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谢寄凡握紧拳头，低头不语。

        夜色沉静而厚重，像一潭深水一般缓缓将他吞没，谢寄凡感受到胸腔中窒息般的难耐。

        “用这样下三滥的法子毒害仙君……为人不齿。”他最终这样说。

        谢寄凡清楚地记得，梦中的颜如昭一柄长剑，光明正大地将对手斩于身下。

        虽然他们站在对立的方向，可他仍无法就这样下手。

        在颜如昭昨日伸手触碰茶杯的那一刻，谢寄凡在心中想，不如暂且、暂且放下仇恨。

        等到以后，用她教的东西光明正大地复仇，岂不是更爽快？

        谢寄凡不断地这么和自己说着，企图说服自己。

        况且……就算他穷尽此生也无法和她匹敌，死在她手下，也不算什么憾事。

        “哈哈哈哈哈哈哈——”那神秘声音忽然发出张扬的尖笑。

        “谢寄凡，你还真是考虑了不少。”神秘声音笑意未减，“你不会以为，那一小包醉仙散，真的能让当世第一人——玉罗仙君中招吧？”

        谢寄凡心间一跳，猛然抬头。

        “那不过是个考验。”那声音低缓下来，仿佛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一般，“玉罗仙君身有金刚罩，世间几乎没有法器能真正伤害到她。谢寄凡，你实在天真，就算你再修炼千年，也最多只能斩落她一小片袍角。”

        “用正经的法子对付玉罗仙君，无异于蚍蜉撼树，太过可笑。”

        是啊。谢寄凡想，仙君的确是那样高不可攀之人，他在她面前，只不过是一只蝼蚁而已。

        可是，山巅之上的仙人，却向他这样的蝼蚁伸出了手。

        “不过——”那声音一转，“玉罗仙君也并不是百毒不侵。”

        “她本人的凝霜剑，就能穿透她的金刚罩。”

        用世上最尖锐的矛，去攻世上最坚固的盾。

        谢寄凡深吸了一口气。

        “谢寄凡，想办法弄到这把剑，你才有资格和你的师尊‘相爱相杀’。”藏在黑暗中的神秘人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用一种近乎嘲弄的语气同他说着。

        “我正在锻造一个法器，等成功之后，将法器与凝霜剑结合——那将是你的复仇之日，明白了吗？”

        “小东西，别再让我失望。”

        留下这么一句话后，神秘声音渐渐隐去。

        竹林间只剩下偶尔响起的虫鸣声，在寂静的夜里搅乱了谢寄凡的一颗心。

        -

        登仙殿中。

        颜如昭正和岑溪传音通话。

        “追踪符都印上去了吗？”她问。

        “放心吧，我与他们见面时神不知鬼不觉地施了法，万无一失。”岑溪道，“你给的符咒，即使是他们分了神魂出去，也照样能追寻到踪迹。”

        颜如昭满意了。剩下的，就只剩等待。

        她面前呈现出一道水屏，上面是几位长老目前所处的位置，无论他们有任何异动，她都能第一时间察觉到。

        然而，几炷香的时间过去，他们却并未露出可疑的行迹。

        除了玄明在练剑以外，另外几位长老都已经睡下。

        颜如昭看着玄明归剑入鞘，最后上床睡觉时还要抱着他的那把破剑，她也终于移开视线，对这块水屏失去了兴趣。

        按理来讲，在噬灵魔事件后，门内的卧底肯定会有动静才对。今日她故意待在登仙殿中寸步不出，就是为了让那人放松警惕。

        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颜如昭紧闭双眼，忽然开始算卦。

        几秒后，她猛地睁开眼睛，立即传音给岑溪：“走，登仙殿后的竹林！”

        是她疏忽了，卧底并非一定要闹出动静。那人能引进来两只噬灵魔，必然也能带进来更多的魔。

        魔气会自己去寻人。

        她算到后院竹林此时阴气正盛，是最适宜魔物滋生之处。

        颜如昭派出自己的神魂，在夜空中飞速穿梭。

        很快，她和岑溪的神魂在竹林相见。

        岑溪先她一步，似乎已经发现了端倪，迟疑地同她传音道：“阿昭，这……”

