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西北望 第七六章 安,平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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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静思“咦”了一声,道“原来是你!”
龙少阳、祝溪冰瞧得清楚,心中也都是一声惊呼,只见黑衣人浓眉大眼,一脸颇具风霜之色,约莫四十五六岁的年纪。若不是此时伏在草中,暗中偷窥,他们俩只怕就要叫出声来——他们认得这人,他便是西凉秦王帐下的中郎将,名字唤作平静。接风宴上,正是他先献出“难人木”,后又与大齐众人频频推杯换盏,甚是豪爽。
平静道“不错,正是我。”
安静思见黑衣人竟是西凉秦王麾下大将,又听他说认识自己的父亲,不由心生警惕,怔了片刻,问道“平前辈,你深夜将晚辈单独引至此地,方才又说和先父生前相识,晚辈心中有几处疑惑,还请前辈为我释疑?”
平静哈哈大笑,说道“大齐是礼仪之邦,向来讲究长幼尊卑,我长你二十岁,今晚可否容我倚老卖老,先问你几个问题,如何?”
安静思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也不忍直言相拒,点了点头,道“前辈所问问题,只要不涉经国大事,个人私隐,晚辈自当如实相告。”
龙少阳、祝溪冰听到平静要问安静思问题,登时又惊又奇,愈发屏息凝神,不敢稍动。
只听平静道“此刻你腰间所携佩剑,名字是不是唤作‘宵练’?你只需回答是或不是。”
安静思微微吃惊,下意识向腰间摸了摸佩剑。
他自幼习武,父亲在他四岁生日时送了这把宝剑给他,并告诉他这把宝剑的名字叫“宵练”。起初他身小力弱,只能扛着剑鞘把玩。待到七八岁时,他已长得十分高大,身形力气已接近成人,便将宝剑佩戴腰间,除了沐浴睡觉,几乎剑不离身。周围的人都知他身携宝剑,爱剑如命,却少有人知这剑的来历和名字。这时在数千里之外的西凉,陡然听到平静这番话,当真有些猝不及防,顿了一下,道“是,这把剑正是‘宵练’。”
平静笑道“这把剑剑长三尺五寸,净重四斤十五两,乃上古玄铁,淬以天地英华所铸,方昼见影而不见光,方夜见光而不见形,剑身触物,騞然而过,随过随合,刃不见血,是也不是?”
他说起来毫不停滞,如行云流水,安静思却是听得一身冷汗这人知道这把宝剑的名字或许不足为奇,但他竟然对宝剑的底细如数家珍,饶是换作自己,只怕也难以说得如此周全。心里想着,面色却是不变,淡淡的道“不错。想不到前辈不但武艺超群,对兵器也是颇有研究。”
这句话说出来不阴不阳,像是夸赞,又像是揶揄,平静听了却丝毫不以为意,笑道“你自小便酷爱武艺,经常舞刀弄枪,在你四岁生日那天,你爹便将这把宝剑作为礼物送给你,当时你抱着和你差不多高的宝剑,高兴得跳来跳去,睡觉时还舍不得放下,吵着闹着要抱着宝剑一块睡觉。”
安静思心中一震,沉吟片刻,道“是。原来你也知道这件事!看来前辈和先父关系真是非比寻常,家父竟将静思儿时这般顽皮小事都说给前辈听,倒让前辈见笑了。”手却看似无意地滑向腰间佩剑。
平静继续道“你长到五岁之时,有一次拿刀玩耍,一个不小心,刀刃在小腿右侧划了道寸许的口子,顿时血流不止,你咬紧牙关,忍着剧痛,直到你爹给你敷了金疮药,吭都没吭一声。血虽止住了,可伤口处的伤疤,却是永远地留下了,是也不是?”
