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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45、狼子心


曲项回过头就看到,项天歌站在她身后。

        他定定地站着,默默地看着,好像已经在那里等了很久。

        脸上一如既往,不露情绪。

        短暂的惊讶过后,胸间涌动的,怒火喜悦交错有之。

        她没好气,“你来干什么?”

        他就那么没有情绪地看着她,“——来接你。”

        接得无比自然,让曲项半天没接上话。

        曲项抱起手,扬下巴,“我要是不呢?”

        项天歌看房文英。房文英说:“收起你的脾气。眼下什么光景,还看不明白?”

        曲项没回话,就怒气冲冲瞪项天歌。

        小声问:“你到底耍了什么诡计?”

        房文英却不耐烦,下逐客令,“我累了。这边没你们的事。早点回东宁,还能赶上晚班的飞机。”

        曲项还想再辩,房文英却摆手。

        临走时,又听到她叮咛,“记得你答应我的。”

        也不知是跟谁说。

        曲项心心念念要回新锐。要应付房文英,只能跟项天歌回东宁。

        坐的是飞机。

        居然还是经济舱。

        曲项拿到登记牌,瞪着“经济舱”几个字确认好几遍。

        施万董事长坐经济舱?

        项天歌淡然解释:“降本增效。”

        曲项无语地瞪他半晌。

        她给自己升仓,坐去头等舱。

        项天歌留在经济舱处理公务。

        到东宁。头等舱的旅客先下飞机。一出机场,就看到胖胡开着施万的七座商务车等在出口。

        曲项本来不想理胖胡,可是舍不得胖胡带的一堆零食。

        麦丽素,长鼻王,大白兔,小浣熊……

        就被骗上了胖胡的车。

        曲项坐在商务车后座上捏干脆面,觉得既怀念,又羞耻。

        可是他太懂她了。知道她舍得舍不得。

        胖胡开车,没去马咀头。车往东宁开发区开,不久就到先锋科技园。

        当年前进厂的所在。

        但没进先锋科技园,而是进了隔壁一个独栋别墅小区。看着就不便宜。

        胖胡将车驶进一个独门独院的小花园。曲项从车上下来,看到院墙上爬满藤蔓,院门里有两株银杏树。

        土褐色的小洋楼,便在花草环绕中。

        “买房了?”

        “卖了点股票。”项天歌解释。

        经济舱原来是装样子。骄奢淫逸,那是资本家的本性。

        “一会带你的证件,跟胖胡去一趟房管局。”

        “干什么?”

        “办过户。”项天歌简单地说,“给你的。”

        他想不出留她的办法。就只好买房子。

        曲项有些动容。

        她年少离家,成年后奔波。一有钱只想投资,从没为自己置业。

        她到底是个女人。有人给她送房子,说不高兴,那也是假的。

        曲项走进那宅中。她那六口行李箱,早已放在独属于她的宽大卧室里。还有一个驻家保姆听她差遣。

        从那二层的卧室窗户望出去,就能望见街对面的先锋科技园。

        他择业此间,是何用意不言而喻。

        仿佛只要留下来,就能做回她的千金大小姐。

        可先锋科技园,毕竟不是前进厂。

        曲项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她揉干净了眼睛,问他,“你以为这样就能回到过去吗?”

        “回过去?”项天歌轻轻摇头,“不。不。我要的是未来。”

        他摇着头,双眼却定定地凝视她。好像他所谓的未来,是在她的眼睛里。

        她却只想退缩。

        她摇头,“我这里没有你要的。”

        她后退了一步。他前进一步。她再要退,他就伸手捉住了她双手。

        “不会后悔。”

        “什么?”

        “你说你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项天歌说,他的语气是低沉的,眼睛却如一汪春水,闪动光芒,“不会让你后悔。”

        曲项回东宁,房文英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她给新锐的几个董事去电,说服新锐高层恢复曲项总裁一职。

        董事中仍然有人反对。但房文英仍然是大股东,一言九鼎。一周后,新锐董事会同意恢复曲项职务。

        曲项得逞,就要回上海。

        项天歌显然不打算这么放她走。

        曲项在房间里整理工作,项天歌敲门进来。

        “既然你现在是新锐总裁,有件事有必要跟你商量。”他如此开头,然后毫无过渡地提出,“施万希望收购华前和新锐管理层所持股票,并且参与新锐的战略决策与日常运营。”

        曲项愕然。敲键盘的手顿住了。

        新锐赴美上市实施vie架构,同股不同权。管理层手中持有的股票具有更大的表决权力。曲项一贯坚持新锐自主决策,在表决权的问题上从来没跟机构妥协。

        曲项回过头,“你说什么?”

