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夕阳渐渐西去，彩霞在这一天停留的极为短暂，顾家别墅被夕阳拖出的长影子，最终消失在夜色里。

        别墅三楼的西南角曾是一间阳光房，那是顾宇和顾智明年幼时最爱去的地方。

        那时的顾家，总能听到孩子们的嬉笑声，他们在这栋房子里无忧无虑地成长，天真无邪地嬉戏。童年时光，美好的就像被上帝之手抚过一般。

        那时的林玉梅也最为风光。

        她生于豪门，嫁与豪门，婚姻美满，又连生两子，可谓是旁人眼中的人生赢家。但人生无常，变幻不测，老天爷在她最风光的时候，狠狠地给了她一记重击。

        她的长子出事了，出事那日，距离顾智明七岁生日就差一天。

        自此，顾家的生活就被埋上了一层阴霾，西南角的阳光房也成了禁忌之地。

        一轮弯月，悄无声息地爬上夜空，月光轻轻柔柔地抚过顾宇的脸，仿佛在给他摇摆不定的心施舍胆量。

        他手心向下用力，推开了禁地之门。

        房间里有种诡异的幽静，但这里，曾是他与顾智明年少时的“秘密基地”。

        当年的两个小小少年，总爱躲在窗帘后面，让妈妈来找，他们总是一遍又一遍地玩着找与被找的游戏，乐此不彼。

        直到，那个噩梦般的一天来临。

        往事涌现，难免依旧伤感。顾宇忽然想起前不久，父亲在电话里问他：“这次回来还打算走吗？”

        “不走了。”

        “好。你回来了，你妈妈是最开心的，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一家人哪有解不开的结呢。”

        顾宇握着电话沉默了。

        他明白父亲的用意，但另外一家人的结怎么办呢？谁来给他们解开那个结呢？这念头一冒出来，他脑子里就浮现出一张脸，一张清冷又精致的脸。

        “哥哥。”

        有人叫他，顾宇回头，随即给了眼前人一个明朗的笑。

        顾智明出事后，下过两次病危通知书，人从鬼门关里走过一遭，回来后，认知就出现了问题。

        例如他再也不管顾宇叫“弟弟”了，而是执着的认为自己才是小的那一个，而顾宇就理所当然的成了“哥哥”。

        小的时候，两人模样生的相似，旁人提起来，最常挂在嘴边的，就是“两个俊俏清秀的小娃娃”。

        可顾智明成年后，开始发福，加之不爱运动，身上的肉逐渐横向发展，又加之智力的停滞，曾经俊秀的容貌已不见踪影，渐渐呈现出一种憨傻的相貌。

        “哥哥，快下去吧，这里不能来，妈妈要骂的！”

        顾智明惴惴不安的模样让人心生不忍，显然，他对这里还留有恐惧，也担心自己的“哥哥”会挨骂。

        顾宇走上前，搂住对方的肩，低声道：“好，我们下楼。”

        窗外，月光依旧如水，这一刻的静谧仿佛年少时光的复刻。门把被轻轻带上，仿佛门一关，就将世间险阻全都阻隔开来。

        殊不知，两人的身后，却是即将涌来的惊涛骇浪。

        翌日，风和日丽，万里无云，一架开往南熙市的飞机正平稳前行着。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您乘坐本次航班，我们的飞机已经离开上海，前往南熙，预计空中飞行时间为”

        空乘人员正在播放欢迎词，听到“南熙”二字时，顾宇有一刹恍惚，他将视线定格到许馨安身上，明知故问：

        “上次听你说，你是南熙人，对吧。”

        “是，顾总。”

        “你们这儿，是不是有种小吃，叫云丝卷？”

        “看来顾总对我们南熙很熟啊。”

        顾宇唇角弯起，算是默认。

        许馨安也微微笑，“小时候常吃云丝卷，吃的时候可以一层一层地剥下来——”她绘声绘色地介绍起家乡美食，前者的眼里却有种难以名状的意味，仿佛有什么东西勾了他一下。

        十一月的南熙市，气候十分宜人。

        两人从机场出来时，日头高照，微风徐徐。司机已等候多时，许馨安上车时突然看向顾宇，意味深长地问：“顾总以前是不是来过我们南熙市？”

        后者淡笑，摇头，“没。”

        “感觉您对我们这儿挺熟的，还以为您来过呢。”

        顾宇看着许馨安，忽然反问道：“对了，你这次回来，你家里人知道吗？”

        “知道，他们说让我好好工作，有空了再说回家的事。”

