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误会

秦鈺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

        他是被一阵‘咿咿呀呀’的戏曲声吵醒的，睁开眼一看，才发现原来是临床的老大爷，正摇头晃脑的抱着收音机听戏。

        手上有扎过吊瓶的痕迹，床前并没有人，在床上又躺了一会儿，秦鈺才掀开被子准备下床。

        “哥你要干吗？我帮你，你躺着就行。”

        升沛一进来就看到秦鈺要下床，他急忙跑过去把手里提着的饭菜放到一边，上前就要把秦鈺给重新按回到床上。

        秦鈺抬手及时制止了升沛的动作：“不用，我自己来就行。”

        “哥你和我客气什么”升沛还要把秦鈺往床上按：“想干什么直接跟我说，我来。”

        “真的不用……”秦鈺无奈，他不等升沛再开口，就接着说道：“我是要去上厕所。”

        “……哦”略带尴尬的收回了手，升沛摸了摸鼻子说：“那你先去，我给你买了点儿饭菜，你回来再吃。”

        趁秦鈺上厕所的这会儿功夫，升沛快速把饭菜布置到了一旁的小桌子上，两个青菜一碗粥，素到不能再素。

        秦鈺回来后，看到的就是这样一桌寡淡的菜肴。

        “医生说你这几天不能吃刺激和太过油腻的食物”一边把筷子递给秦鈺，升沛一边重复着医生说过的话：

        “让你好好养胃，不能再喝酒了。”

        秦鈺被送到医院时一身酒气浓烈到不行，那医生一闻还没做检查就猜到，这又是一个把胃给喝坏了的人。

        “所以你这两天，就老老实实的吃水煮青菜吧。”说着升沛就把胳膊肘杵在了床上，他单手托腮，一边看着秦鈺吃饭，一边说起了自己发现秦鈺时的惊险历程。

        “哥你知道吗，你昨天吓死我了，我找到你的时候，你脸色能跟僵尸有得一拼，怎么叫你都没有反应。”

        现在回想起来升沛还有些心有余悸，他问道：“你怎么还跑到储藏间里去了？不是在休息吗？怎么晚上喝成那样儿了？”

        秦鈺选择性忽略了第一个问题，他搅着碗里的粥，把昨天晚上和黄总的事儿说了一遍，末了劝道：

        “你也看见了，这就是干这个的下场，卖笑卖身子卖健康，折腾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所以升沛你要好好考虑，能不往泥坑里跳就不要往里面跳。”

        把自己这个血淋淋的例子剖开摆在升沛面前，秦鈺真的不想让他步自己的后尘：

        “我当年但凡有一点儿办法都不会走这条路，你缺钱我可以借你，不到万不得已，别做这个。”

        秦鈺字字恳切，句句真心，升沛听了怎么能不感动，但也正是因为秦鈺对他这么好，所以升沛才更不能拿秦鈺的钱。

        “哥”升沛说：“我已经想好了，你别再劝我了。”

        秦鈺的钱是怎么来的升沛再清楚不过。

        他和秦鈺住在一起，看的真切，有多少次秦鈺是带着一身伤回来的，又有多少次秦鈺喝到连路都走不了，像现在这样住进医院也不是没有过，这样赚来的钱，升沛怎么能拿。

        叹了口气，秦鈺摇了摇头，他能说的都说了，既然升沛心意已定，那他以后也不再劝了，自己有话在先，听与不听，只能是升沛他自己做决定了。

        这次进医院，秦鈺倒是得了一个五天小长假，他从医院里呆了两天就回家休养了，从家里又呆了三天，这才回的蓝壳。

        天空中飘着细雨，下午四点钟，秦鈺撑着伞和升沛一道往蓝壳走。

        他们租的公寓离蓝壳很近，走路的话大约十分钟左右就能到。

        到了地方，秦鈺先是去更衣室换了衣服，等再出来时，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果说秦鈺之前是漂亮的邻家哥哥，那换完衣服后，秦鈺就是那勾人犯罪的主。

