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和亲明珠（十）

走出殿门有一段时间了，二人身边再无旁人。

        徐来清便冷哼一声：“虽然不知你是如何进入她的视野，但你确实很有用，助她良多，世家那些年轻子弟，是你说服的吧？谢了。”

        “殿下的事，小侯爷谢什么？”周启钺反唇相讥，“那同为给殿下做事的人，启钺是不是也该谢谢小侯爷说通徐侯爷、楚侯爷？”

        “我和你可不一样。”徐来清嘲弄地看他，“你和那些人一样，是一时新鲜；我和她，是青梅竹马、相伴长大。”

        “我以为小侯爷身为当事人，会很清楚，你借我的力，陪了她多久。”

        “自己迈不出步，就不要怪别人继续了你未完成的部分。”徐来清笑道，“我告诉你，你现在就算被她记住了，又怎么样呢？

        “国子监时，她站在我旁边；宴会时，我伴在她身侧；游园时，我替她安排好所有行程；成年礼，她带着我送的镯子……

        “是，你是在我之前知道她喜欢栗粉糕、治国道……但你连走到她面前的胆魄都没有，所以不过是以往半途而废的人，突然鼓起勇气在明面上和我斗了，又如何？

        “我，才是一直陪她走到现在的人。”

        被这番话说得无言的周启钺，神色隐忍，却无法像以往一样质问他，只是道：“可是你明明也爱慕她，为什么……”

        “爱慕她的少男何其多……”徐来清神色一变，“我有义务和你说我和她之间的事吗？”便摇摇头，大步向前，超过了他。

        御书房内，宜臻仔细端详着才送去御医那儿检验香包和药方，秀清道：“回禀殿下，香包、药方确有安神效用，并未发现异常。”

        “他们送来这样东西才奇怪啊。”宜臻道，“在其他大臣眼中，我除了与张太师交流，一天天只是在奏折上画几个红圈圈，近身伺候的人也被你管得服帖，谁会知道我每夜都会点灯研读的事情呢？”

        “秀雅今日是什么时候出宫的？”

        “今日殿下梳洗前，但出宫前秀雅只是点燃了安神香，并未有异动。”秀雅也看向书桌上的两物件，“况且，秀雅为何会把这个消息传给两位大人？”

        一件算得上无足轻重的小事。

        “小侯爷和殿下自小相处，周大人仿佛爱慕殿下多年，会不会是了解殿下为人，自行揣测出殿下为更好地掌握朝廷，明面上给大臣不通政事、循规蹈矩的印象，实际却在等待东窗事发、日夜苦读呢？”

        “……”宜臻手指轻轻点着书桌，“你所说不无道理，但这时机把握得过于凑巧。”

        现如今，只有等待小狐狸给的线索了。

        思及小狐狸，宜臻摸了摸玉佩，真是莫大幸事，不知何物给了她如此大的助力。

        “秀清，你先下去吧。”

        秀清行礼退下，但转眼又带着莫名神色出现，“殿下，徐大人求见。”

        宜臻下意识拿起奏折想要盖在药方香包上，又中途止住了动作，“让他进来吧。”

        秀清便候在门外。

        靛青色外衫看上去轻薄，行动间却存在感十足，徐来清踩着靴子迈过门槛时，外衫上流动着细碎的光，突显风度翩翩的同时，勾勒出他卓绝的身姿。

        难怪秀清表情不对，这人不过才穿着官服离开两刻钟，脚步快的堪堪能走到宫门，他竟然已经换了身衣服回来。

        “你刚刚去了哪里？”宜臻含笑看他，“常常进宫就是不一样。”

        “殿下赎罪，”徐来清轻轻一拜，“臣只是请人提前将官服带回府中。”

        宜臻慢慢站起来，踱步到他面前，伸出手点了点衣服，“是吗？这外衫的平整度倒是出乎意料。”

        徐来清微微低头，见宜臻的手指就此停在他外衫上，挑起一块把玩、来回摩挲，他呼吸不经意急促几秒，“殿下明察，可知今日来清穿戴得多辛苦。”