安静思大吃一惊,他小腿右侧确是有一块刀疤,也确是他儿时玩刀不慎划伤所致。这事过去二十余年,又是个人私隐,知道的人只怕屈指可数。这时他听了平静的话,当真如晴空打了个霹雳,再也按捺不住,颤声道“这件事你又从何得知?莫非又是先父告诉你的?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先父挚友,为何先父生前从未在我面前提及?你到底是什么人?”右手已握住剑柄。
“我到底是什么人?”平静说罢,仰头看着苍茫的夜空,突然浑身剧烈地抖动着,双手张着,发出一阵似哭似笑的嚎叫“我到底是什么人?终于有人问我是什么人了?天知道我是什么人呐。呜呜!……”
西凉地处西北苦寒之地,此时已天交八月,夜半冷风嗖嗖扫来,这一带又是空旷荒野,无处遮挡,寒意更浓。
看着突然发疯一般的平静,安静思只觉浑身起栗,不由自主退后一步,怔怔地瞧着。
龙少阳、祝溪冰此刻听着,也都不禁毛骨悚然。
发作了一阵,平静忽然转过头来,苦笑道“我这是怎么了?多少夜整宿难眠,多少日悬悬而望,不正是盼望着有朝一日……有这一天吗?我应该欢喜才对啊。”
他说到这里,又抬头向天,道“哈哈,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
安静思心中越发凌乱,一种无以名状的感觉袭上心头,怔了半响,勉强道“前辈,前辈……”
“你不要说,先听我说。”平静一摆手,止住了安静思的话,缓缓说道“当你开始牙牙学语时,你爹便开始教你读诗,你还记得你学的第一首诗吗?”他两眼噙满泪水,滚动着不肯流下,颤声吟道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鼓角揭天嘉气冷,风涛动地海山秋。
吟道此处,平静再也不能自已,泪水纵横,喃喃道“后来你追着问你爹,‘爹,真的有人可以一剑霜寒十四州?我长大了也要做这样的人。’你爹当时说做人自当如是,可二十年来,我不过是一具活死人罢了,呜呜……”
安静思听到这里,心如电击,颤声问道“你……你到底什么人?”一种可怕的念头蓦地袭上心头这首自己儿时学的第一首诗眼前他竟然知道,连父子当时的对话也一清二楚,难道眼前的这位黑衣人是……随即叫道“这不可能,不可能,我爹姓安,是大齐将军安平,二十年前他就战死了……”
可转念一想仔细端详,眼前这黑衣人身材、容貌却与儿时父亲记忆有几分相似,若说这些可以假冒,那些自己儿时的私隐密事呢,外人如何了如指掌,说得这般分毫不差?
安静思木头般愣在当地,一动不动,这件事实在太匪夷所思,又遽然而发,他猝不及防,茫然不知所措。
平静缓步走上前来,拍了拍安静思的肩头,道:“孩儿,我正是你的爹爹。”
安静思缓过神来,惊喜交集,眼泪涔涔而下,叫道“你真是……真是我爹?原来你……你没有死?”
平安点头道“安,平静也,安平即是平静,平静就是安平。老天爷待我安平不薄,让我有生之年还能见到我的孩儿!”
二人这番话清清楚楚传入龙少阳、祝溪冰耳中,无不大为震惊。祝溪冰更是惊得下巴都要掉了,自她开始记事之时起,就记得安静思已被她爹收养在相府,认作义子。安静思年长几岁,自小便是他带着自己一起玩耍。
后来慢慢长大,懂事了才知道,原来安静思的父亲安平是一名军校,随军在西北一次战斗中战死了,母亲闻讯,伤心不已,不久也撒手人寰,孤苦无依的他靠着姑母接济度日,无奈他的姑母也是一贫如洗,平时只能靠替人家洗衣,做针线活,卖些地里产的红薯之类糊口。
后来又听父亲说起情由有一日,父亲在街上骑行,无意中看到几个十来岁的少年围着一个岁的男孩打,那男孩毫不惧怕,以一敌多,竟打得几个少年屁股尿流。他见那男孩身手敏捷,更兼勇气过人,不由心生好感,当下翻身下马,上前询问一番。
原来那男孩陪同姑母一起在街边卖红薯,几个无赖少年拿了红薯,不愿付钱,踢了那男孩姑母几脚后,径直扬长而去。那男孩气恼不过,上前找少年们理论,哪知对方不得礼更不饶人,便打了起来。父亲得知情由,被那男孩孝心所感,便收了他作为义子,那男孩就是安静思。
一个自小便是孤儿的安静思,突然在千里之外的西凉冒出一个爹,龙少阳、祝溪冰震惊之余,好奇之心跟着越来越炽,不由凝神瞧去。
只见安静思和平静二人相拥而泣,又悲又喜,龙少阳、祝溪冰都为之一酸。
平静道抚着安静思的肩头道“孩儿,爹这二十年无时不刻不想着你,梦里都是你。一个月前,爹在礼部呈给陛下的大齐宾客名单里,看到你的名字,激动得几个晚上都没睡着,爹盼着见你一面,这一天,爹盼了足足二十年啦!”
安静思哽咽道“爹,孩儿只道你早就死了,没想到……”
平静四下一望,道“孩儿,此事说来话长,容爹慢慢跟你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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