        能让岑溪这样为难，该是什么样的大魔？颜如昭不禁屏住呼吸，然而岑溪退开一步，出现在她视线中的却是——

        谢寄凡。

        颜如昭：？

        夜色已晚，她不知道他此时在竹林里做什么。少年看上去有些垂头丧气的，他身量很高，但身形清瘦，背脊稍稍弯了下来，他手中提着一柄剑，在地上不知所谓地随意划了几道痕迹。

        但颜如昭还是稍稍放下心来。

        是谢寄凡，不是什么大魔。

        也许是今日时机找错了，反正追踪符仍在长老们身上，她随时可以知道他们的动静。

        “你回去吧，今日没事了。”颜如昭同岑溪说。

        岑溪还是有些犹豫，“你这弟子此时出现在这里……还是带出去拷问一番比较好。”

        颜如昭没有说话，她轻飘飘地落在地上，神魂渐渐显出一点透明的身形。

        谢寄凡很快发现了她，惊讶得连剑都掉了，“师尊？”

        还是半透明的师尊。

        他神色没有半分慌乱，只是惊讶，顺带着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恋。

        就好像，他很想见到她一般。

        “大半夜的，在这里做什么？”颜如昭神魂发出声音的声音空灵，仿佛钻进了谢寄凡的大脑，在他耳边喃喃低语。

        “我，我迷路了。”谢寄凡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

        这听起来有些荒谬，但他的确迷路了。

        刚刚和神秘人的对话让他心中郁郁，便在竹林里漫无目的地闲逛，但夜晚太过幽深，他似乎走进了什么阵法一般，迷失了方向。

        谢寄凡原本没有太当回事，毕这里是登仙殿的后院，他多花些时间，总能走出去的。

        但就在此时，如同魂魄一般的仙君出现在了他面前。

        “你信了？”岑溪传音问颜如昭。

        “他没有说谎，你也看得出来。”颜如昭这样回答。

        岑溪见状，便也不再劝说，悄声无息地离开了。

        颜如昭此刻轻飘飘得像一缕风，谢寄凡忍不住伸手想要触碰，有一些好奇，也有一些情不自禁。

        “您……不是什么精怪吧？”

        谢寄凡想，她若是精怪，一定是森林中最貌美的一位。

        他的仙君笑了，伸手握住他，那缕风冰冰凉凉，引着他往前走。

        “不是精怪，是我的神魂。”她告诉他。

        “走吧，我带你出去。”

        颜如昭的衣裙漂浮着，竹林间泄出的一点月光在她半透明的身躯上流转，闪着细碎的微光。

        就像是一场温柔的梦境。

        梦境冲淡了他的愁闷，谢寄凡紧紧地握住他手中微凉的风，有些急切地同颜如昭说：“我今日战胜了余林。”

        “嗯。”颜如昭回应道。

        “别人说玄明长老和您在剑术上有所分歧……我想，我打赢了他的徒弟，也算是给您争了口气。”他小心翼翼地说，试图抬头分辨神魂形态的仙君此刻的神色，“师尊，您会高兴吗？”

        颜如昭再次被他逗笑。

        玄明不服她很久了，毕竟他是正统剑修，自然觉得比她这个半路出家学剑的符修要强一些，还曾说过要和她比试一番。颜如昭从前不屑和他攀比，她的凝霜剑已经几千年未曾出鞘，不可能为了一场无谓的比试而拿出来。

        不过，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以这样笨拙的方式，想要为她出头。虽然她并不在乎那些小小的争议，但是……谁会拒绝这样的好意呢？

        “嗯，我高兴。”她于是顺着谢寄凡说道。

        谢寄凡终于露出了点快活的神色。

        颜如昭想起方才他闷闷不乐地在竹林间徘徊，随口问道：“你今日就和余林比试了一场？还发生了什么事吗？”

        谢寄凡的手有一瞬间的绷紧，但此时神魂形态的颜如昭并没有感觉到不对。

        “如果有什么事，可以和我说。”颜如昭此刻心情不差，准备做一回他的人生导师，“我是你的师尊。”

        谢寄凡的喉咙顿时有些滞涩，他内心深处有一种想要将所有的一切都和盘托出的欲-望。

        可是不能。

        仙君以为他是个纯洁的凡人，若他沾上了污点，她还会这样温和地待他吗？

        谢寄凡一瞬间觉得自己在饮鸩止渴。

        “没有，师尊。”他最终这样说，“什么都没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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