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烧焦蛋白质的气味，渗透在每一寸每一厘的空气里。

        焦黑的虫尸，被一脚踢到旁边。洛华兰身披玫粉色糖纸雨衣（完成新手任务后获得的“防具大礼包”里开出来的），左手持花卉雨伞作盾，右手拿湿手帕捂住口鼻，拧眉行走在浓烟里。她一边走一边清理“路障”，用伞尖或是直接揣。不求清理干净，但求能够通行。

        密集的虫尸原野，硬是被她破出了一条羊肠小道。

        四周温度极高，她身上的汗毛都跟着蜷曲起来；气压低得吓人，晕眩感时不时一闪而过。胸腔里心脏咚咚咚高频跳动。她有些喘不过气。

        玫红色塑料人字拖踩在虫尸与虫尸间的空地上，黏走地下的黑尘黑沙，留下一个个浅色的脚印。

        脚印一直前伸，断在了某块安静发着红光的“陨石”旁边。

        洛华兰止步，抬头，眯眼打量。

        这是？

        ——与其说是陨石，不如说这是一坨巨型废弃金属疙瘩。自远处看只是一个点，近看却能直观地感受到，其泰山压顶般的庞大。

        这坨坑坑洼洼的废弃金属疙瘩，仅是面向她的这一面，就比五六辆公交堆叠起来还要宽。看着上面跳跃的蓝紫电舌，洛华兰不敢靠近。

        但还是隐约感到熟悉。

        这个金属的材质——？

        是“囡囡宝贝号”！

        这无疑是与她们飞船的构成金属极其类似的材质。

        联想昨天女儿说的，阿尔法公司飞船在向她们所在星球靠近一事，洛华兰心里产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这从天而降的引起大火的“陨石”，会不会就是那艘同产自阿尔法公司的飞船？

        锵——

        黑影闪过。

        洛华兰似有所觉，右脚后移，猛地后撤一步。以伞柄撑地，弓着身心脏狂跳。

        一块冒着白烟的、婴儿脑袋大的金属块，砸在她刚刚站的位置。碳化的地面霎时凹陷。以金属块为中心，周围的陆地蛛网般炸裂开。一直裂到洛华兰的身前一分米处。

        “救……救……我……”

        “救……我……”

        细若蚊蚋的声音飘荡在热腾腾的气流中。

        洛华兰循声抬头。

        一条布满鲜血与伤痕的黢黑小臂，从巨型废弃金属的上端探出，无力地悬垂，若枯藤上老死的干瘪茄子。

        终于！

        背完了！

        她真是个天才！

        洛巧跳起来伸了个懒腰，得意地欣赏着那行“强制任务已完成”，越看越顺眼，越看越开心。

        除了没有奖励这一点，让人有些不爽。

        不过，都已经半小时了，洛华兰女士怎么还没回来？

        这样想着，洛巧小碎步跑到飞船外。热风扑面而来，远方焦土连片。她左顾右盼，不见她妈。

        焦糊的气息里，隐隐杂着淡淡的土豆香。

        刚刚因背单词而暂时忽略的饥饿感，重新涌了上来。她的肚子发出抗议的叫声。

        洛巧摸了摸肚子以作安抚。她顺着香味传来的方向走，走到飞船背面。

        早上起来时还朝气昂扬的“实验田”作物，即使在飞船的另一面，也逃不了被爆炸产生的高温与沙暴波及的命运，此刻全都蔫哒哒的。樱桃萝卜和韭菜是这里面比较娇气的，彻底枯死。各作物的叶片全数焦黄，惨不忍睹。

        “我的小菜园！”洛巧哀嚎一声，单膝跪地，挨个儿抚摸那些或奄奄一息、或彻底死去的作物。

        指尖移动的过程中，她含泪把尚完好的作物折下来，塞到麻袋空间里，心想待会儿得把它们给吃了，让它们能够死得其所。

        萝卜韭菜土豆终有一死，或终于泰山，或轻如鸿毛。

        但，只要最后能回归胃里，为值得的人（比如她洛巧）提供一些舌尖上的满足，也算是实现了它们生命的意义了吧！

        感慨完毕，洛巧心情悲壮地咬掉手里的半个樱桃萝卜，含恨将不好吃的另外半截高高举起，端详许久，郑重其事地，放到了土坑正中央。

        她在心中虚伪地默念：我为你祈祷，亲爱的萝卜同志；我向你敬礼，salute。

        随后她扭头，将目光移向一旁燃烧柴火上架着的大锅。

        ——准确地说，是锅里沸腾的土豆浓汤。

        浓郁醇粹的土豆香，攻占了她的嗅觉，侵蚀了她的思想。

        馋虫被勾起，唾液在分泌。她蹑手蹑脚地走到土豆浓汤旁，沉醉地深吸了一口。感觉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展开了。

        就由她做那个先行的孤勇者，尝一口这汤到底好喝不好喝吧！

        慷慨就义的bgm在脑海中响起。她一脸沉痛地取出碗筷勺，一脸沉痛地将汤勺凑近鼓着泡泡的土豆浓汤……

        “小巧！”

