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6章

崔照言没能如愿。

        夏至过去第五天，崔照言就回来了，还带着新做好的替身娃娃。

        在他回来之前，韩飞星曾算过一卦，已经算出他此行不会顺利，但没想到被拒绝得如此彻底，连带去的小礼物都没能送出去。看着小徒弟眼里藏着的落寞，韩飞星按捺不住还是追问了一番了。

        “你是不是一上去就直接跟她摊牌，用同命结分她一半寿命？”韩飞星问，她觉得以崔照言这种耿直的个性干出这事一点不奇怪，所以他临走前，她还千叮万嘱叫他先骗青娘是师父给了他法宝可以让她与修士同寿。

        崔照言却摇头：“我没说。青娘直接拒绝了，她说她没有灵根，也不奢求长寿，只想作为一个普通人经历生老病死。她说普通人一生所见的是另一种风景，叫我不必怜惜她，她并不以为苦。”

        “……”韩飞星一时语塞，这个青娘，确实是个想法特别的姑娘。她看了眼崔照言放在肩上的替身娃娃，又问：“礼物她也拒绝了？”

        崔照言侧头看看娃娃，脸上终于露出点笑来：“那倒不是，是我考虑不周了，她是个普通人，不好带着个活人一样的小娃娃四处招摇。明年夏至我再另送她一个不会动的娃娃。”

        “还要等到明年？你来去也不费事。”韩飞星又一次惊了，感觉从来没有好好了解过自己的小徒弟。

        “青娘说既然是约定就得遵守，她平日要采药行医忙得很，我也有我要做的事，我们并非同路人，一年能见一次，彼此有个念想已经足够。”崔照言转述着青娘的话。

        韩飞星听到这里，大约也能明白青娘到底是个什么想法了——崔照言是她够不着的人，她也有自己的骄傲不愿成为他的附庸，宁可将这份君子之交践行到底，绝不越线一步。

        但理解归理解，韩飞星还是心疼自己的徒弟。“你呢？你怎么想？”

        崔照言垂下眼帘：“我觉得很惭愧。我修道十年，却还不如她看得透。或许凡人寿数短暂，会催人更加珍惜光阴，她的一年当我两三年也未可知。”他说罢抬眼看向韩飞星，眼中的落寞以散，又恢复了往日里沉稳的模样。他真诚地说，“也是因为青娘这一番话，我才明白师父遣我下山游历的苦心。修道必先修心，修心就要体验世情百态。不入尘世，日后在修行路上便难越心中魔障。徒儿在此谢过师父教诲。”崔照言说着就要下拜，韩飞星赶紧将他扶住。

        “是你自己悟性高。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以你现在的修为，我能教的也没什么了，最多能跟你切磋切磋，以后不要动不动行大礼。”

        崔照言也听话，她这么说，他就改跪拜为拱手礼：“是，师父。”

        韩飞星看着崔照言心中百感交集。崔照言或许真如她所想，是个天生的修道者。那位青娘姑娘虽然没有灵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跟崔照言倒是十分合拍。旁人觉得可惜，可他们自己未必会懊悔。

        她想着，也不再劝崔照言。跟他说起别的事来：“我跟你师兄准备下山游历一段时间，师门就靠你独自打理了。”

        崔照言问：“为了咒亡术吗？”

        “是，也不全是。”韩飞星笑笑，“我俩困在渡魔山太久，也该下山看看了。”

        她与崔照言交代完毕，就离开了他的住处。

        才走出院门，身侧的空气烟雾一般腾起，祝流云陡然在她身旁显露身形。

        韩飞星朝他笑笑：“难为你听了这么久。”

        祝流云握住她的手：“你要突破了。”

        “好像是。”韩飞星点点头。崔照言向她述说自己下山的一番感悟时，她也心有触动，又由崔照言与青娘想到了自己和祝流云。她从前一心想让祝流云做个“正常人”，这个念头甚至成为了一种执念。可什么才是正常人呢？

        以旁人的眼光来看，青娘拒绝与修士分享寿命，崔照言恪守自己情感或许都不是“正常人”所为吧。

        祝流云性格偏执乖戾，既有他身为“魔胎”的缘故，也跟他这些年的经历脱不开关系。可他如今的修为境界也是拜这些异于常人的身份和经历所赐。他本就如此特殊，她又何必要强求他“正常”呢？

        正如天地间千百种不同的“道”，正统道法可以修炼入道，祝流云这样的魔胎异类同样可以入道。

        韩飞星元婴期圆满已久，本来早就应该要闭关突破了，她一直以为能拖到现在是因为她拥有星魄，可以将修为存在星海中，可刚才一番感悟过后，识海中灵气激荡，她才意识到先前可以压抑境界，只怕也是她修心还未到火候。

        “去我院中，我给你护法。”祝流云说着，两人已经瞬移到了他的小院里。

        韩飞星感觉到灵气震荡越来越激烈，跟他匆匆一点头就闭目入定了。

        祝流云退到屋外，坐在屋顶上等她突破。

        这天白天下过暴雨，入夜后星空清澈如洗，可韩飞星入定后不久，山间岚气渐渐朝院子里聚拢，又向天空升腾而去。它们汇聚凝结，化作漩涡般的紫云盘踞在屋顶上空，紫色云盘越来越大，山中鸟兽似乎都震慑于这云团，连蛙叫虫鸣都停了。不多时，天际未见阴云，却传来隐隐雷声。

        祝流云望向天空，他知道对修仙者来首，步入化神期是个坎，他守在屋顶也是准备给韩飞星挡下可能到来的雷劫。

        但他等了许久，雷声却一直隐隐绰绰未曾靠近，倒是屋中亮起一道青光直射天际。青光出现，雷声骤止，盘旋了许久的紫气也散了，挂满了星子的天幕却像是被捅了个窟窿，明亮如钻石的星子顷刻间零落如雨，仿佛夜幕中不断绽放的烟花。

        祝流云活了九百多岁，这样的情景还是头一次看见。但凭感应，他知道韩飞星这是快要渡劫成功了。

        流星雨大约持续了一个时辰后才终于停息，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韩飞星走了出来。第一眼见到的，就是披被了满身星光的祝流云，他一头银发倾泻如月光，肌肤白皙得仿佛透明，更衬得额角脸侧的暗红色纹样狰狞可怖。

        韩飞星走上前去，抚摸上那些细细的暗红纹路。化神期与元婴期看似只有一步之遥，可跨过去，见到的境界却大不相同。韩飞星清晰地感觉到体内充盈的灵气和更广阔的感知，整个世界在她眼里都变得和从前不大一样了。她从前摸咒亡术留下的印记时只能感觉到它微凉的触感。可现在她却真实地感受到这些红色细线就像是附骨之疽，蛰伏在祝流云体内，只要他身体变弱，它就能随时将他吞噬。

        “去梵海吧。”她说。

        “现在？”

        “嗯。我想去看看前生镜。”

        崔照言也被夜晚突如其来的异象惊动，他猜到了是师父在渡劫，但等异象消失，他赶来准备向师父道贺时，却见院中已经人去楼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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