到来自西面八方的目光，皱了皱眉头：“这些事不如以后……”

        “就是因为你们总是说‘以后’，所以才没有‘以后’！”荣荫拼命压抑住自己心头的怒气，双手叉腰，“有些事情现在没有办法，不代表以后没有。可如果你只知道坐在这里，说着‘以后再说’这种屁话，那就真的永远都不会有办法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笔和本子，想起自己这个莫名其妙的差事就恼火，她一股脑地摔给对面的人，“你自己慢慢在这儿弄吧，我又不是你们警察，没必要听你们的！”

        说完，荣荫直直地朝电梯的方向走过去，电梯门口有保安守着，保安知道荣荫是武彬的客人，也没拦她，看她走过来就给她让了道，还帮她转头按下电梯按钮。

        “哎，你不能走！”梁勇叫了她一声，□□荫现在哪还愿意听他的话，他这么一喊，她还以为他要来追自己，连忙伸手“啪啪啪”地拍着关门按钮。

        梁勇眼睁睁看着电梯门关上，转头看向吴烨，一脸纳闷：“她怎么了？”

        “别管她。”

        吴烨站起来，看向刚才因为荣荫而停下填表的众人，双手叉腰，沉着脸，“继续填表，十分钟以后检查！”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继续低下头奋笔疾书。

        吴烨在队伍旁边来回踱步，偶尔指导她们填一些内容，也会帮她们纠正一些错别字。

        他转身看向电梯的方向，荣荫刚才气冲冲离开的背影似乎还在眼前。

        谁说他什么都不做？

        “警察哥哥。”有个女孩叫了吴烨一声，他收回视线。

        “什么事？”

        “你帮我看看这个地址写得对不对？”

        “冯坪的‘坪’写错了，应该这样。”

        他划掉纸上那个歪七扭八的“苹”字，一笔一划，写下正确的“坪”。

        他不是现在正在做吗？

        ==

        另一边，荣荫怒气冲冲离开洛斯特，大步流星地走到门口，看到停在门口的警车上闪烁着的红□□，才停下脚步。

        她转头看了一眼背后的灯牌，“洛斯特”三个大字格外刺眼——她当然知道这些留守儿童的情况，也从来不像那些少年少女和他们的父母那样，把这里当做高贵的避难所。钱可以比什么都重要吗？既然交不起罚款，那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不要生下这个孩子？顶着“超生”名头降生在这个世界上的孩子，不仅要因为户口和罚款忍受多年的躲躲藏藏，还要被洛斯特这种地方，打着名义“收容”进来。

        她几乎已经可以想象洛斯特里的人是如何用卑劣的理由去游说那些超生的父母——一个富丽堂皇的工作场所，一个即使大学毕业的名校生一辈子都拿不到的月薪水，不仅不用缴纳罚款，还可以早早赚钱养家，甚至女孩也可以从这里找到全国各地的老板，有机会被那些达官贵人挑中，麻雀变凤凰，家里人也跟着鸡犬升天。

        这是圣人开的庇护所吗？传说中的乌托邦吗？

        不知道为什么，荣荫突然想起了冯吴凌。

        那个拿过作文比赛第一名、考试名列前茅的好学生，一个老师眼中的榜样，同学眼里开朗爱笑喜欢交朋友的女孩，为什么死前的一年选择放弃自己的学业，来这样地方工作？

        真的是像她的班主任周老师说的那样，“自甘堕落”吗？

        荣荫本来已经顺着马路边开始缓缓往外走，她边走边想，不停问着自己，可她越想越觉得这件事还有很多扑朔迷离的地方，她好不容易有机会进洛斯特，绝对不能因为自己的一时气愤而放弃这个大好机会。

        想到这里，她毅然转身，重新朝洛斯特的方向走过去。

        这次她深吸了好几口气，不再带着过于高昂的情绪，一步一个脚印，腰板笔直地走过去。

        只不过这次刚走了两步，她就又停了下来——她转身看向身后，眉头轻轻一皱——这些警察，里面电死人这么大的事儿都不去管，还来跟踪她。

        八成又是上次那个女警察，虽然两人聊得不错，但她还是不喜欢被人跟踪的滋味。

        荣荫朝自己身后小跑了两步，在巷子口停下，叫住了巷子里被她吓了一跳还来不及跑的人：“喂！”

        那人被她这么一喊，立刻回过神，转身就往另一个方向跑。

        巷子里一片漆黑，荣荫站在外面只能勉强看清巷子里那人的轮廓，依稀看着身高和体型，好像并不是那个女警。

        “站住，别跑！”也反应过来了的荣荫立刻拔腿就追，好在巷子虽然狭窄但长，荣荫可是能在千钧一发之际推开窗户跳到狗屋后面的人，甚至还有半夜翻农村土墙的壮举，虽然今天因为采访穿了裙子和小皮鞋，但跑起来依然虎虎生风，在那人即将跑出巷子的时候一伸手，她抓住了那人的长发往回狠狠一拽。

        “你是谁，跟踪我干什么！”

        荣荫不管男女，直接一肘子上去锁住她的脖子。

        借着外面的灯光，她看清了身前人的脸，有几分面熟。

        “你是……”她并没有松开手，“你是洛斯特的人，我见过你。说，为什么跟着我！”她想了想，“是武彬还是凤妃叫你来的，说！”

        “武彬都死了，怎么可能是他派我来的。”那女孩压着嗓子，咬着牙说道。

        “刚才现场的所有人都被关在洛斯特里出不来，你怎么知道武彬死了？”荣荫一个转身，用小臂抵着她的喉咙，把她按在墙上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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