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当然足够。”邪恶的呓语自翻译器传出，尾调扬起，带着浓浓的蛊惑意味。

        “但。”章鱼的触手，在空中转了个弯，远远地指向洛巧，“我希望她来送。”

        “毕竟，现在这个送辣条的生物太强了，我会害怕。”

        洛巧呼吸一滞。

        她看了看车窗外的卷毛，又看了她妈一眼，一咬牙：“我去就我去！”说罢佯装要开车门。

        洛华兰拦住了她，转头，沉声，对章鱼说道：“你不相信我们？”

        章鱼黄澄澄的眼珠子左右移动，竖瞳里，暗藏着阴森的光泽。

        它沉声道：“我只是害怕。”

        洛巧举手，紧接着双手扩成一个喇叭，喊道：“我也害怕！我最怕有触手的生物了，咦惹，好吓人！”

        章鱼：“……”

        触手蠕动着、犹疑着。

        “好吧，既然这样。”洛巧咽了口口水，强作镇定，“我来吧。”

        她脚下不动，偷偷偏头，瞧洛华兰。

        “不行。”洛华兰自然不会同意她以身犯险，“既然你不信任我们，那就一根都没有。”

        她转头，语气冰冷：“池原，回来！”

        卷毛停住脚步，原地转了180°，往回走。

        章鱼语调嘶哑：“……我同意！给我……辣条！”

        洛巧：？？？

        您身为一方湖泊霸主的原则呢章鱼君！！！

        “可以。”洛华兰颔首，冲卷毛使了个眼色。

        卷毛转身，重新走向大章鱼。

        空气湿润，草木释放出静谧的幽香。洛巧这才发现，卷毛脚下穿的，是一双干草编织的人字拖鞋。他踩在地上的每一步，都能带起湿黏的水声。

        肌肉健硕、纹身满背的高大男人，在离湖泊不远的地方止步。臂肘肌肉收缩，刺有火苗纹身的手抬起，将手中的刀抛了出去。

        刀刃破空，划出一道雪白的弧线，却并没有落到地上。克苏鲁章鱼用一根弯卷的触手接住了那把刀。

        卷毛放下装辣条的桶。转身。

        一根蠕动的触手拍击着浪涛，从湖泊中飞速窜出，卷起装辣条的桶。与此同时，白光掠空，一根触手卷着刀攻向卷毛后心！一根触手卷起一根钉在地上的木桩，往洛巧洛华兰的方向砸来！

        突突突突突突！！！

        卷毛回身，手里赫然拿着一把激光枪！

        嘶哑的长啸声响起，轰隆一声，被射成筛子的章鱼后仰下坠，激荡起高高的柱状水花！

        水浪拍岸，杂草丛生的地面，蒙上了一层迷离水光。破碎的阳光经水珠的折射，变成炫目的带状彩光。

        洛巧后背紧贴着车座，肩膀耸起背肌紧绷。她眼睛瞪得老大，微颤的眼瞳里，倒映着那根斜插在挖掘机前的锋利木桩。这一刻的时空仿佛静止。

        ——在她反应过来前，洛华兰已经踩死油门！车直直倒退，速度惊人，撞倒了白骨山。

        乒呤乓啷——

        白骨将小挖掘机淹没。

        密不透风的黑暗中。

        “别怕。”洛华兰拍了拍洛巧的背，“我们本来过来，就是想看看随机任务能否完成。完成了固然好，没完成也不需要气馁。再说，我们现在也没事，大家都是安全的。”

        “卷毛……”洛巧打开车门，白骨砸下来，在地上堆了厚厚一层。她平复了急促的呼吸，指着卷毛的方向，看着洛华兰：“卷毛好像受伤了。”

