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屏西涧小洞天里，灵力在水榭上方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它将桃树的花瓣高高卷起，一时间碎红漫天，久久不散，仿佛一场不会熄灭的白日烟火。

        这是由修士突破时造成的异象，而造成异象的韩飞星灵识已遁入虚空，对外界的景象无知无觉，正焦急地等待着突破元婴。

        她还记得突破金丹期时，她回溯到了初中时期的至暗时刻，本以为这一次等待她的又会是一些不堪的记忆，但此次闭关见到的景象却与她预料的截然不同。她没有堕入自己的回忆中，而是掉进了一片星海。

        夜色似海，而触手可及之处皆是璀璨星辰，韩飞星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来去触碰那些闪耀的星光，然而指尖刚碰到星光时，她整个人就从手指开始迅速溶解，瞬息就化做了星空的一部分。

        星海浩瀚，其间蕴藏的能量远非凡人可估量。韩飞星融入星海的瞬间，就觉得身体仿佛被天地间最初的灵力涤荡过一般，感知骤然变得悠远辽阔。她俯视着星空下的大地，只觉得地面上无论江河奔流还是草木生长她都能有所感知，仿佛世间万物的呼吸尽在掌控。

        很快，在她脑海中涌现出许许多多的场景，既不是她的记忆也不是飞星道君的记忆，更像是是许多高阶修士记忆的集合，因为这些记忆里凡人们的建筑服饰和发展程度各不相同。唯一相同的是，这些片段记录的都是高阶修士斗法的过程。

        韩飞星进入每一段记忆都是沉浸式的，在记忆里，她亲身体会到那些高阶修士所拥有的近乎仙神的力量，远超凡人想象的力量，只一人便可引得江河倒流山崩地裂。甚至能在顷刻间夷平凡间的村落、城镇乃至国家。

        韩飞星不知道为什么会进入这样的“记忆”中，但她明显感觉到，“拥有”如此强悍的力量教她心生畏惧，但同时也让她想通了一个问题——

        为什么这里的修士可以堂而皇之地将凡人视为蝼蚁，明明他们也都是由凡人修炼而来。

        这个问题困扰她许久，直到她今天有幸感受了更高阶修士的力量才终于理解。高阶修士们虽然曾是凡人，可在漫长的修士生涯已经让他们忘了身为凡人的短暂时光。他们所拥有的那些超越自然的力量和远超凡人的寿数，让他们不再把自己视作凡人，既然已经不是同类，那么牺牲起来自然毫无心理负担。

        难怪当年飞星道君想要封印凡魔通道时被所有人暗中反对，也难怪他们要将死守着封印的祝流云视作眼中钉。

        想到这里，韩飞星脑子里难免又浮现出封印上血淋淋的祝流云，以及梵海仙境的修士们死亡的场面，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她当时虽然没有干涉祝流云的行为，但内心深处也觉得他手段残忍了些。可现在看来，恐怕他的操作才是唯一解困的办法。

        只有当无人可以威胁到凡魔通道的封印时，他才能真正得以解脱。

        那她可得快些突破元婴才行。韩飞星这时才终于从高阶修士们的记忆中挣脱出来，入定前发生的事情一下子涌上心头。她想起那张脆弱的纸人，心里再一次焦灼起来，她太弱了，现在别说让祝流云从封印上解脱，就连他的生死她都无法确定。

        韩飞星想着，又去查看自己内丹的进化情况，一看之下，她更急了——她看过《星经》，突破元婴期以后，原本的内丹会化作婴孩的模样，然后与神府融为一体。可她明明感觉到身体和灵识都已经淬炼得近乎圆满了，她的内丹却还是原先的模样。难道是突破失败了？

        令人不安的念头刚起，她就感觉到一缕不属于她的气息轻轻地碰了碰她。

        什么情况？韩飞星愣了一下，她记得这个世界的设定里，闭关突破的时候无论多强的大佬都无法进入，何况这个水底的小洞天设有禁制。

        等会，祝流云说过在她神府里留了个记号，难道会是他？

        她心念电转，循着那一缕似有似无的气息还真就在神府外围找到了气息的源头。一枚小小的，泛着微光的祥云图案。

        这就是祝流云留下的记号？

        韩飞星试探着碰了碰它，只见那朵小祥云在她的出触摸下显得有些激动。虽然这个小东西不能讲话，但韩飞星发觉她好像能感知到它的情绪。它……亲近中又带着点被发现的紧张，不知怎地就让她想起了飞星道君记忆里祝流云，那个跟在师父身旁满脸仰慕的小小少年。

