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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妈妈


吴荣的妈妈荣女士,是个坚强勇敢的人,是世界上最好的、最完美的妈妈。

        吴荣爸爸去世的早,荣女士作为单亲妈妈一个人抚养吴荣长大。

        农村干什么活儿都需要壮劳力,吴荣家里只有瘦弱的荣女士和小不点儿吴荣。翻地、刨地、播种、收割……都是荣女士一个人起早贪黑干完的。

        忙完了地里的活儿,荣女士还要去镇上打零工,给小饭馆刷锅洗碗,靠着微薄的薪水养大吴荣。

        日子过得艰难,缺钱的时候数不胜数,荣女士深夜里独自哭泣,不是没想过再嫁,可是再嫁害怕男方对吴荣不好,一想到吴荣活泼的小脸,荣女士仿佛充满了力量,擦干眼泪守着吴荣继续过日子。

        吴荣小时候日子并不宽裕,可是,荣女士还是会想办法把清贫的日子过的有滋有味。

        吴荣记得,小时候家里缺钱,过年没钱买大鱼大肉,吴荣看着隔壁小孩啃鸡腿,馋的哇哇直哭。

        荣女士没钱买肉,就买了二斤白糖,用糖水和着糯米面,团成一个个小团子,小团子上粘芝麻,放到油锅里一炸,就炸出了金黄的油果子。

        那油果子甜甜的,香香的,酥酥的,糯糯的,一掰开还会拉丝,咬一口满嘴流油,吴荣在梦里无

        数次梦见和母亲一起炸油果子的场景。

        吴荣的童年,虽然缺钱,却收获了荣女士满满的爱。

        吴荣抱着桂河,抬头看向城市霓虹,那闪耀的灯光是荣女士也见过的风景。

        “我和妈妈第一次来b市,坐的是火车。”

        桂河抱着她的手臂,微微紧了紧。

        “硬座。”吴荣声音哽咽,“学生硬座半价,省钱。”

        她那时候很激动,从来没到过这么远的地方,从没有见过这么繁华的都市。

        提前在网上查路线,看本地人拍的各色照片,掰着指头倒数着开学的日子。

        那时候荣女士没钱,但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出门,就打算送她上学。

        那时候两人贫穷又无知。

        荣女士为了省钱,兴冲冲买了两张硬座;“有座的。我们两个连在一起,不怕丢了。”

        “好的。”吴荣笑眯眯看着荣女士。

        荣女士把坐硬座出远门到大城市上学当成了一件大事:“你放心,妈妈陪你一起去。”

        没出过远门的两人,小看了硬座的威力和漫长的时间。

        她们两个运气不佳,位置是三人座的靠外两个,既不靠窗也不搭桌子,30多小时的车程,怎么坐怎么难受。吴荣的脚都坐得浮肿了,不得不到两个车厢之间的连接处站着缓缓。

        连接处都是吸烟的男人,洗手池那里有打地铺的乘客,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吴荣没出过远门,不知道怎么应付。荣女士大大咧咧,拍醒一个睡觉的男人,在他脚边寻了个能站人的位置。

        那里烟雾缭绕,空气并不好,荣女士担心吴荣一个小姑娘害怕,跟着吴荣在满是二手烟的连接处站了好久。

        味道不好闻。

        地方很拥挤。

        周围都是陌生人。

        吴荣最无助的时候,是荣女士和她一起渡过的,荣女士握着她的手,陪她站在连接处。

        吴荣大学毕业,刚拿到第一份工资不久,还没来得及给荣女士报喜,老家的叔叔就打来了电话。

        吴耀的爸爸用吴耀的手机给她打电话,在她拿到第一笔工资想着给荣女士买什么礼物的时候给她打了电话。

        吴耀的爸爸,按辈分算是吴荣的叔叔。

        她当时开心又自得,自己能挣钱了,能养的起荣女士了,接起吴耀电话时语气里满满都是兴奋。

        叔叔声音十分低沉,还带着一丝哽咽:“是荣荣吗?”

        荣荣是吴荣的小名。

        “是我啊,叔叔。”吴荣开开心心回答,“您找我有事吗?我今天拿到第一笔工资了,准备给妈妈买个金耳环,让她在村里好好显摆显摆。”

        “叔叔,您可别吃心,我忘不了你小时候帮我们的恩情,到时候给你寄个羽绒服。”

        “荣荣……你是个好孩子,你妈妈……你妈妈她……”叔叔泣不成声。

        “我……妈妈……怎么了?”吴荣嘴唇颤抖,语不成调。

        “你妈妈……得了尿毒症,需要换肾!”叔叔哭着说出来。

        换肾?!

