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 8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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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刚醒没多久。
她徐徐打量着四周。
一个极宽阔的山洞, 被人妥当收拾过,垂下价值不菲的绸布, 用以装饰斑驳污黑的墙面, 桌椅床柜一应家具瑰丽典雅,应有尽有,角落里置着落地鹤形灯, 烛火通明,映出巨大的妆奁。
铜镜中,少女静静立在光晕里,与初夏无声地对视着。
她身上脏兮兮的男装被人换过了, 长发披垂,眉目倦怠。
不知睡了几日,身体软绵绵的,提不起力气,而在重重垂帘后, 墙壁上镶嵌着用来囚锁犯人的链子隐约可见, 暗示着这里再华丽, 也只是个黄金牢笼罢了。
洞外还是数九寒冬, 北风呼啸, 洞内烧着五个火盆,上面统一罩着铜罩,炭火烧得红彤彤的, 将屋内烘得如四月阳春。
案几上摆着的几盆兰花, 舒展开冰洁的花瓣。
初夏挪动着脚步, 慢吞吞走到铁门前,掀开罩住铁门的厚布。
门上开了个洞,初夏趴在门上, 踮起脚尖,向着外面望去,只见冰天雪地,寒气凝结,平地的尽头,苍白的断崖上立着个石碑,上书“悔过崖”三字。
悔过崖,顾名思义,是奉剑山庄用来关押犯错弟子的地方。
初夏心里登时沉甸甸得如压了块重石。
原书里盛初夏殒身的前两年,就被关押在悔过崖,她的待遇没有初夏好,悔过崖终年阴风阵阵,不见阳光。尤其到了冬日,寒风肆虐,四肢僵冷得像是结成了冰,盛初夏的身子就是在这两年的囚禁生涯里熬坏的。
脚步声被风送到耳畔,满目皆白的雪地里,一袭红色的衣袂如翩然的蝴蝶,飞进初夏的视线。
初夏瞳孔急剧收缩着,急忙转身,将自己藏到厚重的帘子后。那帘子重重叠叠,起伏的褶皱刚好遮住她的身影。
初夏摸遍全身,摸到一枚簪子,裹进掌心。
那是她给了楼厌当做凭据的兰花簪。
这支簪子再次证实,穆千玄的确就是楼厌。
铁门外,穆千玄驻足停下。他侧了侧脑袋,耳尖动了两下,抬起手腕,将黄金面具覆在脸上,打开铁门。
屋内烛火随着他的到来,不约而同跳跃着。穆千玄合起身后的铁门,重重的声音,如同撞击在初夏的心尖上。
初夏身体绷得更紧。
穆千玄将食盒搁在桌子上,慢吞吞向着床榻走去,经过初夏藏身的那片垂帘时,他停了下来。
空气凝滞,烛火燃烧的声音都变得刺耳起来。穆千玄伸手,一层层挑开垂帘,捕捉着他的小猎物。
初夏再不迟疑,握着手中的簪子,刺了出去。
穆千玄捉住她的手腕,微微用力,那只手被迫松开,簪子落下,被他凌空接住。
初夏本就没什么力气,这一击,更是让她的身体软成一滩水,倒在穆千玄的怀里。
穆千玄将簪子插回她的发间,横抱起她。
初夏被他丢在了榻上。他俯身逼近时,初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摘下他的黄金面具。
与穆千玄重合的眉眼,彻底打破初夏最后仅存的幻想。
初夏张了张唇,半天,从喉中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来:“你是楼厌,还是师父?”
“你看到了,楼厌是我,穆千玄也是我。夏夏,我说过,你逃不掉的。”
穆千玄就是楼厌,楼厌就是穆千玄,她像个傻子,被他们玩得团团转。
初夏如遭雷击,表情呆滞。
天差地别的两个人,怎会是一人扮演。
初夏随即想到什么,仿佛溺水之人抓到根浮木,摇头:“不,你不是师父,你骗人。你、你把师父放出来!”
“他不会出来的,以后,这具身体由我掌控。我可以向你保证,他永远都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他们两个口中说的“他”,都是小白。
初夏只是猜测,楼厌是穆千玄衍生出来的人格,穆千玄温柔款款,倒是他的副人格恣意张狂,行为无端,更接近楼厌的作风。
或许,穆千玄并不知道,他这个人格是离火宫的少宫主,而他的话,恰恰证明了初夏的猜想。
初夏咀嚼着“楼厌”话中的深意,颈后汗毛倒竖:“你想做什么?”