        刚刚被盖落的白骨隔绝了光线的车内，忽然涌入强烈的白昼之光。洛华兰略抬手，遮挡住半边眼睛。

        卷毛确实受伤了。他方才没有躲开章鱼投掷出的刀具——那刀具本是为了让章鱼自己剪指甲，也就是切落自己的触手尾端而准备的，磨得很是锋利。卷毛只微微侧身，避开了要害，但刀子仍不可避免地划破了他的手臂。此刻，手臂外侧血肉翻卷，分外狰狞。

        卷毛血丝弥漫的眼睛里，满是迷茫。他跌跌撞撞地走向她们的小挖掘机。

        隔着白骨山，他站定，弯腰，向她们伸出手。那只同样遍布纹身，但完好的手。

        他的手掌很大，茧子很厚。他的眼神认真且懵懂。

        啪——

        洛巧在他掌心重重拍了一下。

        “你刚才是在做什么？”洛巧怒气冲冲地瞪他。

        卷毛磕磕巴巴说不出话，只指着车旁深钉入地面的木桩。

        “算了，”洛巧呼出一口气，转头看洛华兰，“妈，咱的随机任务是不是挂掉了？”

        大章鱼已经被卷毛射穿沉到水里了，显然已经死得透透的了。

        随机任务无法完成的话，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不过她对卷毛发脾气，倒不是因为卷毛自作主张杀死了大章鱼，导致她们随机任务的完成遥遥无期。

        而是因为。

        之前她已经收了卷毛的礼物，卷毛勉强算半个她罩着的人了。现在自己人受伤了，她难免有点小情绪。

        她忽然就理解了，有时候她自作主张做事受伤时，洛华兰生气的感受源自何方。

        “并没有任务失败的提示。”洛华兰将手放在洛巧的肩膀上，“小巧，池原，你们两个不要放松警惕。那湖里可能不止一只怪物……”

        话音未落，水花冲天而起，形成一面倒挂的水帘，一个巨大的灰紫色影子迅速袭来，像一枚遮天蔽日的陨石。

        洛巧下意识用手挡住了眼睛。

        下一秒，灰紫色影子重重砸在三人旁边的白骨山上，白骨轰隆散落遍地，“高山“变成了一座座连绵的、微隆起的矮小骨堆。

        纷纷而落的零星骨雨下，洛巧的目光越过骨堆，掠过荒草，看见了池塘上方的蠕动章鱼。

        章鱼黄澄澄的邪异双眼，正正好与她对视。

        洛巧倒吸一口凉气，正准备喊妈，视线一转，便扫到刚刚砸过来的那团灰紫色物体上。

        ——那是一只巨大的章鱼。

        准确来说，是章鱼的尸体。

        触手扭曲又无力地垂落在章鱼脑的周围。其中有一根，从骨堆顶柔柔垂落，长着密密麻麻深紫色吸盘的触手尾端，搭在一丛荒草上，将微泛黄的草尖压扁。

        章鱼脑的主体，正中央有一道深深的勒痕，表面遍布着密密麻麻的孔洞，丰富的粘液从密集的创口涌出，淋在周围的白骨上，在骨与骨之间拖出了恶心粘腻的半透明丝。

        ——显然，这就是刚刚被卷毛打死的那只章鱼。

        “这桶辣条我收下了。”略尖锐的呓语声，从翻译器中传出，“我和那只不识时务的章鱼不同。我可以给你们拍视频，持续不断地拍，条件是一直给我提供那种叫辣条的东西。”

        “投掷出去的是它的尸体，也是我送给你们见面礼。”

        洛巧惊呆了。

        她揉了揉眼睛。

        没错，现在湖泊里的那只章鱼，比卷毛杀死那只稍小一些，颜色也是略略透明的灰紫，但更淡更浅。它身体正中的那根触手高高抬起，向内卷曲着，提着那个装满了辣条的桶。

        它提得十分稳当，辣油竟没有滴出来分毫。

        不知道为什么，洛巧从那双邪异的黄色眼瞳里，居然看到了一丝柔和。

        这算什么？章鱼族内斗？

        在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将这话问出了口。

        “是的。有智慧生物的地方就会有矛盾和冲突，即使只是一片小小水域。感谢你们帮我解决了前章鱼王。现在，这片湖泊由我统治。我和已经死去的那位不一样，我是可以沟通的、理智的、温和的生物。”