        两人视线有短暂的交汇，光影将他们的瞳孔照得又清又亮，但彼此的眼里都藏匿着只属于自己的秘密。

        新项目进展的很顺利，在南熙的这几日，许馨安跟着顾宇去分公司开会、做调研、听报告，工作期间，两人算是形影不离。

        他们在以一种奇妙且快速的方式加深认识，就像深空里的两道星轨，一股无形的力正将他们聚拢到一起。

        某个失眠的夜，顾宇站在客房窗前，思绪在南熙的夜里游向了“许馨安”那三个字。

        他知道，将她调入总经办的决定，其实有些激进。她的工作能力够格两连跳吗？能应付新的人事派系吗？

        他不知道，也没把握。

        只是人一旦有了探究的念头，就会用各种理由来支持自己的决定。

        好在，她没让他失望。

        她说话很得体，做事有分寸，交给她的事情总能完成的妥妥当当。秘书黛黛也从没打过她的小报告，这着实让他有些刮目相看。

        返程的前一天，出差的任务算是告一段落。

        办公室里，顾宇接过许馨安递来的文件，签完最后一个字，问说：“这附近有什么地道的馆子吗，推荐一下。”

        “旁边的小吃街，有很多老字号。”

        “走吧，我请客。”

        他合上文件夹，对上那双漂亮的眸子时，心情莫名的好。顾宇让许馨安给司机报地址，两人便向着目的地出发了。

        南熙的秋天，牵牛花开的正盛，蓝紫色的花朵，将许馨安的记忆一下扯回到旧时光里。她思绪有些起伏，却很快恢复如常。

        车在一家不起眼的小店前停下，她看着店铺门头说：“就是这家，我一路上还担心这家老板不做了呢。”

        停好车，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小吃店。这是一家装潢朴实的小面馆，虽未到饭点时间，却已坐了不少食客。

        两人坐定，顾宇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是读大学的时候来的上海吗？”

        “不，在北京念的书，毕业后才来的上海。”

        “在上海有定居的打算？”

        “嗯，有考虑过。”

        “那家里还有其他兄弟姐妹照顾父母吧。”

        “没，”许馨安笑着摇摇头，“父母就我一个孩子。”

        顾宇握着茶杯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他不习惯这样套话，但眼前这个女人，着实叫人有种一窥到底的念头。

        不一会儿，两碗热气腾腾的招牌面，和一小碟云丝卷就端上来了。

        “顾总，这是云丝卷，看看是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味道。”

        小瓷碟里，一块圆形小糕点正散发出淡淡香气，顾宇夹起一小块放入嘴里，桂花融合着红糖的香甜，立刻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怎么样？和想象中的味道一样吗？”

        “嗯”

        “是不是太甜了？”

        顾宇笑着点头。

        许馨安也笑起来，“就是太甜了，小时候也不知道怎么的，就爱吃这个，长大了才发觉，这个东西真是甜得让人一言难尽。”

        她端起小茶壶给对方添茶水，唇边笑意被拿捏的刚刚好，“所以吃这个，一定要配茶。”

        顾宇的目光情不自禁地定格在对方身上，他接过茶杯，说：“以前有个朋友也是这么说的。”

        “哦。”

        许馨安看了眼顾宇，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将眸子里涌出的细微情绪掩盖掉。

        回忆，却开始翻江倒海。

        “那个朋友，也是你们南熙人，以前常听她提起你们这儿的美食。”

        “怪不得。”

        “听她念叨的最多的，就是这个云丝卷。”

        “一个小吃能让顾总这么惦记着，那人是女朋友吧。”

        顾宇放下白瓷杯，看着眼前这张似曾相识的脸，缓缓道：“是。”

        “初恋？”

        “初恋。”

        “后来呢？”

        “后来？”

        “嗯。”

        “之所以叫初恋，不就是因为没有后来吗。”

        顾宇向椅背靠去，轻松自嘲的语气，一派从容的神色，都让他看上去像个情场老手。

        许馨安心口一沉，看向手中的白瓷茶杯，忽然笑了。

        “对了，顾总喝的这个猫儿茶，也是我们南熙特有的呢。”

        “哦？”

        “我们这儿有座山，叫猫儿崖，这个茶最初就是产自那里。”

        顾宇听的认真，他曾在另一个人那里，听过许多关于南熙的趣闻。但他头一次踏上这片土地，听另一个南熙人讲述自己的家乡，时光仿佛在颠倒与错乱中，让人有种莫名的兴奋。

        但这兴奋又撕扯着回忆，回忆积的多了，人又一点点的沉默起来。

        “说到那个山崖，它还有另一个名字。”

        “哦？”

        “老一辈的人都说，那山崖灵气大，往下跳的人，都死不了，所以那儿也叫回命崖。”

        “回命？”

        许馨安笑起来，“是啊。”

        言谈间，有风吹来，有什么东西在两人间烟煴开。顾宇再一次走神，恍惚间，两张异常神似的面容，在他黑色眼瞳里纠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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