        一头微卷的及肩长发懒散的垂落在肩头，黑茶色的发丝在灯光的折射下又顺又亮，漂亮极了。

        上身是一件半透不透的白色衬衫，下身是一条极显腿型的黑色长裤。

        这一黑一白所产生的视觉冲击，让秦鈺整个人既禁欲，又惑人，矛盾的很。

        会所是下午六点钟开始营业，自营业起，秦鈺就一直在忙，一直忙到晚上十点半，他才有功夫出来透口气。

        外面的雨依然在淅淅沥沥的下着，不大，但是也没有要停的意思。

        斜靠在蓝壳门口的石柱上，秦鈺嘴里叼着一根燃了一半的香烟，他看着远方的雨幕，目光没有聚焦。

        不去理会周围人时不时落在他身上的那种别有深意的眼神，秦鈺站在那里独自享受着，这半刻的偷闲，他静静地吸着烟，环绕在周身的烟雾，也总带着一分寂寥的意味。

        把烟抽完，捻灭烟头，秦鈺就准备回去了，他是以拿酒为借口才溜出来的，不能耽误太长时间。

        黎梓枫站在秦鈺身后许久了，他是看着秦鈺把那根烟抽完的……

        “你不是说烟这种东西对身体没什么好处吗？”就在秦鈺转身要走之时，黎梓枫开口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向秦鈺走近。

        “不是很讨厌烟的味道吗？”走到秦鈺身前站定，黎梓枫没什么情绪地说。

        “怎么这会儿反倒是抽的这么起劲儿？”说完后，黎梓枫就那么默默地看着秦鈺。

        看着那个曾经告诉自己要戒烟的人，看着那个曾经的学霸自己的同桌，看着那个自己……

        心心念念的人。

        秦鈺在蓝壳干的是什么活儿，黎梓枫已经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都查清楚了。

        往后退了一大步，秦鈺被突然冒出来的黎梓枫吓了一跳。

        他这几天刻意不去想遇见黎梓枫的事，是逃避，也有其他原因。

        想过可能会再见到他，毕竟黎梓枫已经在蓝壳见过自己了，想要找到自己简直太容易。

        但即使有这个心理准备，在看见黎梓枫的那一刻，秦鈺还是下意识的想躲，想逃。

        原因无他，他只是不想让昔日故人，见到自己如今这幅样子罢了。

        黎梓枫见秦鈺往后退，顿时就怒从心起：“你还想跑？躲什么？是怕我知道你在这里干的是什么吗！”

        用生气和愤怒已经不能来形容黎梓枫的心情了。

        他不明白，秦鈺那么好，那么干净明朗的一个人，为什么要在这里工作。

        他成绩好，又聪明，前途本该一片光明，自己甚至为了秦鈺的前程，甘愿受他爸威胁被送去m国，一呆就是五年。

        可谁知自己回来后，见到的不是一个学业完美，未来可期的秦鈺。

        而是，而是一个在蓝壳这种地方，自毁人生的秦鈺。

        黎梓枫不明白，他是真的不明白，秦鈺为什么要这么做。

        “阿姨知道你在这里吗？”黎梓枫皱眉厉声问道：“她知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吗？”

        有哪个母亲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孩子在这种地方上班，黎梓枫可以笃定秦鈺的妈妈肯定不知道。

        但是接下来秦鈺说的话，却让他大吃了一惊。

        “我妈不在了”秦鈺淡淡道：“四年前就走了。”

        他脸上表现的十分平静，但眼底深处却隐藏着一抹极深的痛意。

        “怎么会这样……”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黎梓枫不敢置信道：“阿姨怎么会走？她好好的怎么会走？”