        吴荣原本喜滋滋的脸上,一点点失去了血色。

        吴荣都不知道自己是醒着还是在梦里,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就像是她人生中挥不去的阴影。

        她一下子跪坐在地上,神情呆滞,在大街上毫无形象地痛哭出声。

        “荣荣……荣荣……”叔叔喂了几声,在电话那头焦急地喊着她的名字。

        吴荣失声痛哭,觉得自己就像活在永远醒不来的噩梦中,几个路人停下来问她怎么了,但是她连应答的勇气都没有。

        她哭花了眼睛,哭哑了喉咙,也没人来叫醒她,告诉她这只是一个梦而已,梦醒了就好了。

        直到叔叔的声音再次想起,吴荣依然不相信事实,可是叔叔发过来的诊断书,如同最后的丧钟,让她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后面的日子,吴荣过的很混乱。

        为了筹钱给母亲换肾,她不得不在公司、医院之间到处奔忙,住院、做检查、排号、等□□,这些事都是吴荣独自撑下来的。

        好不容易等来了合适的□□,却因为没钱无法动手术,吴荣终于崩溃了。

        桂河带来的替身协议,无异于救命稻草。

        她一边在母亲病床前撒谎,骗没见识的母亲是公司提前预支了工资,桂河在一旁做保证;一边忍着心痛在赵钦身边装优雅,装大方,装大家闺秀,桂河在一旁补漏洞。

        最后,母亲换肾成功,吴荣还没高兴几天,就因为术后排异去世了。

        吴荣的世界,瞬间坍塌了,她彻底被抛弃了。

        她就像是个只会应答的机器人,心中已经惊涛骇浪,面上却看不出任何伤痛,浑浑噩噩地举办了母亲的葬礼。桂河帮着她联系亲人、联系场地,风风光光地送走了母亲。

        吴荣已经很难回忆起当时的事情,她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只有桂河的声音,是她清醒时唯一能认清的东西。

        桂河抚摸着吴荣的脊背:“你还好吗?”

        吴荣过了一会儿,才有动作,她慢慢地从桂河怀中抬起头,看着桂河的眼睛,记忆里在举办母亲葬礼时候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沉稳。

        她轻声开口:“我还好。你还记得我妈妈临走时穿的什么衣服吗?”

        回忆戛然而止,她不记得母亲是不是穿着病服,凄惨地走了。

        只记得得知母亲去世的消息时,那种茫然、痛哭、愤恨与不可置信。

        桂河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记得,是一套唐装。我找护工换的。”

        她虽然忘了母亲穿的什么,但是得知母亲穿的体体面面,心中稍感安慰。

        “那时你帮了我好多。我忘了给你说一声,谢谢。”吴荣的声音,释然中带着些伤感。

        “没关系。”桂河轻轻说道。

        吴荣吸了吸鼻子,在桂河肩膀上蹭去眼泪,慢慢松开桂河怀抱。

        桂河轻轻拍拍吴荣的肩膀,给她拂去肩头散乱的头发:“不用谢。”

        “今晚的夜色,真美啊。”吴荣转身,抬头看向天空。

        小巷中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也许是晚归的旅客,也许是补课的小学生,声音靠近了再度远去,紧跟着传来一声响亮的关门声和汪汪的狗叫声。

        吴荣紧了紧衣服,蹲了下来,好似能从墙壁上听见院子里模糊的对话,妈妈在训斥着孩子,孩子一边抱怨一边跟狗玩。随着他们模糊的对话,似乎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遥远的、空茫的、隐蔽的夜空中悄悄响起——

        是母亲的低语,伴随着强烈而又激动的心跳,仿佛有什么东西正挣扎着从记忆中破壳而出,她想要亲人,她想要快乐,她不想再把自己封闭在孤独的黑暗中。

        吴荣站起来,没去看被自己抛弃的影子,继续向前走。

        “雨后的大晴天,万里无云,天高星闪,确实是个好天气。”桂河看着吴荣的背影,低头一笑,慢慢说道。

        “难得好天气。”吴荣接着说。

        “那也不能看太久,小心着凉。”

        “好。”

        “我下周回老家。对了,你订好机票了吗?”吴荣询问。

        “为什么不坐高铁?高铁站离你家不是只有十几里吗?”桂河问道。

        “嗯……穷苦出身,没坐过飞机,想开开洋荤,长长见识。”吴荣不在意地摆摆手,转身回到车上。

        因为,愿意陪着她坐硬座的那个人,再也找不到了。

        两人踩着月色走进车子,不一会儿,墙角走出一个人,那人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

        那人轻轻抖落指尖烟灰,用脚碾灭即将燃尽的烟蒂,从小巷另一边走出去。

        桂河感觉到了什么,回头看了看,小巷空无一人,只有一个即将熄灭的烟头。

        小巷的另一端,黑夜中的人被巷子外的霓虹照射,身影很快被人流掩埋,一缕来自昏黄广告牌的灯光轻手轻脚勾勒出这人的面容,严肃沉默,瘦削寡言,正是江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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