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趁夜，韩飞星踏上高台，在星空下展开了全舆图。

        彼时人间已经是初夏，经过白天暴雨，入夜后的天空澄净如洗，漫天繁星如同天幕上悬着的无数水晶，此起彼伏的闪烁仿佛随时要坠落人间。高台上展开的全舆图仿佛这个世界微缩模型的全息投影，它们浮在夜色中，与天上摇摇欲坠的星子交相辉映，正如人间变迁与天上的星辰运转息息相关。

        全舆图中，各个洞天也散发着微光，看似如星星点点全无规律，但稍微拉开距离，便能看出洞天们几乎都在两条线上。一条北起连昆山东至召阳山，另一条则以梵海仙境为中心，盘踞与梵海之上。除去三大仙宗，北-东一线中有十七洞天，梵海之上有十二浮岛，都是叫得上名的小门派，更小一些的洞天，要么如屏西涧小洞天一样属于私人所有，要么就是散修杂居的地方。

        这些小门派和散修们单拎出来在修仙界里可能无足重轻，但她要是想渡魔山日后能在修仙界一言九鼎，还必须要获得他们的认同。

        就，挺难的。除非……

        韩飞星刚皱了皱眉，祝流云手指就抚了上来。

        “师父在想什么？”他的声音像浸在水中的月色那样温柔。

        韩飞星头也没回，往身后一倒，靠上了他的胸膛，没头没尾地说：“我跟大衍宗提出的议和条件本来只是临时想到的，没想到歪打正着。”

        祝流云心领神会，圈着她的腰把她的未尽之言说破了：“既然如此，师父何必忧心？莫隋老儿答应了算他们走运，不答应正好拿他们立威。”

        理是这么个理，但也正是她的担心所在。韩飞星叹了口气，没说话。

        祝流云低头看她，低声笑道：“有我在，师父怕什么？”

        韩飞星一下子在他怀里转了个身，盯住他的眼睛认真道：“就是有你在，我才担心！”她说罢又露出恶狠狠的表情，一把掐住了他脸颊，“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不许！以前是我涉世未深，考虑不周才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现在我回来了，你不用再去扮黑脸做恶人。”她想到祝流云这种不服就干且不惜自黑的选手可能干出来的事心里就堵得慌，干脆事先跟他挑明，省得他又要自污。

        祝流云眼中有流光闪动，他拿开了韩飞星掐着他脸的手：“师父忘了在幻境中见到的过去吗？我本来就是魔胎。”

        “我管你是什么胎！”韩飞星大声打断他，“我只知道你现在是祝流云，姓是我赐的，名是我取的。你是我正儿八经收下的首徒，也是跟我结修的人。如果有朝一日我能站在修仙界的顶峰，你也必须风光月霁地陪在我身边！”

        祝流云看着她，喉头滚了几滚却没有给出她想要的答复而是反问：“师父打算怎么办，如果大衍宗不肯答应师父的条件？”

        韩飞星一笑：“不肯答应就逼他们答应。修仙界敢做还怕人拆穿吗？凡人寿数短暂世代更替太快或许没有记录，但修仙界一定留有痕迹。也不一定要人记得，就像渡魔山的虚空那样，山川有灵，我们要有心还怕找不到证据？更何况，我怀疑这种大事，修仙界中但凡有点渊源的门派只怕都有人知道此事，或许他们还留有文字记载也未可知。”

        她敢这么说，其实是从当日合谈时，辰星长老沈念之的反应中推测出来的。当时听了她的要求之后，月如素一脸大受侮辱的表情，显然是不知道修仙界干过此等腌臜事。可沈念之的反应却令人玩味。他虽然站在同门那边，可他完全没有否定她的话，相反，他初听她的条件时表情平静得像是知道些什么。

        “这样也太麻烦了，师父何必大费周章。”祝流云已经有了软化的迹象。

        韩飞星伸出手，捧住他的脸：“是很麻烦。但我想开宗立派，首先自身就得正，我们只有还原真相，抢过道德高地，以后才能更好地守住渡魔山，守住通道。”她说着顿了顿，声音带上了些涩意，“你困在封印上受苦的那种事，我再也不想看到了。”

        祝流云抚上她的手，轻轻“嗯”了一声，乖巧道：“我听师父的。”

        终于说通了。韩飞星踮起脚，开心地在他嘴上啵了一口以示奖励。她虽然跟祝流云说什么为了开山立派，要站在道德高地上，持身要正之类的话。但她也知道，她和祝流云身上已经背负了无数条修士的性命，如今她也实在不敢厚颜说自己是站在“正义”这边。

        但是……

        韩飞星转过身去看还未收起来的全舆图。此时夜色更深了，全舆图中散着亮光的洞天们仿佛星辰闪耀，但她的视线却穿过了两条明亮的“星河”落到了它们下方大片的光线黯淡的山川上，她知道，那里生活着千百倍于修仙界的普通人。而她和祝流云两人曾在过去的千百年里默默守护过这些普通人。

        虽然她失去了那时的记忆，已经不记得当时发下宏愿的心情，但此时此刻，她心中依旧生出相似的豪情——她要在渡魔山创立一个门派，以守护天下为己任，成为凡魔通道最忠实的守门人。如果能在这个基础上再于天道中寻到方法，叫凡魔通道恢复如初，那她这辈子都值了。

        原来，成为救世主这种事并不只有中二少年喜欢啊。

        韩飞星干咳了两声，收束越来越发散的思维，收起了全舆图。

        “不看了？那……”祝流云说着，手抚上她腰侧，被韩飞星一把拍开。

        “别闹，趁着现在有星星亮，我再算算大衍宗的情况。”韩飞星挣开他，掏出一套测算的行头在高台上铺开。她原本师承大衍宗，也懂推演之术，如今虽然只剩下一点残存的记忆碎片，但算一算近期发生的事应该没问题。

