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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陆大人用功


再回到乾清殿前已经时候不早,大太监冯年还等在门口,一张脸早就愁成苦瓜。远远看着主仆二人回来,立刻撒欢奔去。

        “大人!大人!”

        钟灵一顿,他身份卑微,按理见谁都要跪。然而他膝盖刚有弯下趋势,陆谌反手提溜起他的衣领。

        “我说过什么,”陆谌在他耳边冷哼,“我说跪再跪。”

        钟灵轻声答“是”,踌躇不安地握了握掌心,到底没敢再弯下去。

        陆谌满意地松开手,笑呵呵地迎上冯年,大太监等了许久满头是汗,又跑得气喘吁吁,眼神哀怨极了。

        “大人,您可算回来了。”

        陆谌乐呵呵地:“辛苦公公了,我这就回去。”

        陆谌今时今日有多皇恩正浓,侍奉过三代帝王的大太监心知肚明,闻言立刻诚惶诚恐。

        “大人,您这话可折煞老身了。”

        陆谌也不管他有多少虚情假意,笑着点点头,转手就去拉钟灵。冯年这才有机会去看他等了个把时辰的罪魁祸首——小钟灵低着头,露出后脖颈上的烙印。

        冯年神色微变,钟灵走到他面前恭敬道:“见过大人。”陆谌的目光在身后有如实质,他没敢跪。

        因为一个奴才等了这么久,冯年虽然心有不快,但到底是成精的大太监,心思在肚子里转一圈,便琢磨过来陆主事对这个奴才的态度。冯年假模假样道了句“无妨”,便将二人送上了马车。

        “冯公公,”马车启动前,陆谌突然从里掀开窗帘,探出头笑着看着他道,“我车上的这孩子,叫钟灵,日后要是我进宫来还带着他,劳烦冯公公照顾下。也不用什么山珍海味,给他找个没人的屋子,再差人送壶水几块糕点就行。”

        这番几乎是明了显示主权,冯年心中大惊,连忙应是。

        回程一路无话。然而再回到天策府,看到等在门口一脸不忍直视表情的任平,终于明白,他师叔的秋后算账来了。

        趁陆谌进宫的这点功夫,帝师也没闲着,遣人拉了几车东西送来,任平派人全都搬进了东院的暖阁。陆谌推开房门,目光在一屋子帝师亲自挑选的大祁百年急需陆主事掌握的秘史中扫过,油然而生一种“我也想去西境”的冲动。

        陆主事长长叹了口气,耷拉着脑袋认命坐了进去。

        钟灵跟任平去找纪大夫换过药,又返回了东院。陆谌没召他进去,他便倚在院子里的树下,让人一眼就能看到,又不至于太过惹人注意。

        钟灵这一天担惊受怕着实有些精神萎靡,幸好没让他等上太多会,侍卫便来禀晚饭已好。

        钟灵又等了片刻,眼看屋里没有出来的架势,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去敲门。

        “主上?”

        里面悄无声息,钟灵这才注意,里面居然连盏灯都没点。他心下大惊,也不顾什么尊卑,急忙推开门——

        陆谌从一片文山案海中挣扎着抬起头,睡眼惺忪。钟灵瞬间反应过来,不管不顾直直跪下。

        “奴才知罪,请主上惩罚。”

        “发生了什么就知罪,”陆谌睡得迷糊,摇摇晃晃地起身,嘴上嘟囔着。他用力晃了晃脑袋,望了眼外面天色。

        “该吃饭了?”

        “回主上,是的。”

        “这好,”陆谌拍拍脸颊让自己清醒过来,“正好我饿了。”他看向低眉顺眼跪着的小钟灵,随口问道:“你是不是也没吃?”

        钟灵有些不知如何回答,只能实话实说地点点头。陆谌笑道:“正好了,陪我一起吃。”

        陆谌在书房里用功,钟灵不在他面前仍需要没日没夜地守在外面,陆主事意识到这个后便把小朋友也一并提溜进了书房。陆大人霸道不讲理,所幸钟灵乖巧听话,坐在角落里一天天地当个安静的吉祥物也毫无怨言。

        这一天,当陆谌又从一本书里奋力挣脱,看着低头敛眉就只能那么干坐着的小钟灵,突然油生出一个念头。

        “钟灵,”陆谌歪歪脑袋,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钟灵家道中落年仅七岁,他怎么可能有肯定答复,“你上过学吗?”

        钟灵沉吟片刻,既然彻底交了底,他自是不敢再隐瞒:“回主上,奴才上过。”

        “上过啊……”陆谌无意义重复着,猛然瞪大眼睛,“什么,你上过?”