        温和——？？？

        洛巧又看了一眼章鱼尸体上的狰狞勒痕，表示不敢说话。

        洛巧与洛华兰对视一眼。洛华兰冲她点了点头，然后迈步走出了车门。

        洛华兰举着翻译器，往前走了一段距离。

        披着玫粉色雨衣的洛华兰，与那只对于人类而言还是巨大的新章鱼王，面对面交谈了几句。

        过了一会儿，她背对洛巧他们，比了个“ok”的手势。

        紧接着她放出“录像蜻蜓”，三只机械蜻蜓在低空徘徊了一小圈，飞到了稍高的地方，悬停。

        新章鱼王十分配合，不到十分钟，视频就已经拍摄完毕。

        视频拍完后，洛华兰十分满意，她甚至和新章鱼王击了击掌。

        说是击掌，实际是洛华兰向上伸手，新章鱼王探出触手，用柔软的触手末端与她相碰。

        这一幕让洛巧屏住了呼吸——毕竟，这看上去实在是太危险了！

        万幸的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在离开克苏鲁章鱼居住的湖泊周围之前，三人从新章鱼王的口中，得知了克苏鲁章鱼一族的恩怨情仇。

        在并不久远的以前，这篇湖泊是母系氏族，眼前的这只新章鱼王是原本的湖泊之王——由于章鱼族的语言翻译过来的名字太过冗长，所以暂且称呼它为阿苏。

        阿苏孕育后代时，身体陷入了虚弱期。借此机会，死去的那只前章鱼王（称其为阿鲁）趁机篡位夺权，重创了阿苏，成为了湖泊之王。小章鱼诞生之后，阿苏更加虚弱，因此，尽管心有不甘，阿苏还是选择了退居二线。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有一批穿着银白色衣服的、神秘的人类来到了湖泊边。他们安营扎寨，日日篝火，夜夜笙歌。

        本来湖内湖外互不干涉，直到那些人类开始在湖边垂钓。

        资源这种东西总是有限的，当湖内的鱼类被突然到来的人类钓走一部分，它们章鱼一族的食物来源，自然也就减少了。

        阴暗的想法在阿鲁脑海中滋生，但碍于不知道神秘人类的具体实力，它不敢轻举妄动。

        直到某一天，其中一名人类受伤流血。人类的脆弱暴露无遗。

        也是在那一天，阿苏悄悄浮出了身体，想要提醒这一行外来者，让他们速速离开。

        事与愿违，这群人类并没有离开。

        于是某个夜晚，这群人类遭遇了一场令他们终身难忘的偷袭。他们余温尚存的尸骨，被章鱼粘腻湿滑的触手，拖拽入深不可测的湖底。

        这些叙述，刚好与那篇他们捡到的“布里斯·林”的日记相吻合。

        其中有些细节不能对应，但洛华兰并没有多问。

        就阿苏的讲述，可以看出，它对阿鲁滥杀无辜的行为是十分不赞同的。阿苏认为，对于外来者，驱逐这种温和的手段，要优于剿灭。阿苏和阿鲁因此产生了数次纠纷，但受限于实力，阿苏始终处于下风。

        道别了章鱼阿苏后，一行人收获满满地坐上了挖掘机——阿苏甚至赠予了三人许多鱼类。

        洛华兰作为代表，与阿苏定下了约定——一条视频换一桶辣条，长期合作。

        回到“囡囡宝贝号”飞船的时候，天还亮着。

        树桩桌子旁，洛巧兴奋地一把抱住洛华兰。她将下巴靠在洛华兰的肩窝上，眯着眼睛撒娇道：“妈，我们是不是有鱼汤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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