“我会将你藏到一个隐秘的地方,就如同当初在离火宫,他就在你的眼前,却见不到你。”他掐住初夏的下巴,迫人的威压如泰山压顶,对着身体里那个沉睡的灵魂宣告着自己的胜利,“夏夏,你终究只属于我一个人。”
初夏挣脱他的手,心念电转,一下子明白了他真正的目的。
“你故意引诱我背叛奉剑山庄,闯下大祸,再用责罚的名义,光明正大将我囚困于此,成为你一个人的阶下囚。”
过于震惊,以至于她很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牙齿打着颤,将他的险恶用心陈述出来。
他们两个不是合谋骗她。
设下陷阱,引诱初夏闯祸,成为罪徒的,是楼厌。
初夏想通前因后果,不寒而栗。
楼厌为了得到她,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
“我不想这样对你的,夏夏,你不公平,我们都爱你,你却只爱他一个人。”穆千玄卷起袖子,露出腕间的红绳手串,双手撑在床上,懒洋洋地欺身而来。
“你都知道了。”此事是初夏心虚,初夏不敢直视他黑得仿佛能滴出墨的双眼。
“楼厌”的眼神告诉初夏,他明知道他们两个偷偷背着他相爱,却要假装不知道,吞下嫉妒的刀子,步步为营,布下天罗地网。
初夏一路向后退避,背部抵上坚硬的墙壁。
她已经无路可退。
她脑海中转瞬掠过无数念头,出手如电,攻向穆千玄,经过休养的身体,恢复些许力气,招招直取要害。
小白告诉过她,两人切换的规律是睡觉。
把楼厌打昏,小白就有机会出来。
穆千玄轻而易举地化解掉她的招式,嗤笑:“你的一招一式,都是我手把手教的,用来对付我,太天真了些。”
他的力道大得惊人,箍住她的手腕,像是生生要将她的骨骼捏碎。
初夏冷汗涔涔。她自知不是“楼厌”的对手,再硬碰硬下去,吃亏的会是自己。
她缩着肩膀,放软了声音,祈求着:“楼厌,你放过我,你和他是同一人,我答应你,以后对你一视同仁,好不好?”
这是初夏想出来的两全其美的办法。
他们本为一体,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她不能让小白不见天日地被楼厌锁在身体里,也不想自己作为楼厌的阶下囚,永远被关起来。
她颤声说道:“我也给你编红绳手串,我可以向天发誓,以后他有的,你都有。”
实话实说,初夏并不抗拒穆千玄衍生出来的人格,除却最开始得知穆千玄的副人格就是楼厌时的震惊,回过神来,她开始试着接纳这个事实。
他只是病了,终归有一日,他会病愈。
穆千玄将她的双手反剪到身后,眼神阴鸷得仿佛下一秒就会飞出刀子:“休想!”
楼厌就是穆千玄,若初夏爱穆千玄,就会不可避免地爱上楼厌,这是谁都无法更改的规律。
这便是穆千玄的恐惧所在。
初夏被“楼厌”这个模样吓坏了,那一瞬间,她承认,她分不清穆千玄和楼厌了。
穆千玄摸出盒胭脂,指尖沾了点,粗暴地涂抹在初夏的唇瓣上。
初夏躲避着他的触碰。
穆千玄垂下脑袋,吻住初夏的双唇。他不再克制心底那些暴戾的念头,凶狠地追逐着初夏的唇舌,烙印下自己的痕迹。
初夏如同溺水的鸟,被折了翅膀,而穆千玄化作无边无际的海浪,将她困在风暴中心。
她的脸颊泛起殷红的色泽,双目紧紧闭着,眼睫抖动,眼角沁出晶莹的水痕。她想挣脱他的怀抱,奈何双臂被他锁住,身子轻轻颤抖着,脖子仰起,呈现出动人而脆弱的弧度,只能被迫承受着他给予的暴风雨。
唇上涂抹的口脂化开,香气弥漫在两人的口齿间,如盛春在齿间绽放。
穆千玄尝尽甜蜜,放开初夏。
没了禁锢的初夏,无力地瘫倒在榻上,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双颊酡红,唇瓣微张,胸口起伏不定。
穆千玄握住她的右脚,脱掉她的鞋袜,将一枚铃铛扣在她的脚腕上。
初夏浑身酸软,有气无力地看了眼,再无多余的反应。
“楼厌”已经不是第一次在她的脚踝上扣金铃铛了。
穆千玄说:“铃铛上设有机关,若十二个时辰内,撞击超过千次,就会有针尖刺出。”
“针上抹了药。”他补充了一句,表情古怪。初夏怀疑,他很期待她中药的样子。
“抹了什么药?”初夏顺口问道。
“合欢散。”
初夏:“……”
太刁钻了,居然抹上这种药,这不知廉耻的做派,是楼厌的风格没跑了。
要是小白这样做,初夏大抵早已扑上去咬他,面对楼厌,她是万万不敢的,因为如此做的后果,会是楼厌直接按下机关。
穆千玄对这个吻极为满意,暴风雨平息后,是海阔天空的平静。他想起自己的初衷,扶着初夏坐起,打开食盒,端来饭菜,一口口喂着她吃下。
初夏乖乖吃饭。
她在楼厌那里无数次验证过的结论,楼厌这人只能顺毛撸,违逆他,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初夏醒来没多久,胃口不佳,只吃了几口,就摇摇头,表示吃不下了。
穆千玄没有强求,倒了杯温热的茶给她解腻。
初夏朝他伸出手:“方才你抹的口脂,给我。”
她理直气壮毫不客气的模样,不但没有开罪穆千玄,反而真的叫他取出口脂,搁在她掌心。
初夏打开盒子,低头嗅了口:“这香气挺好闻,颜色也好看,你在哪里买的?”
“下次告诉你。”穆千玄还有事,不能一直陪着初夏磨时间,丢下这句话就走了。
食盒里还有些糕点零嘴,都被他留下,给初夏打牙祭。
初夏在床上躺下。记着“楼厌”的警告,她被扣着金铃铛的右脚,僵直着不敢动弹。
一千次撞击的机会,不能白白浪费。
左腿毫无顾忌,翘了起来,晃来晃去,释放着酒足饭饱后的精力。
变成“楼厌”的阶下囚,要说愤怒和害怕,不是没有的。
愤怒与害怕,并不能解决问题。
初夏右手枕在脑后,左手盘着胭脂盒子,自言自语:“与其寻死觅活,一哭二闹三上吊,不如先顺着他,降低他的戒备心,找机会打倒他,换小白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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