        大衍宗的推演术几乎等同于推星数，要借用星辰运转的轨迹来测算未来或者窥视过去。韩飞星把行头在星空下铺好后，拿出一块不规则的水精。水精吸纳了星光和她的灵力之后，被她举到了布好的五行八卦图上。原本透亮的水精慢慢变得不再透明，里面倒影的星光也开始了运转。

        韩飞星原本兴致勃勃，可盯了一会以后，不觉又皱起了眉头。大衍宗的情况似乎比她预计的要复杂，她这个三脚猫的推演术已经测不出那一头的情况了。难道大衍宗起了内讧？韩飞星看着水精中自相矛盾的星象，心中满是疑惑。

        正如她所猜，此时大衍宗还真是起了内讧。

        诸葛寻闯入司天阁对着莫隋跟辰星、执法两位长老就是一通嘲讽。“所以呢？你不是号称洞悉天机，明明算出魔头星气衰弱，打了个照面还没搞清楚他的情况？怕不是被所谓‘魔潮’吓软了脚吧！”他喷完沈念之又瞥了眼月如素，哼了一声，那意思便是根本看不上她，懒得跟她计较。

        自从飞星道君离开宗门后他的性情就越发古怪，说些刻薄的话也实属正常。月如素撇撇嘴，忍了。诸葛寻却又直呼宗主姓名：“莫隋，那魔头的脾气你还不清楚？他但凡实力和从前一样，他俩都别想全须全尾的回来。搞什么‘魔潮’装神弄鬼，肯定是实力不济唬人的把戏。你但凡有点骨气，把自己当个宗主，现在就带着我们全宗门的弟子杀去渡魔山，趁那魔头实力不济灭了他！”

        “宗主，不可！”沈念之急忙劝阻，又盯着诸葛寻道，“祖师爷以‘知天道，顺天时’立宗，数代宗主皆遵循此理才将宗门发扬光大。要不是前任宗主你的师父非要逆天行事，逼杀飞星师姐，针对祝流云，何至于将祝流云逼成魔头，为宗门惹来如此大祸？”

        沈念之平日性格温和，突然言辞犀利让莫隋跟月如素都不禁诧异，莫隋直接问：“你前些时日推星时到底看到什么了？”

        “灭门之相。”沈念之说。

        莫隋凛然，月如素也张了嘴，诸葛寻却张狂大笑：“少放屁！灭门之相，哈哈！顺从魔头，苟且偷生，才是灭门！”

        “诸葛寻，念之师弟推演从未有过差错，你不得无理取闹。”莫隋看不过去，喝止他的狂态，可话音刚落，司天阁内晶石中的变化就让他脸色骤变。“弟子闹起来了？谁把禁制消失的事传了出去？”他盯住了诸葛寻。

        诸葛寻坦然：“对，就是我。怎么了？宗主不是打定主意要对魔头摇尾乞怜，还怕弟子知道？”

        “你！”莫隋气急攻心，四下望了一圈，“原阙呢？”

        “下头那么乱，镇星长老当然是在镇场子啊。”诸葛寻笑得阴气森森。“不过能不能镇住就不知道了。”

        “你、蓄谋已久！”莫隋满脸怒容。

        “对。”诸葛寻挑衅地朝他张开双臂，“掌门师兄打算拿我怎么办？”

        莫隋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底已然冰冷一片：“你以往胡闹，我都念在师兄弟情谊和前任宗主的份上对你睁只眼闭只眼，没想到你非但不知悔改，甚至不惜煽动弟子暴动来达成你个人目的。你做初一就别怪人做十五，我也不用念及同门情谊了。”

        他话音刚落，月如素的身影骤然虚化消失，缺席的镇星长老却突然出现，和沈念之与莫隋呈三足鼎立之势，以三敌一，瞬间拿下了诸葛寻。

        “执法长老已经到了，宗主也快过去吧。”沈念之说，他的语气又恢复了平和。

        镇星长老也点了点头。

        原来刚才沈念之假意发怒，实则算到了镇星长老的位置，并通知了月如素，月如素也趁机金蝉脱壳离开了司天阁，找到了原阙，替他解了围，让镇星长老回来帮忙镇压诸葛寻。

        短短十数秒间，司天阁情势逆转。但莫隋心情一点不轻松，他心知诸葛寻布局已久，宗门内此刻肯定闹得厉害。然而出了司天阁才发现他还是低估诸葛寻了。

        司天阁外被诸葛寻以金气裹挟，隔绝了弟子们喊打喊杀的声音，他出来才看到下面已经闹得沸反盈天。剑气纵横交错根本看不清是哪一系的弟子在暴动。执法长老的威压根本压不住这些人。

        “天宸剑在此！谁敢造次！？”莫隋用灵力凌空喝道，声音纷纷灌入下边弟子们的耳朵里，混乱的场面难得有了一刻的安静，莫隋趁此间隙，举起左手，掌心微震，右手于左掌掌心虚虚一拔，一柄饰有紫水晶的长剑就被他从掌心拔了出来。剑身脱离他手掌的瞬间白金色的光芒大作，特殊的嗡鸣声甚至传遍了整个宗门。天宸剑，祖师爷留下的另一法宝，此剑由宗主代代相传，门中弟子见剑如见祖师爷，在白金色的光芒下几乎是不由自主地纷纷跪倒。

        “啪！”一声脆响，韩飞星手中的水精从中裂开，然后碎成了几块浑浊的石头，里面显示的星象自然也消失无踪。

        大衍宗怎么了？韩飞星被吓了一跳，捧着几块废石，跟祝流云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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