        许是被陆谌的兴奋惊到,钟灵登时坐不住了,霍地站起来,想跪又不敢,维持着一个半屈膝的状态:“是、是的。”

        陆谌才不管那些,脚尖一点从书桌后翻到钟灵旁边,把手上的东西递到他面前,“来,你读给我听听。”

        钟灵看看面前的书,又望望陆谌,许是陆谌脸上的期待太热情,钟灵咬了咬嘴唇,轻声念道:

        “……嘉安五年,柱国大将军林泰战死,其长子林承沅承继父业,镇守边关……”

        “天啊!”陆谌两眼放光,毫不犹豫地把书塞进钟灵怀里,自己乐颠颠地跑去塌上躺着,“这么多人名我看着都犯晕,还是有个人读给我听舒服。”

        钟灵手里握着书,一时间不知如何反应。陆谌终于有了偷懒机会,死活不肯从塌上下来,苦口婆心给钟灵做思想工作。

        “钟灵,你主事我本来就不是师门里适合朝堂的那个,现在被赶鸭子上架已经很为难了。小时候对于读书还有不好的记忆,坐一会就感觉腰酸背痛腿抽筋,你就当可怜你主事这把老骨头……”

        钟灵抿抿嘴,很想告诉陆谌其实不用说这么多,只要他命令,钟灵是断断不敢有抗命想法的。然而他就是喋喋不休了那么多,像在打着商量,就仿佛……

        ……仿佛他也是个人,可以有自己的想法。

        钟灵轻抽了下鼻子,低下头继续念起来,妄图掩饰自己的失态:

        “……林家世代忠良,镇守——”

        “去桌旁看,”陆谌从塌上吩咐道,他怀里抱着被子,声音都飘了,看起来随时准备会周公。

        钟灵应了声,坐到了有光的桌旁,继续轻声念道。

        少年一身白衣,眼里明亮,声音温润如玉——这就是钟家用七年好生养出来的小公子,心地善良、聪颖可爱,哪怕直至他在暗夜营走过一遭的今日,当他有了读书人的伪装,仿佛中间的八年都不复存在,他依旧可以是那个曾经名动京城的小神童。

        陆谌的头埋在被子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陆谌就这样把钟灵困在书房里和他一起受了三天罪,同吃穿共进退,痛苦地死去活来,连某一天帝师暗卫来禀“帝师已秘密出城前往西部边境,盛京暂由陆主事看管”此等惊天大秘密,陆谌都是在书房里滚来滚去滚来滚去假装没听见。

        陆主事身体力行地表现了自己有多痛苦,要不是还有钟灵在旁边任劳任怨的讲睡前故事,陆谌深入了解大祁内部的进度几乎约等于零。

        钟灵念第一本时还没有意识到,往后翻去才反应过来他手里拿着的都是大祁百年最大的秘辛,是绝密,是他绝不应该知道的。

        他尝试性在第一天午饭时小心翼翼地跟陆谌提了,后者啃着鸡腿,斜睨着眼:“那你敢说出去吗?”

        钟灵立刻把头摇成拨浪鼓。

        “这不就得了。”

        有关是否应该信任的话题就这样还没开始便结束了。

        当然陆谌痛苦之余也不闲着,对着如履薄冰、日常看起来就非常想跪的钟灵又喋喋不休了很多新规矩,每一个都在挑战着钟灵过往的认知:

        不可以随便跪、不可以在陆谌不同意的情况下去找人请罚——陆主事原话是“别让随便什么阿猫阿狗动你,我的人,我自己动手”——不可以不吃饭也不可以只吃饭不吃菜;不许不睡觉,不许守夜特别是一守就是一夜……

        钟灵恭听着陆谌跟个老妈子似的碎碎念边单手给陆谌整理衣服——没错,陆主事还是继续禁着他的右手,钟灵只能苦恼地用单手应付。

        幸好帝师大人彻底憔悴了陆谌的心力,让他没再表现出更多恶劣,平时的穿衣和进食都是相当配合。

        距离陆谌第一次进宫觐见过去三天,这一日午后吃过饭,陆谌说什么不肯立刻回去受罪,非要在花园里溜达消食。

        他走着没几步,侍卫来禀门口有宫里来的,说奉皇上口谕来召陆主事进宫。陆谌这才想起他和他师叔“每三天进宫看一眼”的约定。

        陆主事要进宫,不好再带着钟灵,又担心他一眼注意不到人就飞哪去领罚,思来想去连唬带吓地给钟灵下了禁足令,不许他出门,再不放心地派发了好多任务。

        于是那一阵天策府的奴仆总能看见钟灵被以各种奇奇怪怪的理由发配到府上各个地方忙活,有时是在树荫下练剑,有时是在亭子里练功,有时是跟着任平喂马,甚至有的时候陆谌就让他盯两只狗打架,一盯盯一天。

        连钟灵自己都没意识到,在陆谌千奇百怪的命令里,他的活动范围从东院一点点扩大到整个府上;但他敏感察觉府上的人对他态度的转变,甚至有一次陆谌和任平都不在家,厨娘还主动给了他热馒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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