        项天歌并没有注意到曲项的惊愕,他沉浸在自己的思路中。

        “华前那边可能还要再做工作,但新锐管理层持有的股份可以先给施万。”项天歌说得理所当然,“新锐是华前最有价值的部分。先锋邀约收购华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现在先锋已经把华前的股权转换为债权。这180亿债权到期未能兑付——这是可以预见的——新锐就会被转手让给先锋。”

        曲项木着脸抱着手,脚一蹬,转椅转向项天歌,“所以?”

        “先锋既然已经看上新锐,就算没有华前的债权问题,先锋也会寻找别的途径,进行敌意收购。所以要保护新锐,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寻找白骑士。”

        曲项听明白他的意思,声音里带了点嘲讽,“白骑士——谁?”

        “这个白骑士,必须有充足的资金实力,能够与先锋相抗衡,同时又应该对新锐的业务深度介入,能与新锐实现互利互补。”

        他早就拿定主意要收新锐。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要将房产挂她名下,也有了充分的理由——一套房换一家纳斯达克上市公司,何乐不为?

        曲项面无表情地看着项天歌,等他说答案。

        “施万新能源,是最合适的白骑士。”项天歌侃侃而谈,好像这是一场精心准备的路演,“首先,施万是目前国内最优秀的动力电池供应商。新锐通过股权交易,巩固与施万的合作关系,将会是新锐未来最大的优势。

        “新能源汽车三大核心技术,电池、电机和电控。施万拥有电池,新锐拥有电机。新锐如果能与施万实现整合,在技术开发上同步推进,对于整车开发,将会事半功倍。这对于中国整个新能源汽车产业,都有积极意义。”

        曲项咯的一声冷笑。

        项天歌仿佛没有听到。他口气平和,逻辑严谨,“当然,新锐并非施万的理想标的。施万有最先进的技术,最优秀的团队。相比之下,新锐问题重重,危机不断。我们之前考察了几乎所有造车新势力。战略部门给出的备选标的中没有新锐。但是,考虑到你我之间的关系——”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神态倨傲地俯视她,口气中表现着屈尊俯就,“我会设法说服施万的董事会,促成这笔交易。”

        曲项一脸讥嘲,项天歌却仿佛将她的表情读作鼓励。

        “新锐问题重重,但也不是无可救药。只不过后续整合,需要经历一定的阵痛。新锐必须痛定思痛,对内部管理重新做一次梳理。对于后续的改革,我们人力已经为新锐制定了组织诊断方案。曲总回上海之前,不妨来一趟新锐总部,跟我们的团队参详一下。”

        他说到这里,并没有打住。他对曲项情绪的变化一无所知,并且把对方的沉默视作同意。

        他滔滔不绝地描绘着脑海的蓝图,仿佛施万与新锐已经合而为一。他的语气变得十分激动,不停地耸肩、搓手、眯眼睛。他语速很快,吐字几乎不假思索,因为这一切早就经历深思熟虑。可知他对收购新锐的谋划由来已久,并非一时兴起。

        他甚至对新锐的历代产品,新锐x7,新锐x8,甚至尚未发布的新锐x9,都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大部分是负面的。他还提及新锐美国,提到了流星e3,他将流星系列批得一无是处,把它们叫作“华丽的玩具”。

        “新锐犯的最大的错误,就是把设计看成汽车最重要的东西。”项天歌俯视着曲项,“汽车不是艺术。汽车是工程与制造。”

        这些话他憋了太久,这时倾吐无比畅快。他不仅严厉地指责新锐产品的缺陷,还对新锐整个公司的运营管理提出质疑。而在指责和质疑之后,他又迅速提出解决方案,好像曲项已经答应了这笔收购,而新锐已经开始实质性的重整。

        他讲得如此快,如此迅速,以至曲项根本无从阻止,连发问也没有机会。

        等到他把关于新锐改革的设想全部说完,他才终于想起来,对于他这一番鸿图大略,曲项并没有表态。

        他讲得口干舌燥,却顾不上喝水。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终于问道:“曲总觉得怎样?”