        “你和他一起离开，怎么只回来你一个？是有什么悄悄话要和本宫说……”

        “殿下称呼周大人好亲密，”徐来清委屈道，“来清为避开周大人，假意先行一步。”

        “你和他今日一同来见本宫，一同为本宫睡眠着想送上方子，又哪里疏离了？”宜臻眉眼微挑，头轻轻后偏示意他注意书桌上两个用途相似的物件，又问，“怎么突然送来这个？”

        “殿下想听真话，还是假话？”徐来清笑问。

        “那来清有真话，还是假话？”宜臻反问。

        “真话是，今早有人飞箭传书，要我好好准备；假话是，准备良久，心血来潮。”

        “飞箭传书徐侯爷府，那人本事真大，这种事发生不止一次了吧？”

        “时而发生，殿下怎么不质疑假话的‘准备良久’？”

        “京城第一才子，”宜臻念起一个多月前茶楼的词，“难道不明了本宫的心意？”

        “殿下难道还在气来清的不坦诚？”徐来清轻轻握住宜臻在他胸前的手，“来清若是袒露情意，岂不是失去了友人的身份。”

        “所以你就不顾虑少女心事？”

        “殿下疏远人时，也不在意少男心酸。”徐来清感受到手心被轻挠，痒到心里，苦笑一声，“殿下天生爱掌控人心。”

        谨慎再谨慎，笼中鸟也只是暂时扰动了主人心。

        徐来清凝视着笑而不语的眼前人，吐露情思后颇有看淡一切的心态，“殿下有没有想过，要找的人也许并没有走远？”

        “黄家祖辈发迹于京城，黄小姐能退到哪里？”

        “你找到她了？”宜臻讶异。

        “京城藏书楼附近，两年前声名鹤起的琴楼，从不露面的琴师。”徐来清语气笃定，“殿下半年前听过她的琴，当场差人寻得名师定制了绿绮琴；前日林叔告诉我已经送到了琴楼，我才想起这么个被忽略的人。昨日查探，八九不离十。”

        “言之有理。”宜臻认真听完徐来清的推导，心下认可，找到孙若菁后，小狐狸就被她劝着往南方走，京城是被忽视的地方，当机立断呼唤门外秀清，“秀清！备好衣物，午后出宫。”

        待门外秀清应和离开，宜臻又反手握住徐来清的手，“来清，辛苦你，先行出宫，让若菁在藏书阁等我。”将要补足最后一环的喜悦，让她的眼睛愈发明亮，让人心神恍惚，“你总是会给我带来好消息，谢谢你。”

        午后，宜臻简装上阵，带着秀清直接骑马出宫，在藏书楼与孙若菁会合后，三人便直奔琴楼。

        琴楼内点着舒缓心神的香，过了两道门，才看见最中心的琴师弹奏的台子，这个时辰演奏的刚好是个姑娘。

        “一馨琴师呢？”

        琴楼宁老板神色看不出异样，她笑道，“小姐也是来听一馨的呀，早说嘛！一馨每次上台的时间都是固定的，最近的一次是明天晚上了！要不要先看看我们琴楼的琴啊？”

        “加多少钱，现在就可以见一馨琴师一面？”秀清上前一步，拉过老板，“您出个价。”

        “姑娘，我也不缺钱，我之所以能留住这些技艺高超的琴师，就是因为从来不强迫她们。”

        突然，一个模样娇俏、肖似老板的姑娘出现，向宜臻三人行了个礼，“一馨琴师愿与三位小姐见一面。”