        洛巧打了个激灵，转身，将碗筷勺藏在背后。

        “哎。”洛巧挺直了背，十足十刻意地应了声。将碗筷勺收进了麻袋空间。

        “来搭把手。”洛华兰从鹅黄色挖掘机上跳下来，站在车轮边，从车上拖下来一块比人还大的黑色焦炭。

        ……不对，那是个人！

        洛华兰拖着那人形焦炭走近。洛巧清晰地看到，“焦炭”伤疤纵横的脸上，依稀可见英俊的五官轮廓。他呼吸急促，嘴唇蠕动，断断续续地喃喃。

        洛巧凑近了一些，发现他说的是——

        “水……水……给我水……”

        洛巧疑惑：“这是？”

        “那边捡的。还是活的。”洛华兰指了指爆炸发生的地方，简单解释了一下她捡到这个人的经过。

        “所以说，这个就是传说中阿尔法公司的雇员？公司雇员听上去还挺正经的——所以我要怎么帮忙？”她盯着“焦炭”那张脸看了一会儿，目光扫过他比常人都要高大健壮的身体，扫过他手臂和大腿鼓胀的肌肉，思索着道，“他那么大只，要吃很多吧。而且，我们自己的治疗药剂都不太够。”

        洛巧看向她妈，小心翼翼地提建议：“要不……我们把他丢回去吧？现在我们可是在特殊时期，哪里养得起哦！”

        “小巧！”洛华兰摇摇头，语气中满是不赞同，“我怎么教你的？俗话说人命关天。任何时候都不能见死不救，知道吗？而且，我们现在也没到弹尽粮绝的时候。”

        洛华兰：“先拿瓶水给我。”

        先前为了准备战斗，她将空间中的生活物资大部分都取了出来，换成了武器装备。

        洛巧瞥了黑炭样的男人一眼，不情不愿地掏出一瓶劣质矿泉水。

        洛华兰接过的时候，她还没舍得撒手。直到洛华兰瞪她，洛巧才放弃了这场矿泉水争夺战。

        然后她就看见——

        自己拧开盖子喝了一口。

        洛巧：……？

        早知道是你喝，我就拿“普通矿泉水”了。

        洛华兰拧上瓶盖，随手把水瓶搁在一边，取出一根绳子，看向洛巧道：“搭把手。”

        洛巧：？

        直到她妈把男人五花大绑起来，洛巧才恍然：原来是这个搭把手啊！

        洛华兰思忖着解释：“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但是农夫与蛇的故事也并不少见。这人毕竟来历不明。帮助别人的同时，也要防患于未然。”

        洛巧竖起大拇指。

        又从洛巧那拿了瓶矿泉水，兑了指甲盖那么厚的初级恢复药剂进去，摇晃均匀后，洛华兰倒了一瓶盖“调和水”，就着瓶盖喂男人喝——没完全倒准。有些水沿着嘴角流了下来，冲开黑黢黢的灰，留下几道鲜明的白痕。

        “妈！你下次告诉我到底是给谁喝的！我好对人给水。”洛巧心疼自己给出去的“普通矿泉水”。

        交谈男仍没有转醒的趋势。洛华兰探了探他的鼻息，确认鼻息尚在、且呼吸比刚才平稳了不少后，点了点头道，“现在应该已经没有大碍了。等他醒就可以了。”

        “先吃饭。”洛华兰道。

        这回的土豆浓汤，是将土豆切成女生耳垂大小的粒，放到萝卜和芹菜煨出的清汤里熬制而成的。

        萝卜和芹菜要提前炒过，待表面略微变色，再热锅下冷水，才能熬出没有菜腥味的汤底。萝卜纤维散开后，捞去芹菜，弃置，再加入焯水变软的土豆粒，继续煮——这样方能完全去除土豆的生味。

        这道土豆浓汤看似简单，实则对火候掌控能力有极为严格的要求。稍有不慎，就会翻车。

        而捞出来的芹菜，洛华兰也没有浪费——在中间夹上剁碎的、混了生蒜碎的虫肉，放到一旁的铁板上烤，虫肉滋滋冒油，飘出的香气，有点像婚宴上的扇贝粉丝，又多了点炙烤的焦香。

        洛巧正站在锅旁，微微俯身，拿勺子舀了口土豆浓汤，吹了吹，送到嘴中尝。洛华兰将芹菜酿虫肉翻了个面，继续烤。

        略微浓稠的香，放肆地占据了整个口腔。汤底带着微微的、樱桃萝卜特有的辛辣，差点把舌头都鲜掉。

        洛华兰烤好了芹菜酿虫肉，整齐装盘，递给洛巧。

        洛巧端着盘，洛华兰端着锅——母女俩打算用挖掘机将食物运回了飞船内。简单商量过后，她们决定在“囡囡宝贝号”里享用她们的晚餐——毕竟飞船里面没那么热。

        就在洛巧经过躺在地上的男人的时候，她感觉有一股力量，拉扯着她的下肢。

        她低头，看见那个焦炭颜色的男人，不知何时挣开了绳索。断裂的绳屑散落一地。男人黢黑的手，正握着她的脚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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