        曲项坐在转椅里,双手搭在膝盖上,冷冷看他。

        “项董事长,对于收购,你是否忽略了最重要的步骤?”

        “哦。”项天歌轻松地笑了,“交易金额是吗?这是最不重要的事情。”

        曲项又咯的笑了一声。

        项天歌整理着脑海中的数字,“必须承认,做这笔交易是违背我理智的,也是违悖施万利益的。新锐并不是一个能够产生稳定现金流的公司。但我仍然相信两家公司的合作,可以扭转这局面。对新锐的估值,我们还需要做进一步的尽职调查。但从目前来看,我们认为,100到150亿,是一个合理的区间。考虑到你我的私人关系,我也愿意再支付一点溢价。60亿收购新锐管理层手中的股权,是一个相当好的价格。”

        “60亿美元?”

        “我说得是人民币。”

        曲项气得噎了会儿。

        “你不看一眼新锐在纳斯达克的股价?”

        新锐此时股价在10美元上下浮动,市值近60亿美元,合人民币约400亿。

        “市价不过是市场情绪的参考。”项天歌说,“根据我们市场部门的预测,新锐股价在未来三个月,会有比较大的波动。”

        “‘比较大的波动’。”曲项平静地重复,“陆国岑打算做空新锐?”

        “即使做空,也是因为有空可做。”项天歌平静回复,“现在新锐是什么状况,新锐这一年的销售额如何,累计的对外投资数据如何,成本摊薄如何,曲总不会因为离开岗位,就不清楚了吧?”

        曲项咬着牙。

        “你跟陆国岑,到底什么关系?”

        “——新锐要摆脱危机,现在是唯一的机会。”

        “你去深圳找我婶婶,是陆国岑派你去做说客,是不是?”

        “——施万完成收购后,新锐仍能保持经营权的独立。施万只会有限度地干预。”

        “你们早就在策划这一切了,是不是?施万与先锋联手,先搞垮华前,再拿新锐?”

        “——60亿元人民币,20新锐股份,你直接套现也就这个价格。”

        真正鸡同鸭讲。

        “项天河!”曲项怒火愈炽。

        项天歌从自己的蓝图中苏醒过来。

        “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的问题?”她忽然觉得很累。

        项天歌又恢复了以往的冷峻。

        “某些问题,现在不是回答的时机。”

        “等到新锐被你们瓜分,等到华前不复存在,你才肯回答我是吗?”

        仿佛是遇到了一个一时无法解决的难题,项天歌冷静思索片刻,“我的回答,对你来说有那么重要吗?”

        “重要。”她简单地说,“我想听到你亲口承认。”

        项天歌艰难地思考片刻。他的眼睛中有痛苦,却没有后悔的神色。

        很快他就以他一贯的冷静和漠然面向她,“我确实不否认。”

        承认了。

        她还狠不下心。

        “你承认——”曲项又重复,“你承认,你一直都受陆国岑的支配。你承认你一直在帮他干活。你承认你们在共同对付华前——就像当年你们联手对付前进厂。是这样吗?”

        曲项说到这儿哽咽了。

        “前进厂——是另一件事。我有错我不辩解。”项天歌迅速说,竭力保持克制和冷静,“但是,现在,曲总,我请你站在新锐总裁的角度上考量——即使施万和先锋的确密谋在对付华前,比先锋更早达成与施万的交易,仍是新锐最好的选择。新锐股东能够获得可观回报,而新锐也避免成为资本的牺牲品,回到正确的轨道上来。

        “——你没有别的选择。”

        曲项眼眶里涌起热泪。

        他把话说得如此肯定,如此武断,以至在曲项看来,带了满满的威胁的色彩。

        他没有变。他一直是那个,没有感情也无法共情,永远活在自己世界里的天才。

        所有想要接近他的努力,都是白废。而胆敢僭越探入他的领地,也要做好准备,被狠狠地打击和伤害。

        曲项擦干眼泪,说,“有,当然有。”

        她早就做出她的选择,那就是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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