        “哎呀，那三位就请与小桃去吧。”琴楼老板从善如流地指引。

        “三位小姐请往这边来。”小桃眼弯如月牙，领着三人绕过琴师休憩的暂时住所、穿过摆满各家名琴的屋子，来到琴楼后院的西苑。

        西苑院前开辟了几块田地，种植着花花草草，门前有两个大大的木架子，上面晒着草药。

        几人越走近，隐隐约约的清幽琴声越明显。

        面对禁闭房门，小桃回首笑道：“三位小姐请等一等，一馨琴师在练习。”便候在一旁。

        幽幽琴声诉衷肠，宜臻和孙若菁对视一眼，神色各异。

        片刻，琴声缓缓停止，小桃刚敲了下门，门“吱呀”一声便打开了，出来一位气质淡雅、面目清秀的蓝衣女子。

        “一馨琴师，您出来啦！”小桃打了个招呼，“那小桃就先去忙其他事了。”

        “谢谢你，小桃。”女子谢过小桃，方才看向宜臻三人，神色自若，“好久不见。”

        此女正是当年名冠京城的才女黄妙懿。

        “妙懿，原来你一直在这里。”宜臻先上前一步，“没想到半年前我们曾擦肩而过。”

        “还未庆贺殿下即将登基，殿下聪慧刻苦，百姓有福了。”黄妙懿客气地行礼。

        “妙懿，我此番前来正是想问你愿不愿意入仕，有你在，才是百姓之幸……”

        黄妙懿摇摇头，“辜负殿下厚望，妙懿愧不敢当。”

        “本宫已为黄家翻案，全国寻找黄氏族人，也派人去边疆停止流放、安排补偿。”

        顿了顿，宜臻真挚地看着她，“况且你曾和我说过，若本朝女子也可科举，你必定是天下第一人。”

        “难为殿下还记得，但少时愿景、今时今日已不算数。”

        “怎么不算数？黄家书香世家，世代清正。”

        “殿下少时只想择佳婿、着美衣、做明珠；若菁当年念叨着孙将军早日平安归来、五皇子看清丫鬟真面目，”黄妙懿叹息，“如今，两位曾经的话可还算数？”

        “殿下现今有了权利、心有伟业，于是想到若菁、想到妙懿，想起孙家骁勇善战、黄家清正廉洁。但当初事发时，满朝文武，记得的又有多少？

        “我知殿下当年根基浅薄，已经做了能够做的努力。

        “但妙懿于此地修复家族收集的书籍，平平淡淡过了三年，受宁老板庇护，只需偶尔奏琴谋生，闲时莳花弄草，这样的生活……妙懿现在的心愿，就是继续现在的生活，远离朝堂倾轧。

        “殿下，请回吧。”

        见眼前人一如既往的坚定，宜臻自知无法说服，只得离开小院，在琴楼点了个包间，与孙若箐商议后续。

        “若菁，你和若彬回来后有发生特殊情况吗？”

        一直沉默的孙若菁偏头看她，“接待了不少孙家旧友。殿下，臣什么时候出发？”

        宜臻早有准备，答道：“最迟三日之后。”

        现在看来，有若箐相伴去见妙懿，她也没有多心软，不如让其尽早如鱼得水前往边疆。

        便细细阐述：“那时，我会在朝堂下达诏书，封你二人为副将，随郭煜将军即刻前往西州。突厥使臣未归，尽丧命于晋国，等消息到了信息不通的西州，他们定会趁晋朝政权交替之际举兵来犯。到时，你三人运送粮草，刚好可以支援老将军。”

        “谢殿下，臣只希望能够越早越好。”孙若菁拱手准备告退。

        宜臻却叫住她，拉住她手，“若菁，妙懿所说皆为事实，我应该向你们道歉。我身为公主，身为你们闺中密友，本该做更多的打点。”

        孙若菁脸有淡淡的笑意，眉梢轻扬，“我不会忘记是殿下让我在今年就能大仇得报，突厥大王的人头，年前我会带回，作为殿下新年的贺礼。臣先行告退了。”

        目送孙若菁头也不回地离开，宜臻轻吸一口气，“秀清，你让秀雅尽快准备藏书楼招聘启事，明日就要让琴楼众人皆知。”

        “是，殿下。”秀清抬头看了看太阳所在方位，“殿下，时辰尚早，是否要安排马车？”

        “不了，你和秀雅商量好后，去请周启钺大人来山水茶楼等我，间隔一刻钟，再去请郭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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