        这么一想，胖乎乎的小祥云就变得愈发可爱起来，韩飞星目光瞬间柔和了下来。“别怕，不弄走你。”她说。

        小祥云得到了她的保证，这才安静了下来，乖巧地蹭了蹭她的手指，仿佛求摸头的小奶狗。

        韩飞星顺势摸了摸它。就在它触碰掌心的瞬间，她只觉得大脑一震，又有一些不属于她的记忆片段瞬间奔涌了进来。

        这回她看到是少年祝流云的记忆，记忆里全都是他师父飞星道君的身影。

        捡到他的时候，飞星道君已经有化神期修为，在小孩子眼里与仙女无异。韩飞星被迫以祝流云的角度“回顾”了过往之后，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电光似的，骤然悟到了她迟迟无法突破的缘由。她感受到灵识和身体的双重强化，心知自己马上就要升为元婴大佬，潜意识里不由暗自担心——当年她能抗下所有人的反对，一意孤行地落下封印，靠着中二时期敢与世界为敌的反叛精神，可现在的她早已成了随大流的成年人，她也不知道自己境界提升之后，这颗凡人的心还能保持多久。

        从少年到成年，在无数次的碰壁之后，她习惯了裹上日益圆滑的外壳，学会了与世界妥协，差点忘了少年时坚守自我，改变世界的勇气。

        近乎仙神的力量她明明也曾拥有过啊！少年时她尚且没有迷失在力量中，现在反而不敢相信自己了吗？

        心魔骤破，韩飞星内心的躁气平定后，丹田处的内丹迅速幻化成了婴孩的模样，那婴孩又与神府融为一体。韩飞星睁开眼睛时，虚空消失，她已经回到了现实中。

        突破元婴了。

        韩飞星感受着体内更胜往日的灵力，正想着要不要去渡魔山找祝流云的真身，外放的神识就感觉到了什么。她迫不及待地掀开水榭的重重帘幕，还未踏出水榭，就瞧见桃树下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他正背对着她，仰头欣赏小洞天里的漫天花雨。

        韩飞星眼眶微热，下一瞬，身体比脑子更快，想也没想就直冲了过去一把抱住了祝流云冷冰冰的身体。

        祝流云微微一怔之后又更用力的回抱住了她。他揽着她的腰低头将半张脸都埋进她肩窝里，深吸了一大口她身上的气息，这才贴着她脖颈低声唤她：“师父。”

        原本再正经不过的称呼不知怎么地被他喊出了缠绵悱恻的味道，他音色缱绻，与她耳鬓厮磨，韩飞星只觉得心头不知安在哪里的一根弦叫人拨弄了一下，她微微一颤，这才意识到她刚才的反应实在是太主动了些。

        “我……”韩飞星咽了口口水，稍稍用力推开了他，试图为自己挽回一点颜面，“你没事了？”

        祝流云抱得好好的，突然被推开，心中不爽，也不回答她，只强硬地捏住她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直到他的小师父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时，他才反问：“不过是突破元婴而已，你怎么用了这么长时间？”

        “……”韩飞星瞬间冷静。内心朝着祝流云连翻了十七八个白眼，问这种问题你搞那么暧昧干什么！？

        还没等她回答，这狗比徒弟又补刀：“师父以前明明那么厉害。”

        这男人怎么回事？一回来就气她？韩飞星听到他又拿自己与飞星道君对比只觉得怒火腾升，瞬间忘了刚才关心的问题，一把拍开他的手，没好气地说：“那你别叫我师父。”

        “可你也不让我叫你飞星。”

        那是因为你喊得太暧昧了好吗！韩飞星别过脸去，她又不是圣人，一个长在她审美点上的男人含情脉脉地喊她的名字，谁顶得住啊？还不如叫她师父，让她清醒地知道这个人喜欢的是曾经的飞星道君。

        对了，他喜欢的又不是现在的她，她心动个叽儿！她关心他只是为了弥补少年时在这个世界留下的遗憾。没错，就是这样！韩飞星一把把乱跳的心脏给按了回去，给自己好一通洗脑，再看祝流云的时候已经彻底冷静了。

        什么心动不心动的都滚一边去吧，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帮祝流云搞定威胁封印的势力，让他可以放心离开封印重获自由。“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召阳山？”她问。

        听到这三个字，祝流云眼神瞬间冷冽：“当然。他们才是最该死的。”

        韩飞星眼睛微微睁大：“为什么？”

        “因为，师父彻底失忆就是因为他们。”祝流云说着，看向她时眼神又恢复了柔和，“到了召阳山之后，师父就待在储物空间里不要出来好不好？”

        韩飞星刚皱起眉头，还没说话，就见祝流云拂过她垂落的发丝，柔声恳求道：“我不想让师父讨厌。”

        韩飞星心底一沉，瞬间有了答案，“你要……屠山？”

        祝流云目光闪动，半晌才说：“师父要阻止我吗？”

        “不是。”韩飞星摇摇头，看着他坚定地说，“封印凡魔通道是我的主张，后续的责任本来也该由我承担。你已经替我守了七百年，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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