        黎梓枫还记得秦鈺的妈妈，那是一个非常不容易的女人，秦父去世后，她一个人拉扯着两个孩子长大，这其中吃了多少苦虽不为外人所知，但也可以想象得出。

        怎么会就这么走了呢？黎梓枫回想着，却不记得她身体有哪里不好。

        既是四年前走得——那不就是自己出国的头一年，这究竟发生了什么？

        “人生在世，世事无常”秦鈺看着黎梓枫缓缓道：“什么样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无论多么荒唐。”

        最后这句话似是意有所指，秦鈺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一时竟让人有些看不懂。

        “阿姨是怎么走的？”黎梓枫问道：“她身体好好的，到底是因为什么？”

        因为什么？苦笑了一声，秦鈺再开口时，声音变得又轻，又缥缈，似是叹出来的：“过劳，一场病下去……就再也没能起来。”

        父亲没了，母亲也没了，带着一个身体不好的妹妹，秦鈺这几年是怎么过来得？

        难不成他在蓝壳是因为……

        黎梓枫若有所思，不过他随即就否认了这个想法。

        即便父母不在了，他也不会相信，秦鈺是那种放着正道不走，走歪道的人。

        当年自己和家里赌气故意不学习，秦鈺都会耐着心开导，叫他好好读书，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甘愿沦落到蓝壳呢。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黎梓枫觉得这其中必有隐情。

        秦鈺并没有立刻回答问题，他低下头犹豫了一瞬，半晌后才回道：“因为钱。”

        “你说什么？”以为自己听错了，黎梓枫不解地重复道：“因为钱？”

        “对，因为钱”这次秦鈺回答的倒是干脆：“干这个不是来钱来的快吗。”

        这话说的有歧义，字里行间很容易让人误会秦鈺是因为贪图钱财，才会在蓝壳工作。

        秦鈺是故意这么说的，他想过了，既然黎梓枫已经知道自己在蓝壳是干什么的了，那就不如让他对自己彻底失望。

        失望过后，应该就不会再来找自己了，不再来，他的心神也就不会乱了。

        秦鈺的这个做法其实很好理解，就像分了手的情侣再见面一样，谁都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的不堪。

        秦鈺和黎梓枫虽然不是情侣，但黎梓枫毕竟是秦鈺少年时暗暗喜欢过的人，他也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的不堪，不过既然已经看到了，那就不如不再相见，因为秦鈺实在是不想让黎梓枫，见到现在的秦鈺。

        “你干什么赚不来钱，非要干这个？”黎梓枫像是不认识秦鈺一样，他心里有一股火直往脑门上窜。

        “干这个有什么不好”秦鈺轻笑了一声，似是很满意现状：“来钱容易，又轻松，陪人喝喝酒，聊聊天，睡……”

        “够了！”

        黎梓枫脸上阴沉的能滴出水来，秦鈺仅凭这一句话就打消了他所有的猜测。

        原本是以为有什么无可奈何的原因，但事实却是秦鈺自愿如此。

        “人都是会变得”看着黎梓枫那双冷厉的眸子，秦鈺有点儿装不下去了，黎梓枫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秦鈺想结束这次对话了：

        “你以后别来找我了，我相信你也不会愿意有一个我这样的老同学。”

        说完秦鈺就转身要走，不过他还没迈出去步子，就被黎梓枫抓住了手腕。

        黎梓枫眼里的怒火像是要化作实质，自己喜欢的秦鈺不是这个样子的，他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死死抓着秦鈺的手腕，黎梓枫什么都没说，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用力挣脱了桎梏，没有再看黎梓枫一眼，秦鈺就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他对黎梓枫的感情很复杂，喜欢过，怨过，甚至也恨过，但这些都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淡了。

        现在秦鈺不怨了，说喜欢也……

        隔在他们之间的事情太多，即便……还是喜欢，恐怕也没有往日的那种纯粹了。

        秦鈺其实有很多事情想问黎梓枫，但又觉得没那个必要。

        自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以前的事到底如何，也无所谓弄清不弄清了，反正——

        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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